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余光匆忙间只看到一个物体在空中擦过的影子,条件反射的去躲,可因为没有意料到的怔忪,看看躲开茶壶,却被里面满满的一壶热水溅到腿上。
我被吓住的成分多过了去感受疼痛,看到沈易站起来转过了身,许是要赶人的,可回身看到是我,原本覆满戾气的情绪愕然间变得不知所措,攥着拳头愣住了。
我眨眨眼睛,才觉得小腿上灼热,后知后觉的咧了咧嘴角,却恰好顺了我的意对他扯出了一个笑容,忍着想要跳脚的感觉,往他身边走了两步,用我能拿出最轻声细语的语气笑着对他说:“谁惹着你了,一大早这么大的火气。”
我假笑着到他对面那张藤椅上,拉开坐下了,手悄悄地放在腿上揉了揉,碰到的时候更是疼了一阵。
沈易手放开了,表情变得难以言喻,垂目不敢看我。
如果他真的要靠面具活着,那两幅面孔切换的时候,是不是也需要一个缓冲的过程?
如此想着,我便没有开口,等着他说话,可他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到我仰视他的脖子有些酸,也没有说什么。
他沉默着走到了我身边,蹲下来捏过了我的脚踝,看了一眼被烫红的地方。
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想到了乐乐,眼里的神色又黯淡几分,起身从一边的柜子抽屉里,找到了一管药膏,折回来用手指挑了一些,动作轻柔的把药膏晕开在烫伤上,指腹轻轻按揉着,有些疼,但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我看着他低下的脑袋,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让他站起来,抓着他的手帮他把手指上残余的药膏擦干净。
空气里浮着一股茶香,加上药物的味道,并不冲,反而很好闻。
“你一晚上都在这?怎么不回家?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接,还以为你失踪了呢。”我仰着头说笑般的问他。
沈易从口袋里把手机摸出来,按了一下没亮,没电了。
我让他坐下,他很听话的坐了,我实在受不了他这个样子,说:“乐乐没事,我也没怪你,你不觉得你这样躲着才更不负责任吗,你在这里再内疚也没有用的,事情发生了我们一起想办法挽回不是更好吗?你疼乐乐,乐乐也依赖你,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小孩子还不懂事,他现在很需要你,他肯定希望你能在他身边,再抱抱他。你也听到他昨天哭成那样,想一下,如果是你,醒过来之后想要见到你的父亲,他却不在身边,是不是会很难过。沈易,你身上的压力太大了,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和空间,让你自己来调节一下,可我并不是想让你找个地方像鸵鸟一样躲起来去恐慌去责怪自己。”
我说着,眼里浮了一层雾气。
沈易坐在我对面,静静地听完了这些话,在我说到他的父亲时,微微撇过了头。
他的父亲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是不是也跟他一样。
“乔绫。”他抬眼看了看我,又颓丧的把目光垂了下去,紧紧蹙眉说:“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没想过要伤害乐乐,可我那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你没有去拦,我……”
他手指动了动,“在你眼里这可能是件小事,可它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好的信号。我根本就做不好一个父亲,我担不起那么多责任,我只是一个暴徒,我怕我有一天亲手杀了你们。”
他说到这里停顿,闭了闭眼睛,艰涩的笑了一下,说:“就像我的父亲一样。”
我额头的筋脉突突跳了跳,“你不会的……”
“你不会懂。”他淡漠的拦断了我的话,神色有些不对劲儿,含着笑意说:“从小到大不管我站在哪一边,做什么事,都会被人当成一个随时会叛变的人对待。每一个人都在防备着我,可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又应该怎么做才是对,我也想像你一样做个普通人,可从来没人给我这个机会。砚青山之后,我跟人到处跑,有一次受了伤跟人走散,在西北边境省杀了很多人。子弹打进心脏,打进头颅,割断动脉,血喷溅出来,看到他们一个个倒在你面前。那种感觉,一次一次,会让人上瘾,而且你一点也不想戒。”
“沈易……”我看着他,唤他的名字,他却像是没听到,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他们都觉得我的心理有问题,每天带我做那些奇怪的治疗,我活的就像一个神经病,可他们没人会记得,当初是谁让我变成这样,谁告诉我要忘记自己才能活下去。我现在真的把自己忘了,他们又想要来提醒我,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可我是谁,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我连想要一个家庭的权利都没有?我在百乐再风光又能怎么样,我除了更多的刁难什么都得不到,连贺晟这样的人都可以来骂我罪有应得。”
他抬头对上我的视线,眼眸里黑的发沉,低声道:“你一开始怕我,可你现在终于还回来了,你知道我有多怕你和乐乐会离开我。你不喜欢的东西我很努力的在改,我试着想要去适应和维护这个家庭,但我还是做不好,把一切弄得一团糟。我在来来回回换着自己的面孔,用像个变态一样的思想来支配自己,贪心的想把什么都留下。你爸说的对,我根本就不配你。”
“别说这种话。”我握住了他的手,把脸埋了起来,咬着嘴唇恳切地说:“这个家是我们三个人的啊,你没有必要把什么都自己扛,你做不好的就让我来,我们一起承担不好吗。沈易你记得,只要你的心没变,你没有把我们推开,那么不管发生什么,我和乐乐永远都会在家等你。你说过的,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我是你的妻子,乐乐是你的骨肉,我们是一家人。你别再想了,我相信你,不管你的父亲做过什么,我相信你跟他不一样,我们之间一定会有不同的结局。”
我站起来,“我们先回家好不好?乐乐和张婶都在等你。”
沈易深看着我,神情专注,却不说话。
我被他逼的想哭,可他跟我们在一起,也很痛苦吧,被自己强迫着撕下那层戴了十年的面具,战战兢兢的学着过普通人的生活。
他眼底渐渐又浮起那种犹豫的迷茫,在他快要摇头的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眼泪落下了,对他吼:“沈易!如果我和乐乐真的是你的折磨,你的人格真的让你这么痛苦,那你就把这些全都放下,用你最舒服的方式去生活。冷漠也好,残酷也好,只要能让你好过一点,我都接受。我会记住现在的你,就算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我也会永远记住,你是爱我和乐乐的,你曾经为我们改变过……”
我说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蹲在地上无助的抽泣。
沈易眼底轻颤,最终缓缓地抱住了我,声音嘶哑的吐出两个字:“等我。”随即空洞的给了我一个涩果般的吻。没有感情,只有绝望。
那天他没有跟我回家,而是自己一个人去找了谢文初,我开车在后面跟着,看到他回头对我笑,轻轻挥手之后,趴在方向盘上哭了一场,与他走向不同的方向。
乐乐睡了一觉,早就忘掉了昨天发生的事,睁开眼睛又会蹬着小腿对着我叫妈妈。
我一连好多天没有出门,赵嘉齐被陈锐叫回了百乐,跟卫军一块儿去了一趟云南接货,交接的过程中遇到了警察,几箱海洛因全搭在了那里,人回来时情绪阴沉沉的。
那段时间上面的政策处处严查,整个百乐的氛围都很奇怪,陈锐为了鼓舞士气,还亲自去做了一笔大买卖,才让气氛缓和了许多,可更多的人还是畏首畏尾,连积压在手里的货都不敢往外零散,比起过去有些惨淡。
袁颢恢复了元气,给下面出了主意,市里的娱乐场所找了一堆人到处闹事,B市的警力本就因为地震的事有些紧张,这一闹更加把他们打散,大批的毒品直接匿名转手与他们没了关系。袁颢说是病了一场,好起来不再像以前那么没有存在感,趁这个时候把手下的信任度提升了不少,每个人都对他忠心耿耿的样子,其中还包括程辉手下的那些人。
我每天担忧着,在日历上画着红圈,在三周后接到赵嘉齐的电话,着急忙慌的对我说:“嫂子,你快想个办法让四哥回来吧,二哥这里出事了,有批货在海上就被人给劫了。还有吴朗那边,人一直联系不上,现在是他们打得最激烈的时候,我怕会出事。”
我应了,挂了电话之后拿包想走,却先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
这个时候张婶在家,赵嘉齐不会来,还会有谁知道密码能对上指纹呢。
我的心提了起来,既期待又恐惧的看着门打开。
他还是那样,看表面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比起三周前,也只是换了身衣服而已。他进门之后从外衣里掏出一包白色粉末和一把枪放在一边,把衣服挂好,看到我也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只是很平静的微微点了点头,把东西放进书房收好。
我怔怔的看着他进门后的一系列动作,看不懂他这三周的治疗有什么作用和改变发生。
“有什么能吃的吗?”他脱掉穿的很厚的衣服,只剩了一件小衬衫。
我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问:“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做。”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往厨房瞥了一眼,“随便,你看着弄吧,别太麻烦。”
我僵着身子转身进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有张婶买的速冻馄饨,就拿出来下锅煮了一碗,等盛好端出去时,见他已经洗了澡,抱着胳膊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假寐。电视开着,乐乐被他抱了出来,在他一边玩着自己的小海豚玩偶。
我把碗放下,他便睁了睁眼看看我,随后伸手把我拉到了他身边,从正面抱住我趴在了我身上。我不知所措,他也没有吭声,只是抱着我,片刻后等馄饨冷了些,才直起身拿起筷子吃饭。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我试着开口。
沈易抬了抬眼,“你想让我说什么?”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自己吃饱了,还喂乐乐了几口汤,看他咂嘴的样子笑了笑,然后转过来问我:“嘉齐找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