“你呢?觉得自己好过吗?”我问着沈易。
他沉静得像一潭死水,淡声道:“还不错,至少我还活着,不是吗?”
我摇头,又点头,被他挽起手,撑伞走进朦朦雨雾里。
我和艾米之间持续了几年的缘分,终结在了这一通电话,在之后的几天里,我没有她的任何消息,日子还是那样,没有因为任何人和事而有所改变。程辉最近像疯了一样到处找她,到处找不到,就找沈易来要人,可他现在的身份,站在他沈易面前,连碰都碰不到他,就被人带了出去,关在了一个地下室里。
沈易固定带还没摘,就被陈锐催着回到了工厂,跟那些试管打交道,也没耽误隆升和百乐,每天三个地方轮着跑。我没有听到袁颢的消息,赵嘉齐说他病了,休假在家,没出过门。
我收到了一封来自陆娅楠的信,里面什么都没写,只有一张照片,被血染透,看起来已经过了许多年,现在已经看不出是我的样子,可我知道那是我在毕业前拍了写真送给沈易的。那上面有一个弹孔,周围有烧灼的痕迹,整张照片真的剩下的部分,其实很少。
我拿着它,在想沈易会把它放在哪里,子弹穿过照片后,又会打在哪里。
我自己开车去了一趟梨园,沈易把车换了,自己改的,全是防弹的材料,说如果遇到危险,就在车里别动,给他打电话,他会到。
我不敢带乐乐出门,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不知何年何月才是尽头。
艾米说的那些话,程辉是那样,沈易又何尝不是,只是我不知道,他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想做一个平常人,过普普通通的小生活,不去参与那些繁杂的斗争。
梨园里还是那般模样,只是树上的红绳解了下来,只有树枝与花瓣飘摇在微微春风里。
陆娅楠在学校,陆晓芸和老爹在,我去时也带了礼物,陆晓芸一见到我就围着我嫂子嫂子的叫,跟我抱怨学校的题目好难。
我被她拉着坐下,看她书上的一次函数,好一阵久远的熟悉感,拿笔帮她写了一个公式,让她自己把坐标带进去,在一边托着脑袋看着她。
老爹去了地下室,我隔了很久才试着走到那里,下面燃了香,老爹站在一边,抽烟看着那张照片,没有开灯。我走进那片黑暗中,叫了一声爸,听到老爹开口说:“如果小智没死,现在也该跟他的女朋友结婚生子了。”
我心里一酸,“沈易和小智哥……”
“他们是兄弟。”老爹打断我,若有所思的说:“小智他是怎么死的,我看不到,也不知道,可他是我的儿子,他的心里想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阿易心思重,他身上背着担子,他说的话,我不怀疑,可也不全信。十年前他找到我们的时候,抱着小智留下的衣冠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谅,整整一夜,晕倒在门前。那时候我就知道,这孩子是小智认可的兄弟,以后也是我的儿子。旁的话我不听,他是不是好人,在做什么事,我都不问不管,因为我心里有数,他对我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没看到他害我儿子,我儿子肯为他挡子弹也是他甘愿,我若因这去怪他,那是我太不讲理。这十年间阿易对我们没有半点不好,当自己的家人对待,我不是个瞎了眼没心的人,我信他。”
老爹把烟枪在桌上敲一敲,磕掉烟灰,对我说:“你嫁给了他,管我叫一声爸,我应着,也想看你们好好过下去。他这些年过得不好,因为他放不下,他把小智的死,砚青山所有人的死,都归在自己身上,每天连觉都睡不好。一开始晚上控制不了自己,精神恍惚,总是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大把的吃药,被送进医院洗胃。后来看了心理医生,表面上看起来好了很多,可他在这里住过几天,我看到他无数次把枪对准自己的画面,装弹上膛,退弹,开空枪,重复,再重复……”
我一言不发,低着头,眼泪掉在地上,用手背抹掉,装作什么都没有。
“那时候看着他,都恨不得一枪毙了他解脱算了。跟他比,小智都是幸运的,至少那是他的归宿,他的选择。这些娅楠知道,也试过杀他,可没人下的去手。他的命运不握在自己手里,有些事他没有告诉你,我们也没有替他说的权利。”老爹呛了一口烟,捂着胸口咳嗽起来,我忙上前扶住他,轻顺着他的背。
“爸,别再说了,我们会好好过下去,不管他放不放的下,过去的,始终都会有过去的一天,不管那些话他说不说,我都会陪着他。”我含着泪,低声哽咽着。
老爹咳弯了腰,手颤抖着抚上那张照片,“好……希望也让小智看到,他救下的人,有能抛开过去,过他自己生活的那天。”
我点头,却在迷茫。沈易的心病只能靠他自己解开,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真的还会有那么一天吗?
我从梨园回来,把那张残缺的照片放在了爸给的瓷枕下面收了起来。
打开电视,看到了陈锐,他微笑着面对镜头,简单的说过几句话,往医院里走着。是去看那个得了白血病的女孩儿,为她找到了合适的配型者,再过一段时间,做完检查之后就会进行骨髓移植。陈锐当着记者的面,没有使用基金会的钱,而是以辛诚的名义承担了女孩儿从手术到术后恢复所有的钱,并且几天后将会为她转院,到一家条件更好的医院去进行治疗。
女孩儿的家人都感激的对他致谢,女孩儿的爷爷奶奶差一点给他跪下,被他及时的扶了起来,说是应该做的。
我正看着,赵嘉齐从外面开了门进来,喊了声嫂子,瞥见电视画面一愣,随即有点眼神飘忽的转向了一边,拿着钥匙开书房的门,说:“四哥让我来拿几份新项目的预算和计划表。”
我应了声,看他打开抽屉,从里面翻了几个档案袋,翻了翻,把最后一个单独拿了出来,好像不是他需要的。赵嘉齐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没有打开看,只是把它放回去,把抽屉锁好,出来对我笑了笑,“嫂子,我先走了,那边急用。”
“四哥今天还回来吗?”我关了电视,趴在沙发上问了句。
赵嘉齐嘿嘿笑笑,“有个临时会议,开完会就回来了,他伤还没好,今天不用应酬,顶多到五点。”
“你路上慢点。”我对他挥挥手。
赵嘉齐点头,急匆匆的出门走了。
乐乐自己在一边爬,我看着他,拿起小铃铛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坐在地上,小手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张嘴就要往嘴里塞,我吓了一跳,连忙把铃铛拿到另一只手上。张婶提醒说:“太太,这些物件还是不要给孩子玩了,他这么大,怕别吞了下去,咬在嘴里也不干净,不少细菌呢。”
我答应着,把铃铛扔的远了点,接了个电话,我接起来听到那头的声音,居然是周岩,他带着一丝难过,问我:“艾米是你的朋友吗?”
我一愣,“是,她怎么了?”
周岩顿了顿,沉声说:“火车站那边前几天发现了一具卧轨的女尸,身份已经查明,是叫艾米,确认是自杀身亡,我们联系不上她的父母,只在她留下的手机里发现你一个人的手机号,你过来认领一下尸体吧。”
我说了一个医院的名字,我在张婶疑惑的目光下,起身跑出了门。
到了医院,我在那里看到了周岩,他担忧的看着我,我看到太平间三个字的时候,腿一软差点栽在地上。周岩过来扶着我,低语劝我还是不要看。
我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而直到那块白布掀开,我跑出去扶着墙吐得一塌糊涂,满脸都是泪水。
卧轨,卧轨……
她失去了爱情,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家人,到头来又选择了这种死无全尸的方式,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没有留下。
为什么?
她不是回家了吗?为什么会死在那里?
我蹲在太平间前泣不成声,周岩在我身边蹲下来,给我递纸巾,我哭的手臂发麻,动弹不得,连他的样子都看不清,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听清。
我看着周岩,颤颤的问着艾米家人的事,问她的奶奶,周岩用纸巾擦掉了我脸上泪,摇头轻声说:“她的奶奶在她自杀之前,就已经去世了,那边的邻居说她奶奶收到过一封恐吓信,之后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老人本就重病在身,后来紧张之下,一口气没喘过来,送到医院没有抢救过来,去了。而那封信,那边的警方并没有找到,案子被定性为意外。”
我浑身一颤,闭上眼睛心里狠狠的抽搐着,原来她在给我打那个电话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要死,她被程辉毁了一辈子,到最后,还是落得一个这样的结局,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啊,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那封恐吓信,一定是程辉他们做的,为了让艾米帮他们去指认沈易。
我几乎要崩溃,这就是她利用我的真相吗。
我连她最后一面都不肯见,可她的手机里却只有我的号码,她躺在轨道上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给艾米签了字,把她的尸体送进了殡仪馆,周岩陪了我一段,他有任务,我让他先走。
我拿到艾米的骨灰,一个人站在那里,给沈易打电话,他已经回家了,问我在哪儿,我呆滞的开口:“艾米……”念出这个名字,心里压了一颗石头,说不出别的话来,沈易却立刻就懂了,问了我地址,挂断了电话。
沈易赶过来时,没有说话,我一看到他,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抱紧了骨灰盒,扑到他怀里麻木的抓着他大哭。沈易低下头揽紧了我,语气低迷,沉沉道:“别哭,记得笑着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