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住院期间,谢文初也断断续续给他做过几次催眠,没有太过用力的去逼问什么,沈翊在他心里那个世界里看到的东西跟第一次时差不多。离一个月的期限只剩下最后几天,谢文初在我们面前依旧是不急不躁的样子,可我也看到他办公室里翻得到处都是材料和档案,还有从各处搜集的病例。
我有时候觉得,他是真的想治好沈翊,只是在我们的面前所用的方式让人不能接受。
我坐在一边看着谢文初一如既往的对他做着引导,也顺利的回忆起砚青山的大概的事情,可再往细处深究时,沈翊开始不配合他的话语,也不再把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告诉谢文初。
谢文初不管说什么,沈翊都没有反应,我看着谢文初,希望这次催眠到此结束,快点把他唤醒。谢文初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打了响指,沈翊却没有因此而睁开眼睛,他躺在催眠椅上,直到过了很久才清醒过来,眼里浮了血丝。我过去把他扶起来坐着,他身体很冷,起身抬头看了一眼谢文初,哑声道:“她一直都把你当做骄傲,她爱了你一辈子,是你错了。”
我和谢文初同时一怔,沈翊话说完便一阵恍惚,半阖了眼,神志不清的靠在我身上。
谢文初一把抓过他的肩膀,不停的问:“她在哪儿?沈翊你告诉我,她到底在哪儿!”
我不清楚他们说的到底是“他”还是“她”,把沈翊护在怀里,喊着外面的医生。谢文初疯了一样死死地盯着沈翊,让他告诉他一个答案,可沈翊一直沉默。我低头看他,好像也在挣扎着什么,谢文初见我要把他带走,蓦然冷静下来,对沈翊说:“你看看你身边这个女人,她做过什么事情你都忘了吗?她十年前抛弃了你,现在又背叛你,虐待你的儿子,勾引你的弟弟,还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让你坐牢,就是这样,你还愿意站在她身边跟她走吗?”
沈翊身体一滞,那几个拦着谢文初的医生也都诧异的看着我,我在她们目光的注视下,变成了一个假装善良的恶毒女人。
我满腔怒意,看着谢文初,全身都僵住。
怪不得。
怪不得沈翊会那样说我,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做的,是他给沈翊灌输了这些话,用他所学那些用来治病的方法,在沈翊身上种下了一个病症,让他在潜意识里以为那些都是真的。沈翊会分裂,也一定与他有关,那个暴戾不讲理的人格,就是他亲手用幻象创造出来的。
我试图抱进沈翊,感受到的抗力却越来越强烈,被他挣脱之后谢文初脸上笑了下。我怔愣的看着沈翊像那天那样,好像好多个灵魂在争抢对他的支配权,表情痛苦的挣扎着。
谢文初让医生帮忙把他按住,抓紧他的肩膀,依旧不依不饶的问道:“告诉我,她在哪里,她没死对不对,沈翊!你明明知道一切,你到底还要我用什么方法才肯出现!”
“谢文初你放开他,你没看到他现在什么样子吗,他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我拉着谢文初的手臂,他回头看我的时候,眼底含了一丝亮闪闪的东西,很快的一闪而过,没有留下痕迹。
谢文初甩开我,对沈翊说:“你看到陆智了对不对?他是死了,可你就不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帮你吗?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给我我想要的答案,我们交换。”
沈翊猛的抬头看着他,满是不可思议。
谢文初屏了口气,对他伸出手,说:“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砚青山,你与陈锐的交谈,之后呢?在爆炸之前,还发生了什么?沈翊,这里很安全,你可以随意的说出你心里的话,不会有任何人把这些透漏出去,没有人会对你造成威胁,你只有告诉我,我才能帮你打开心结,帮你走出那时的阴影,你不期待吗?不再需要出入这种地方,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他说完,沈翊某一处被他的最后的话所触动,眼神涣散,渐渐安静下来,试探的开口道:“爆炸前……他杀了小智哥……陈锐缺席……另一方抓了……另一方……”
他话说到这里,碰到什么禁忌似的,把剩下的全吞没在了喉间。
谢文初要听的就是之后的内容,见他不再言,立刻引诱着逼问,沈翊被他逼到一个临界点上,挣开了那几个医生,满是慌张的神色。门被锁了,屋子里除了几面墙壁就是几个椅子柜子,干净的一眼便看个干净。他往后退了退,却正撞上放在另一边的一面镜子,情绪几乎在瞬间崩溃,打碎它的同时,忽然转过身来吼道:“你们杀了我吧!”
碎玻璃哗得炸开,谢文初也在这时愣住,沈翊抓起最大的一块,毫不犹豫的像自己身上刺了下去。我喊着他的名字,跑过去死死地抱住他,喊谢文初。他终于回过劲儿来,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
我腿上一软,差点摔在那堆碎片里,沈翊总算彻底昏迷过去,重新被送回了那间病房。
谢文初没有跟着,我立刻让赵嘉齐办了出院,一刻都没有停留,驱车把他带回了南山馆。老医生只探了他的脉搏,跟我说并无大碍,我依旧不能放心,守在床边等着他醒过来。
门没关严,被推开了一条小缝,我转过头去,看到乐乐的伸着小脑袋站在那里,便让他进来。他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走进来,瞪着眼睛递给我一个棒棒糖,奶声奶气的说:“妈妈吃糖,就不会不开心了。”
我腹中升起一股暖意,点点头把糖果拆了,含了一口,对他说很甜。
乐乐眼睛一直盯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被他逗笑了,他还小大人似的,说糖果的故事真的很厉害。我给他吃,他还晃着脑袋说是送给我的。
我抱着他,在压抑的环境里找到了唯一可以真心去笑的理由。
沈翊一直睡了很久,醒过来时,外面黑了下来,房间里的窗帘拉开一角,只有微弱的光透进来,他直直的看着一边的窗子,过了许久,问我:“乔绫,你说什么才是好人?”
我坐在他身边,总觉得好与坏有时候很难界定,它没有决定完全的概念,评判的标准,每个人都有一套,于是我说:“不做坏人的就是好人。”
他疲倦的扬了扬唇角,薄薄的笑容里有些嘲讽,又有些苦。
我把脸贴在他裹了纱布的手背上,说:“你记起来了吗?”
沈翊没有正面回答,他说:“我记得你。”
我沉默。
他说:“我要回百乐。”
我依旧沉默。
他转过来看着我,“我会脱身,总有一天。”
我眼里的泪打湿了自己的掌心,低着头问:“我能等你吗?”
能等到吗?
我说:“我们说好三年,今年是最后一年了,如果等不到,我就回家了。我反悔了,也许会嫁人,乐乐还不认识他爸爸是谁。”
沈翊面色没有任何起伏,勉力直起身子坐起来,从床头的抽屉里摸出烟来,靠在那里慢慢的抽,烟灰落尽了,他点头,“好。”
他眼神不再是坚定的模样,那一声应得没有任何底气,我却从中看到了希望,擦干了眼泪,也跟着重重的点了点头。
沈翊说:“我会搬出去,你留下来吧,待在这里。”
我问:“为什么?”
他还是抽烟,在朦胧的迷雾中让人看不真切,一字字缓缓的说:“给我留个家。”
我应了声,沈翊没有露出轻松,我知道他的压力,却无法与他感同身受,只能用没有边际的等待,来给他一份对安宁的期待。
我给老大打电话,被狠狠批了一顿,辞了职之后,就待在这个固若金汤,曾经视为牢笼的地方,还把蓉蓉也带了过来。
沈翊与赵嘉齐的关系似乎缓和了许多,他刚回百乐的几天里,一直都是赵嘉齐跟在他身边,怕他有什么闪失。沈翊的精神状态一直很稳定,一连忙过几日,居然再也没有出过岔子,只是赵嘉齐说,沈翊现在碰不了毒品了,在旁边待的久了,就会有些控制不了的生理反应,想去吸。
我原以为沈翊会硬抗,可他却主动对陈锐提出,把吴朗与这边接头的负责人换成了赵嘉齐,陈锐了解情况,只提出了些异义,最后在沈翊的担保下,没有反对。
袁颢在百乐的势力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压榨,变成了只能用来吓唬人的纸老虎,了解内情的,都没有几个人怕,纷纷上赶着去巴结沈翊,他在百乐一时间又成了最风光的那一个。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是经历过了什么,才得到那些争夺已久的权利。
我跟沈翊还有联系,他换了一个号码,我们就像搞地下情那样,每天晚上等他闲下来的时候,偷偷地发着信息。
苏娜出国了一趟,沈翊回去的时候,并没有与她碰上面,而陈锐对他们的婚事,也很有默契的一提不提,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一样。
我还担心着谢文初会不会再找沈翊,再闹出什么事端来,却不想先出了另一件事。
我想着要怎么跟乔煜解释我与沈翊之间的事,再去他学校的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说钱老打来的,说青玉巷昨晚被人砸破了门窗,东西毁坏了许多,他联系不上沈翊,只好打给我。
我心里顿时一惊,那里面可全都是宝贝,碎一个沈翊都不舍得扔,这要是让他知道,还不得心疼死。
我赶到时,钱老一脸的焦急,守着那一堆碎片在原地走来走去。
青玉巷的牌子都掉了下来,门边的花瓶瓷碗还有几个玉器全都碎了,惨不忍睹的变成了一滩碎片。钱老说那几个瓶子是新的,摔了还能再做,但其他的,就都是他来的时候就摆在这里了,价值很高。
我问钱老店里有没有丢什么东西,他却摇摇头说仔细清点过,有翻找过的痕迹,却一样都没少。
这就奇怪了,用这么直接的方式砸了店进门,却什么都没拿,那他图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