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把枪给我的时候,告诉过我,这是让我用来防身的盾牌,而不是攻敌的武器,所以我在举起枪的那一刻,心里便清清楚楚,它杀不了人。
他也告诉过我,当我接触道扳机的时候,就要做好杀死眼前人的准备,不要犹豫。
他还说过,我手里的枪口可以对准任何人,唯独除了自己。
现在我对准了他。
我的手指放在了扳机上,可我明白,我杀不了他。
苏娜看我的表情变得错愕,而沈易还是那么淡,他望着我,好像呼吸的很艰难一般。
乐乐就在他怀里,还在不安的大哭。
我往前几步,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定了,竭力遏制着自己的情绪,平静的说:“把他放下。”
“乔绫……”他终于开口,喊我的名字,也许是想让我冷静下来,嗓子哑的厉害。
我弟弟人到现在还没醒,我爸妈也不要我了,他现在想把我的儿子也抢走,他还能对我说什么!
我看着哭泣的乐乐,心如刀割,再也忍不住冲他吼道:“我让你把他放下!”
沈易低头看了一眼乐乐,过了几秒,还是把孩子放到了沙发上离我最近的地方。
乐乐依赖他,抓着他的衣服不撒手,哭的声音都变了调,小脸憋得通红。
沈易轻轻地拿开他的手,缓缓地直起身,不舍的看了他许久,最后还是妥协,狠下心来,自觉地退开了几步,让出一段距离。
我知道他不怕我,他心里清楚我根本不会对他开枪,我要杀人的话,杀了苏娜,杀了自己,也一定会让他活着。
可他这副顺从的态度,让我心里发疼。
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带孩子走。
苏娜站在他身边,把他往后拽了拽,挡在了他的面前。
我苦笑着,我是他结过婚的妻子,怎么如今看来,他们才是相爱的一对,是我拆散了他们这对恩爱的情侣。
我小心的防备着苏娜会做什么,同时俯下身去,把乐乐抱在怀里,一想到沈易放下他时,他抓着沈易的表现,就好像被压了一座山般沉重悲痛。
我抬头,看到沈易眸间的清冷绝望,神色一怔,盯着他一阵恍惚。
我别过头,试着把枪放了下来,但还是握在手里,时刻提防着,无力的说:“沈易,我们,离婚吧。”
他既然不爱我,那也不要这么折磨了,我们之间在一起一年,能好好过的才有几天?
我过够了这种生活,也没有了再继续下去的理由。
离吧,只要他们能放过我们一家。
我们在一起过得不快乐,硬要凑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
苏娜折腾来折腾去,要的不就是如此,她既然那么喜欢沈易,就让她去追吧。她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去挥霍,而我不行,我有儿子,我输过一次,就再也赌不起了。能在绝境里还不服输的,只是沈易罢了,我没有任何资本去坚持,只能就此退出。而且我从心眼儿里觉得,跟人去争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其实特别幼稚可笑。
我用了这么多理由安慰自己,可在离婚这两个字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还是掉了两滴眼泪,滴落在了乐乐脸上,让我分不清,到底是他在哭,还是我的泪。
沈易失神的看着我们母子,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我说:“我会找律师起草一份协议,除了孩子我什么都不要,你也不用付抚养费,我会给你探视权,你想看他的话,随时都可以。”
我这话说完,苏娜似乎想说什么,我见她开口,抢断了她的话,对沈易说:“明天下午,我们在青玉巷见面,你把户口和结婚证带来,你签了字,我们马上就可以去民政局办手续。这房子我不要你的,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去过户,我会把它还给你。”
沈易站在那里,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因为毒瘾发作而浑身发抖,背靠在了墙边。
我心里一紧,刚想上前,却看到苏娜立即转过身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好像做了一场梦,忽然惊醒,忍了忍眼泪,最后看了眼沈易,说:“我等你来。”
沈易自始至终,除了喊过一次我的名字之外,什么都没有再说过。
我逃出了别墅,把枪裹在了衣服里,躲到了陈灿家。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把乐乐交给她老公去喂奶粉之后,抱着她只知道哭。
陈灿有些懵了,拍着我的背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哭什么呀?有什么事儿你告诉我,谁欺负了,我现在就去揍他!”
我抱着她摇头,她老公帮我倒了杯热水,我哭的脱力,在看到水杯里冒出的热气之后,自以为坚强的墙刹那间垮塌,说:“灿灿,我们俩完了……”
陈灿瞪着眼睛,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我说的“我们”指的是谁。
陈灿没有立即问我缘由,只是用一些细小的动作来安慰我,我抱着水杯,许久才缓过来。陈灿这才问我是怎么回事儿,我一提到沈易的名字,都觉得浑身被人硬生生撕开一样。我怕陈灿会冲动做出什么事来,只告诉了她沈易是为了孩子才娶我,我现在不想跟他过了,才提出离婚,其他的一概没有提。
在我眼里,陈灿才是那个聪明人,她知道我不想说,便没有多问,只说:“离就离吧,没事儿,别哭了,咱们不把乐乐给他,他想要孩子自己找人生去。你放心,他要是这跟你闹,上了法庭咱们也不怕他,乐乐这么小,你肯定是有优势的。”
我苦笑,我能有什么优势,沈易自己打点打点就足够搞定法官了,更不用提陈锐还有一个不知道多大的后台,我跟他抢,只会是鸡蛋碰石头。我现在只能祈祷,希望老天还不到把人逼到绝路的地步,能给我留一丝希望。
那天我和陈灿睡在一张床上,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乐乐就放在身边,可还是不放心,不敢闭眼,生怕我一觉醒来,他就会消失不见。
陈灿也没有睡着,问我:“你真的觉得他只是为了要孩子娶你的吗?”
我没吭声,陈灿翻了身,说:“那他为什么要写保证书,放弃孩子的抚养权,这东西如果打官司,对你非常有利,他何必呢?”
“我不知道。”也许他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写的呢,只是为了顺利的把我娶进门,反正他不管怎么样,都有办法能赢,根本不在乎这一纸协议。
陈灿叹了口气,坐了起来,发了会儿呆,说:“我总觉得,你们俩当初交往的时候,沈易他喜欢你,要比你喜欢他更深。我那时候不是总往校外跑嘛,有很多次半夜回来,看到他一个人一遍遍的练习怎么跟你打招呼,该说什么话。我有一次实在闲的无聊,就躲起来听了听,他连一句邀请你一块儿吃午餐的话,都改来改去换好几种差不多的说法。你们俩在一块儿的时候,你看他挺阳光的一个大男孩儿吧,但是你不在的时候,他其实很少说话,随便去图书馆借本书,坐在台阶上都能看一天,也不怎么爱笑,特别安静。我还跟他开玩笑呢,说你是他的兴奋剂,一没了就蔫了。”
陈灿揉揉鼻子,说:“他这人就像有两种性格似的,而且我感觉他好像根本就不爱凑热闹,他肯跟我们那么闹腾,纯粹是因为你喜欢。而且你注意过没,他几乎从来没对你说过不字,你想去哪儿玩,想做什么,说一声,他都会陪着,就没有耽误反对过一次。”
我沉默,默默思索着过去的种种,好像真的是她说的这样。就像我们去游乐场玩儿跳楼机,沈易一看到那么高就犯怵,可还是硬着头皮坐在我身边,一下来之后腿软的站都站不住,蹲在地上直吐。那时他恐高的厉害,一点也不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怕。我还吓唬他,说再玩一遍,他脸色铁青,却也没有拒绝,即使我后来并没有真的带他再来一次。
我问陈灿:“我那时候是不是对他挺坏的?”
陈灿摇头,“不是你不好,是他太好了,好的不真实,他跟你交往的很小心,根本不像个正常人。”
她转头看向我,说:“我挺难相信的,他过去那么宠你的一个人,现在真的就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这比科幻片还让人不可思议。”
我垂下了眼睑,“他生过病,忘记了很多事,也许他不是不喜欢我了,只是他把我们的爱情丢了。”
陈灿想了想,摇头,“难以置信。”
“真的想好要离婚了吗?”陈灿问我。
我艰难的点了点头,她搂住我的肩膀,以此聊以安慰。
我彻夜难眠,想起了很多过往,可那些再甜蜜,也只会让现在的生活变得更苦,什么都无法改变。
早晨我出了一趟门,换了手机补了张卡,联系人的号码一个都没有了,这时我才发现,我记得最熟的,还是沈易那串生活号,比自己家里的号码都要熟悉。刚结婚那段时间,我有时想他又不敢打扰他,就只能看着屏幕里的数字,想他在做什么,看得多了,就记在心里,怎么都忘不掉了。我开始想,沈易他把过去的记忆片段忘记,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会不会在某一刻,也会怅然若失,察觉自己丢掉了什么。
他的毒还没戒,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让苏娜陪他。我找个张纸,把自己知道的能缓解毒瘾发作时的方法,一一写了下来,禁忌也列在上面,写着写着,后面就变成了叮咛,让他不要做这不要做那,唠唠叨叨的像个老太婆。我最后放下笔,看着那满满的几张信纸,笑话了一下自己,如果我面对面跟他说这些,他一定要嫌弃我废话多了。
我把它们装进信封里,去了一个律师事务所,找人写了份离婚协议。
我下午很早就到了青玉巷,进门却发现他已经在了,自己一个人,坐在藤椅上透过窗看着外面,面前泡了一壶茶,早已冷了。
我走到他面前坐下,把那份协议书推到了他面前,垂目不敢看他,说:“你如果没意见的话,就签字吧。”
沈易转过头来,无声的笑了笑,笑容格外凄惨,轻轻的摇头,话开口却是在责怪我,说:“乔绫,你才是那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