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年轻时候确实是做过一些浑事,事业和爱情都折腾了大半辈子,身体并不算太好,可他摔的太突然,我和妈妈都还在发愣,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他不接受的沈易。
我们两个在他这个病号的指挥下,把我爸送到了医院,一套手忙脚乱下来,医生说是高血压引起的脑梗塞。
我和我妈都被脑梗塞这三个字吓了一跳,我爸他一直没醒,我心里的歉疚更加浓郁,沈易站在一侧,除了揽紧我安慰,什么也没有再说,神情里有自责,也有些别的东西,只是我读不懂。
家里还有乐乐要照顾,我让我妈先回去,自己留在了医院陪床。
我爸醒了之后半边身体都不能动,只是睁着眼看着我。那几天里,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身边有个男人有多重要。沈易自己都在生病,却像平日里那样,挡在了我面前,在我不理智或者无能为力的时候,帮着我伺候我爸,每天家和医院跑三趟,拿了我妈做的饭来送给我,然后接受给我爸擦身子,处理大小便。病房里的味道有时连我都受不了,他什么话都没说,像是亲儿子那样仔细侍弄,几天下来我看着都觉得他那样的一个人,待在这里做这种事会很委屈。
沈易身上都是自己在换药了,我有次回去,看到医生留下的那两个大袋子的东西变少了很多,是他自己加了药量,也许以为这样就会好的快一点。这个傻瓜。
这天我打了水给他擦了把脸,沈易给我爸弄好了护理垫,怕我爸看到他不高兴再上火,就直起身来出门去洗手,然后在外面的走廊里,等着我有事喊他。我爸被这么摆弄,自己其实才是最难受的那一个,过了几天终于能动了,就试着下床,走动之后才好了许多。我守着他,他只是偶尔喊几声我的名字,也不说什么,我看着着急,心里憋得厉害,抽了几张纸捂着眼睛逃了出去。
我坐在椅子上偷偷地抹眼泪,看到沈易拿着饭盒满脸憔悴的走过来,擦干眼泪把纸巾团了团扔进垃圾桶,装作没哭过,手肘垫在膝盖上,看着地板发呆。
他挨着我坐下,抱着胳膊倚在墙上,跟我一样露出呆滞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我忍不住问他,手放在了他的腿上。
沈易眼睛里的焦点落在不知所名的地方,哑声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总想起我爸,想那个家。”
是那个有他的父母,有他的弟弟的家吧。
都说家是港湾,那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条小船,伤痕累累的航行在大海上,脆弱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那个随时对你敞开的码头。
沈易的父母是掉下悬崖爆炸而死的,恐怕是连尸体也找不到,没有坟头,就连个怀念的地方都没有。
“他们一定也很想你。”我劝慰着,想起便问道:“怎么不去见见你的弟弟?”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他读书的时候,还能偷偷去学校看看,后来忙了,就不敢再去,现在也不敢找他。他觉得是我和父亲抛弃了他和母亲,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一看到我就装作陌生人,不愿见到我。后来我不再去他那儿了,他大概以为我也死了吧,对那件事也变得很淡。”他眼神有些空洞,说:“我要是再见他,我猜不到他会拿刀杀了我,还是会认不出我。”
“他知道你做这一行吗?”
“知道。”他淡淡的,说:“所以他才恨我。”
我黯然的摆弄着他的衣角,虽然不知道爆炸的内情,可也觉得与沈易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把仇恨放在他身上,就因为他的身份吗。
我对他那个弟弟有些好奇,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乔煜那样,调皮的厉害,每天就剩惹事打架,让家里头大,还是像沈易年少时候,阳光又优异,人却低调的不起眼。
我问沈易,他勾了勾唇角,说:“他不像你弟弟那么淘,小时候人很懂事,心思也细,什么都想的比别人多,妈生病的时候,都是他在身前照顾。我们俩以前感情很好,他总让我给他捏面人,画孙悟空,说想当英雄,但在玩儿猫捉老鼠游戏的时候,却喜欢当小老鼠,老往那桌子地下钻,把自己的眼睛遮住,就以为我看不到他。”
我也跟着笑了,“掩耳盗铃。”
他点头,“嗯,他五岁之前都胖嘟嘟的,可爱得紧,总是跟在我身后,我一出门他就坐在地上哭闹,跟我妈打滚耍赖,弄得我爸每次都想踹他。”
“小孩儿嘛,黏人才好呢。”我说。
沈易回忆起来,人显得很温柔,又有些惆怅,“难说,他出生之后我妈带他去国外待过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情,父母都很忙,我也要读书,他一个人跟保姆在家,说到底也是希望有个亲人陪吧,只是条件不允许,我们都亏欠了他。”
我想到了乐乐,心里酸涩,把话题微转,问:“你父母,他们为什么会离婚?也是太忙了吗?”
忙到没有时间在一起,感情越来越淡,连孩子也顾不上,没有了牵绊,就选择了分开吗。
沈易默然,看了我一眼,眸间黯了黯,转回去吸了口气,低声道:“因为,我父亲做的事情,跟我是一样的。”
我诧异的看向他,瞬间懂了,把他父亲的身份套进去,他口中的一切合与离,爱与恨,都变得那么顺其自然。因为他的父亲也涉黑,他和弟弟才会常常没人陪,被带出国避难,会写出那样的文章。他的母亲才会离婚,才会抑郁会自杀,他们的对话里提到双陈一秦也对上了号。
我莫名的惊恐,怕我们之间会不会重复他父母的老路。
“我不会像我爸,至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全你和乐乐,不会逼他走上这条路。”沈易把我揽过去,话语像是承诺。
我敏感的捕捉到了另一个字眼,咬了咬嘴唇,抬眼看着他,“你父亲逼过你吗?”
沈易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把指尖抚进我的发丝,轻轻地理顺它们。我心里岩浆般的涩意,因为他的动作,竟是渐渐平静。
我拉过他的手,却感觉到凉的厉害,把自己的额头靠上去,这几天没休息好,他居然又在发烧。我开口劝他回家去,他却赶在我之前,说:“我问过医生了,爸他已经没事了,我订了机票,一会儿回B市。”
“这么急?”我算了算日子,两周,已经快过了。
沈易嗯了声,我说:“可你感冒还没好,你还在发热。”
我把他的手放到他的额头,焦急地说:“你自己试。”
“乔绫,你别急。”他无奈的看着我,“没事的,只是一场小感冒,我到那里也就该好了,时间真的拖得太久了。”
我担忧的看着他,他笑了笑,我才放开了他的手,“你路上小心点,到机场给我发条信息,回到B市就给我打电话,我过几天等我爸出院了好一点,就带着乐乐回去,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抱抱他,不然他都快不认识你了。”
沈易点头,“好。”
我把他带来的饭盒放到病房里,依依不舍的送他到医院门口,看着他上车之后又看着车子消失在视线里,这才踱步回到病房。
隔壁床有个比我爸年纪要大的爷爷,也是一样的毛病,自己一个人住院,孩子只来看过一次,其他时候都是找护工。他这几天看着我和沈易照顾我爸,眼神里有些羡慕的深情,我走到门口时,听到他在问我爸说:“那个小伙子是你儿子?”
我爸声音冷冰冰的,态度却是好的,说:“不是,是女婿。”
爷爷恍然的样子,“哦,那真不错,我看都是他给你弄那些事,现在的年轻人呀,都嫌脏的。你女儿对你也好,真是好福气。”
我爸没吭声,我推门进去,那位爷爷跟我打了个招呼,我对他点头笑笑,坐到床边给我爸弄饭,他自己闷了一会儿,我手机收到了沈易的短信,说到机场了,我抿了抿嘴角,也没多着我爸,他自然是看到了,哼了一声。
沈易说过那话,我也不怕我爸会把我扣下,他是不愿意管我们这些事的,能让我们自己解决的,他向来给够了自主权,只有我向他求救的话,他才会不顾一切的来维护我。
我想着想着就抱了我爸一下,他愣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说:“我是上辈子欠了你,才会被你这么折腾讨回去。”
我捏着勺子舀了口汤,放到他嘴边,喂他吃下去。
他能动之后,一切都变得轻松了很多,我也会带他出去走走,医生也说多锻炼对他有好处,我就想起沈易每天去晨练,也给我爸买了一身运动服,跟沈易穿的那个款式差不多,很年轻。我给他放在家里,在他出院的那天送给了他。他表面上说我浪费钱,可第二天早上我起得早,就看到他穿着出去散步,人家问他的身体的时候,看到了就问他怎么穿成这样,他就说是自己女儿送的。人家就笑他,他也不理人,只是找个地方吧嗒吧嗒的抽烟,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看了看,又塞回口袋里,自己想着事儿,没一会儿又散步回了家。
乐乐现在总算又把我想起来了,我抱着他又开心又忐忑,对沈易父亲有些无法释怀,他自己做这一行,就该知道有多险,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也踏上这条路。
我低头捏捏乐乐的小脸,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
这天我抱着乐乐,跟我妈一块儿看电视,抬眼却看到发生了一件大事,今早凌晨两点二十四分,铢华省发生了强震,遇难人数已经上万。
我一愣,我妈说:“B市离那里不远,郊区就搭界了,你快打个电话,问问小沈。”
我连忙点头,摸出手机来拨通了他的号码,他接了,那头乱哄哄的,信号还不太好的样子,他跑开了几步,开口道:“乔绫?”
我心里一揪,“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