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撕了纸条,到病房外面透了口气,找医生细细问了他的情况,王圳也在一边听着。主要还是他的手,左手只有手腕部一刀,反而他自己伤的右手要更重一些,肌腱断了七根,血管和神经也同样有所损伤,好在送来的及时,没有多拖延,断口对合缝合的很好。
医生说他手上的石膏夹板至少要一个月的固定才能拆除,之后再做功能训练,想要完全恢复是不可能的,目标只能是尽量做到不影响正常生活,而且神经是没有再生功能的,可能还会有后遗症。
王圳抽出一支烟,出去了。
等我回去的时候,看到王圳站在病房里,抽烟看着他,我进门之后,静默许久,他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没说话,苏娜刚好进来,眼睛哭得浮肿了起来,这些日子不见,她似乎是憔悴了,蹲在病床前,想抓沈翊的手低头看到却哭的更凶,掌心覆在他的小臂上,埋头掉着眼泪。
沈翊安静的躺着,侧脸上眼角下面有一道刀口,缝合后贴了起来,眉宇间像在做一场兵荒马乱的梦,散不去的不安。
苏娜哽咽的哭着,我站在一边,想到那时他在车里对我说:“我不会倒。”
可如今呢。
有王圳在,袁颢没有到医院,陈锐也被他拦在了门外,两个人撤开一段距离,我犹豫了一下,偷偷听着他们在说话,想得到一点关于沈翊的讯息。
我看到王圳蓄积的怒意,一把把陈锐推在了墙边,恨恨的说:“他的父母对我有恩,他又是我带出来的人,当初是我介绍他进百乐,我告诉过你,他如果出事,我不会放过你!你别忘了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别以为我在监狱待了这些年,我就杀不了你。我不管他犯了什么错,陈锐,如果他不能恢复,你也别想逃脱干系。”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你看看他这段时间做的什么事,他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完全是他咎由自取。”陈锐推开了他,眉头紧皱,说:“我够给你面子了,你别以为你手里握着我的把柄,就可以随意使唤我,我现在坐这个位置,我有我的不得已,你也看到现在有多少人反他,只是一双手,没把他整个人废了赶出去已经不错了,你少在这得寸进尺。我必须要顾及到大局,他今天的惩罚够轻了,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人想杀他?”
王圳冷笑,“杀了他去找袁颢领赏?”
陈锐从王圳那里弹了支烟,点上抽了一阵儿,说:“这种话也只有我们私底下说,卖场那些人聚在一起组织这么一场暴动,只靠忠心去替他讨公道,说出去谁也不信,他必定是背后使了绊子。沈易最近发展的很快,手里握着两门行当的主脉,但事事都是自己在亲力亲为,他没有自己的亲信,在这上面很吃亏,手下又全是袁颢的人,早就埋下了隐患。”
“赵嘉齐在百乐这些年,混的也是人脉,他让我在祠堂帮他把赵嘉齐贬职之后,下面的人对他的不满就很深,也算是帮了袁颢一把。”
“赵嘉齐……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
陈锐语气里有几丝寻味,说:“他们两个从一开始沈易到这边时就是搭档,他之前也提过要换一个人合作,他们两个不像有矛盾的样子,不过沈易一直在压制他的发展,他好像并不信任赵嘉齐。”
“不一定。”王圳说。
陈锐顿了顿,想了一下,好像明白了,点头露出一种嘲讽的笑容,说:“他的义气总让人觉得愚蠢。”
王圳低头抽一口烟,说:“这个世界总需要一些傻瓜,但他总会明白的,就像当年的你。”
王圳抬眼看了看他,眼神晦涩不明,淡声道:“你变了很多。”
陈锐一怔,随即笑起来,“你也一样。”
紧接着又补上一句:“不过却是变蠢了,也没那么疯了。”
王圳面色平静,低声道:“我的命是吴哥给的,过去不觉得怎么样,只要他想要,我就会去做。可他死了之后,我觉得我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和选择,开始想珍惜了。”
陈锐没说话,王圳继续道:“那天秦蓉的事,不只是为了帮阿易。”
他看着陈锐,说:“我是认真的,如果有机会,我不想再做下去,打打杀杀,我过够了,她给我的是与我前半生的生活完全不同的感觉。等看阿易站到他想要的位置,有可能的话,我会带她走。”
陈锐依旧沉默,王圳手里的烟塞在嘴边,吞云吐雾间说:“你们这些人之间的弯弯绕子我不懂,我从跟吴哥开始,从没管过生意上的事。但陈锐你记住,在百乐我谁都管不了,却唯独治得了你,你不想惹麻烦,变成跟阿易他一样的处境,做事之前就好好斟酌。这件事情,我等你最后的解决结果,等他醒了,我会暂时带他换个地方安心治疗,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王圳话说完,转过身后,语气有些奇怪的,问:“你出来混多久了?”
“怎么?”陈锐并没有正面回答。
王圳说:“没什么,年纪大了,总想起以前的事,我记得我们俩认识的时候,还是两个毛小子。我还记得你当时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有一天能买下东街那家水饺馆,自己做生意。现在你生意做得好不风光,东街拆迁的时候,我没记错的话,是你手下的公司承办的吧。”
他这话并不是个疑问句,说完也不等陈锐再开口,丢下他自己先行下了楼。
我躲在一边,看到陈锐一个人留在原地抽着烟,嘴角的笑容消失,几秒后淡淡的吐出一句:“人都会变的,扛着愚蠢坚持到底的人,一辈子往往很短。”
有护士过来,在他身边说:“先生,这是医院,走廊里不许吸烟。”
陈锐点了点头,把剩下小半截的烟直接伸手暗灭在了白色的墙皮上,又笑起来,问:“可以了吗?”
护士还想说什么,却有些恐惧的躲得远了些。
陈锐也离开,我回到了病房里,把听到的所有都选择了遗忘,不敢多想也不提。
苏娜一直在沈翊床边守着,我回去时,她抹掉了眼泪,我以为她又要闹,怕吵了沈翊休息,连忙赶在她开口之前说:“你别担心,我不会多待,我也没有要跟你抢的意思,我只是过来看看他,等他醒了,我就会走。”
苏娜站了起来,透过红肿的眼睛看了我许久,绕到我身边来,摇了摇头,“乔绫,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嗯?”
“为什么不跟我争?”
我苦笑了下,说:“我为什么要争?”
苏娜眼里露出不解,“你不喜欢他吗?”
我说:“喜欢就要在一起?”
“当然!”她确定,毫不犹豫的说。话说完,自己却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说:“你对我有敌意我理解,我对你也没什么好感,但如果他自己选择的人是你,我会躲得远远的。感情不是强求来的,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不去逼迫纠缠,顺其自然就挺好。”
她仔细想了想,吸吸鼻子,说:“我果然理解不了。”
我抿了抿嘴,“每个人的爱情感不同吧。”
苏娜点头,坐到了床边,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看向他的手,问我道:“你说四哥他还能弹琴吗?”
我不确定,没有回答。
“四哥家里本来有一架钢琴,他以前常弹,后来我们两个吵架,闹得太凶,我就拎了个凳子全给他砸烂了。”苏娜咬了咬唇角,说:“那是他第一次对我动手,我憋着跟他冷战,想等着他来找我的,可他从来没有先对我服过软,那时候我以为他就是这么个薄凉的性子,不会产生感情,可现在我才明白,那只是因为他不爱我。”
我默然,许久,说:“钢琴是他妈妈教的,他的父母已经去世了。”
苏娜抹掉脸上的泪痕,“是啊,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一定很讨厌我,反正那天之后,他再也没买过琴,也很少碰了。”
“那次你们俩合奏的时候,我真想杀了你。”苏娜说。
我鼻翼酸酸的,苏娜手机响了,是陈锐的短信,让她回百乐。
我递了包纸巾给她,她没接,在袖子上擦了擦眼泪,倔强的看着我,说:“现在外面的人都惦记着要四哥的性命,我会让我哥想办法,四哥只是暂时交给你照顾,他如果有事,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我会照顾他,但不是因为你的威胁。”我说。
苏娜又看一眼沈翊,看我的眼神又恢复了那种恨意,扭头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去,急匆匆的跑去找陈锐了。
因为用药里麻醉的关系,沈翊睡了一场好觉,我一直在一边守着,坐着熬了一宿,等他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我刚接了水坐下来,看到了他眉间蹙了起来,头微微转向一边。
我心里一喜,俯下身来喊他的名字,他指尖轻轻颤着,想坐起来似的,却动也动不了,眼睛只睁开一点,眉头皱得更紧。
我以为他是畏光,刚要去把窗帘拉上,还没等站起来,听到他在叫我,“乔绫……”
“我在这里,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帮你叫医生。”我为了让他感受到我在他身边,手揽了揽他,与他贴的很近。
沈翊嗓子哑哑的,把头转向我这边,慢慢把眼睛睁开,睫毛颤了颤,下面的瞳孔黑的发沉,又紧紧闭上,虚弱的说:“能不能……帮我开一下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