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的,良久,坐过去抱住了他。
人的坚强是有限度的。
他现在所感受到的不只是跌落的落差感,还有那一幅幅画面后的故事带给他的恐惧,心里的阴暗疼痛和受伤后被撕碎的尊严,日日持续总会把人击垮。
我时常以为意义这个词的意义就是让人不断地去追寻它的意义,在艰难中找出一个支柱来安慰自己。我从来没想过我活着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我只是随波逐流,跟着人潮一步步向前,走过那条生命的流水线,然后躺进坟墓,路上的脚步太浅,这一生也不会留下印记,胸无大志后,求得只是平淡安然而已。
沈翊有野心,但他的野心背后总给人一种奇怪的迫不得已,所以我总也不明白,他口中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他就像被什么控制支配着,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抱着他,感受到他不愿言说的惶恐和悲伤,只能用自己的怀抱和掌心的温度安抚着他顾虑的情绪,给他他需要的安全感。
这件事变成我们两个之间不再碰触的一根软肋,之后的日子什么都没变,他依旧小心,尽力的让自己看起来状态好一点,能自己做的事情,绝对不会让我帮忙,即使他也做不了多少事情,只是自己起起坐坐而已。我有时又觉得还是有些改变,比如我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会绷着一根弦,然后轻轻抱起他的胳膊,让他知道我在。
我就这么跟着他,一天天混着。
沈翊拆线得去医院,我跟着王圳离开那个几乎被垃圾场包围的地方,看着车窗外闪过的高楼大厦,像一只只妖魔,张牙舞爪,高傲的昂头站着。他们背后是同一片阴霾的天,看不到蓝,背景的雾气冰凉,灰色的,浮动着飘来飘去,说不上哪一块更脏。
王圳坚持要给他做个全身检查,医生只能依照,那天苏娜也在,我扶着沈翊往前走,苏娜往前台边上看了一眼,多口说了一句:“要不推个轮椅吧,四哥也能省点力气。”
沈翊脚步一顿,脸色青白,拧紧了眉。
我心里像扎了一根刺,摇了摇头,带了点意味的对苏娜说:“还是让他自己走走吧,他还不到站不起来的地步,自己能走得下去。”
苏娜只是一瞬,便明白了我的意思,一点都不像我在莱姆酒店听她解释Bill那些话时的样子,想起过去,避免不了的又是一阵强说愁的感慨。
医生做完了检查,外伤愈合的很好,断口也吻合,拆了线又叮嘱他暂时先不要自己随意活动。沈翊出乎意料的配合,自己有什么感觉也全都告诉了医生,我在一边听着,都是些正常的现象,他们医院手术做的很成功,正常来说,不会出现二次断裂的情况,只等取了石膏再做屈曲伸直的锻炼。
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虽然伤处不同,但复健过程都是相通的,差不了多少。
沈翊做完了检查,坐在一边发呆,苏娜在她身边喋喋不休的说着关于现在百乐的一些事情,说陈锐已经在压了,刺头都除掉了,剩下的都是些小喽啰,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只要沈翊再想点办法做些事情来笼络一下人心,就算之后还是会有争议,但至少不会再发生大的逆反。
沈翊没有应她的话,只是垂目沉默的等待着。
医生让我多给他补充胶原蛋白和维C,我说:“他是不是有点营养不良?”
他现在眼眶陷得很深,抛开那一层皮,就像一个活动的骷髅。我越看他的状态,心里越觉得恐惧,却想不出个办法来,恨不得把自己割上十斤肉给他。
医生点了点头,说了一大串话,我现在记性不太好,使劲儿记了半天,等他说完了,脑子里嗡嗡直响,狗熊掰棒槌似的,把前面全忘了,就记得一个补血。
医生说他的精神状况不太好,我跟他说了沈翊的病史,他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让我带他再去看看心理医生,别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的失明,做出什么傻事来。
不管他过去是不是自杀过,我知道他现在肯定不会,就没当回事,也不想找谢文初,顶多以后去问问徐医生。
临走前医生告诉我说他的眼睛恢复的并不算好,没什么起色,三个月内手术的话他还有信心能治好,再拖的时间长了,他就不能确定了,建议我再考虑考虑,毕竟这关系到他的下半生是不是会一直生活的黑暗里。
我去征询沈翊的意见,他抬头问我:“你觉得呢?”
“手术有风险。”我纠结了一下,“要不再想想吧,不是三个月内么,才十几天。”
他嗯了声,保留意见。
没想到的是,等我们回去,我把事情跟那位老中医说了,他不以为然的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用担心。沈翊相信他的医术,我半信半疑,最后也只能跟着沈翊去信任他。
苏娜跟着到了这里,打一下车就开始抱怨,埋怨王圳说:“三哥怎么给你找了这么个地儿,脏死了,怎么住人?”
我们都没理她,等进了屋子,更加待不下去似的,嫌这嫌那,弄得我有点烦。
我抱着乐乐离她远一点,她缠着沈翊说:“四哥,我让我哥给你划了块儿新地界儿,你猜在哪儿?”
沈翊看得出有些累了,没说话,苏娜热情不减,说:“就是你原来那些地方的中间,原来是二哥的,现在是你的了,毒品啊什么的,都可以往那里销售,不过你需要几个心腹,不然你自己管不过来的。”
沈翊依旧沉默,苏娜想了想,又说:“对了四哥,我还跟我哥说了,赌场的方面,也许会给你一个分场的管理,刚开始,肯定不会很大,我哥也还在考虑,不过我一定会尽力替你争取的。你现在一个人管四个人的事情,完全是有这个资格的,解决了这次的事,只要你眼睛一好,就可以回去继续做你的事,我哥现在宁愿一些工厂停工,也没让二哥接替你。”
她说到赌场,沈翊闭上眼睛,跟她说了第一句话,“我不会娶你,你大可不必这么上心,不值得。”
苏娜嘴角不自然的笑了笑,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没想拿这些跟你作交换,真的。”
沈翊又开始当哑巴,我觉得他这样想也很正常,毕竟在百乐,赌场的管理权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交给别人的,陈锐要是真给了沈翊,哪怕只有一点边边角角,也足以说明了他的重视,是拿他当妹夫,捧他日后接班的。
苏娜说:“四哥,你好好休息,我不是在逼你,你要是不高兴,就别放在心里,当我没说过,但事情做我还是会做的。”
苏娜俯身在沈翊脸上很快的落下一个吻,然后在他不悦的神情中,苦涩的笑着说:“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哥跟我说过,所以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试试看某个人说的,不占有,然后看你高兴一点。”
“好了,我不打扰你了。”苏娜往后退几步,依依不舍的看着沈翊,没有得到他期待中的道别,带着遗憾上楼梯,我看着她走了之后,回来对沈翊说:“陈锐对苏娜也真够溺爱的,什么都依着顺着,亲生兄妹都不一定有这么好。”
沈翊嗯了声,若有所思。
我问他:“她真的能说服陈锐,给你一间赌场吗?”
沈翊开口犹豫了下,许是觉得他说实话的话一定又是我不爱听的,把原来的话咽了回去,说:“我不知道。”
“真的?”我低头捏了捏他的胳膊。
他肩膀抽动了一下,改口说:“几率不大。”
“然后呢?”我问。
他默默,抿抿唇角,说:“我会借势争取。”
我说:“你有把握的吧?”
他又是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从卖场离开之后,我想起一些事,是关于砚青山的爆炸,但很模糊,我不确定。”
他眼睛方向看着前面的地面,声音低沉,说:“当时是他们所有人之间的一场谈判,我和陈锐约定了时间,三十分钟后他会引爆军火库,时间一到我会把小智他们带离军火库附近,而他也会带他的人离开。但是他违反了约定,把我叫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就开了枪,不只是小智,我印象里,他的人好像也没有撤出来几个,事后我们就散了,我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也没再找过他。”
他说到小智,脸上闪过一抹不经意的失落,微微发颤。
我没听懂是怎么回事,问:“你的意思是,陈锐故意把他的人也害死?可理由呢?”
他摇头,“也许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他出去调解谈判,带的都是吴爷那一辈留下来有点话语权的人,他们死了,能管事的就只剩了他自己。”
“这算他的把柄?”
他想了下,说:“算也不算,看怎么用了。”
我自然是不懂,关于砚青山的东西复杂的太多,我脑子不够用,想不明白。
我看着身边的人,想了又想,忍不住问:“沈翊,你当时到底为什么会参与到那场枪战里?按照时间来算,那时候,你不是刚刚经历了失去父母的事,就算你要让别人觉得你死了,那藏起来就是了,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场合下,还是中立的立场,那么多人,不同的势力,怎么中立?而且,你为什么要跟陈锐有这种约定,这很奇怪。”
沈翊浑身凛然一紧,半响,身体缓缓地挪开,离我远了些,摇头说:“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