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探手把他的手机捞过来,游戏卸了关机装进了口袋,从他嘴里摘了烟抽了一口,拉近了点距离,眯眼看着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我没猜错的话,你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们了,久到……你连他们的样子都记不清,而你醒过来时,周围也已经没有了任何能证明他们的人在,只有那些店面街道还能找到,但没有人会认识你,是这样吗?”
Nick身体僵硬的看着我手里的烟,半响,淡笑着说道:“我看你倒是有意思得很,从离开这里之后,我还从未有过一次每次醒过来都能遇到同一个人,而且还不发生矛盾的经历。你还三番五次的帮我,又带我回到这里,直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企图?还是说你就是那个能证明他们存在的人?”
“我不能,但我跟你的目的是一样的,我也想找到他们,只是很可惜,这一趟来这里一无所获。”
我抬手戳了戳他的肩膀,表情坦荡,说:“还有啊,你这幅身体是我的,我男人的,懂不懂?”
Nick笑了笑,抓住了我的手,“你男人?”
他把我往身边拽了一把,“你这么大个人了,连孩子都有了,说这种话,你羞不羞?”
我直直的看着他,他笑过之后忽然沉默,过了会儿撩起眼皮看着我,问道:“你到底想说怎样?”
“我只是希望你能认清楚现实,你该相信的是你眼前看到的,而不是你记忆里想到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Nick!”我喊住他,“你知道的,佟琳还有她的孩子,你全都知道,你不可能找到她们。”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背对着我继续沉默着。
我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再帮一帮那个你一直都护着的弟弟。他现在长大了,已经可以担起当时不愿意面对的事,你给他一个尝试去接纳自己的机会好不好?”
这对他来说或许残忍,但他本来就不应该以这样的形式存在的,他应该是一个人,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作为一个人格,去做别人的影子。这全部他或许早有预感,他只是无法控制,也不知道该怎么改变,只能接受的顺着安排好的轨迹走下去,在睁开眼满眼陌生的时候,做他想做的事。
他自己说不愿意做负担,为这我才觉得也许说服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他心里也没有看起来这么洒脱恣意,他是有情感有牵挂的,这能成为他留下来的愿意,也同意可以成为他接受治疗融合的理由。
这不是驱逐,只是换一种方式的自我成全,直觉告诉我,Nick他会懂。
Nick侧身,抬头直视着我,说:“你别太高估我,你说的我都不明白,我只知道他们是我生活下去唯一的理由。你胡说八道这些话,我不接受!”
我走过去拦在了门前,以防他会丢下我跑出去,以他对这地方的熟悉,不想出现我们找到他。
我顶着Nick的目光,淡声说:“你跟我走,只要你肯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就会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在胡说。”
他眸光清亮,冷笑道:“这么明显的圈套,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我抿紧嘴角没有吭声,他见我不让他出门,索性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另点了支烟缓缓的抽着,瞳孔里的意味不可捉摸。我倚着门板等着他开口,见他迟迟没有我理想中的反应,便主动又提了一句:“我们好好聊聊可以吗?”
Nick瞧我一眼,我说:“我给你说说你弟弟的事情,好不好?”
他一怔,没有拒绝,我干脆在他面前的地毯上坐下来,抬头半仰视着他,念念叨叨的跟他说沈翊现在的事,他不再懦弱,不懂得反抗,有了反抗和跟人去斗争的能力,跟儿时比起来,他早已经历了太多的变化。
“他还是走了他爸的老路。”Nick淡淡的笑了下,脚边已经扔了很多烟头。
Nick捏扁了手里的空盒,指尖还有最后一支烟,烟头明明灭灭,微弱的像萤火虫在半黑的天里来不及展示的光芒。他敛了眸低头瞄一眼,若有所思的说:“我从来都没有义务帮他,对他,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也算是仁至义尽。这些年来我做事自认问心无愧,我们两个之间要说有亏欠也是他们家对我。”
我心里一颤,燃起的希望黯淡下去时,听到他接着说:“但唯独有一件事,是我欠他的。”
他挑起嘴角,不再说下去,拉起我的胳膊说:“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我被他拽的一个踉跄,扒住门框不想出去,“嘉齐还没回来。”
Nick转头与我对视了几秒,脸色阴沉下来,我妥协道:“起码让我知道到底去哪儿?”
他摇头,“到了就知道。”
我不情愿的看着他,懒懒的跟出去几步,忽然听到他低声说:“我的雕像还放在你那里,回来之后,带我去拿回来吧。”
我怔怔的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看他出了门才跑着跟上去,心里蓦地有些紧张,他说这话,是不是就是答应跟我回去,给我一次试着弄清他们之间的联系,去治疗的机会?
我纠结的想着,跟着他上了一辆车,目的地是天马山,买了门票进去之后,Nick便是一副轻松悠然的姿态,在前面带着路。
我好奇的左右打量着这个地方,树木葱郁,山泉瀑布,水潭下的鹅卵石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Nick把我领到界碑,跳上去踩在了上面,指着西边说:“那边就是北流。”
我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茫然的点了点头。
Nick手拢在嘴边对着那边喊了几声,大笑过之后,敛了眉眼沉沉的对我说:“信宜是个小地方,我不会一辈子都被绑在这里,我也曾经答应过他,一定会带他离开那个家,离开这儿。到时候我就带他把世界都转一圈,看很多美景,交很多朋友。他也答应我,绝对……绝对不会跟他把一样去做那种事,会做一个普通、善良的人。”
他从上面跳下来,坐在石头上,手揣在口袋里淡声笑着:“可惜我们都没有做到,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了。”
将近黄昏,我趴在桌上睡着,梦里全是Nick说这话时的神情,一条条线索交杂,让人头昏脑涨,睁开眼去洗了把脸,看到嘉齐才刚回来,Nick正在楼下跟前台的妹妹聊天。
我们两个到房间里坐下,我倒了杯温水递到他手里,他上来的时候自然是看到沈翊了,表情复杂的问我:“乔姐,四哥他这样真的没事吗?”
我嗯了声,“不用管他,让他自己耍累了,睡一觉很快就会恢复。”
他将信将疑,“说真的,我不太明白我们到这里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四哥很少这么混乱的让我们做事,我连重点都不知道是什么,查起来太麻烦了。”
“这件事我也说不太清楚,是跟他的病情有关的一些,具体的还是等他缓过来自己告诉你吧,这两天辛苦你了,等回去我请你吃饭。”
嘉齐一口就把水喝了个干净,说:“今天我去问了好几家,村子里的人知道佟琳她妈的人还有几个,但是对于佟琳知道的就少了,她从小就被她妈送出去了,很少回来,在外面也没有固定的工作。后来回来的时候带了个小男朋友,俩人很快就怀上了,一个跟她家离得不远的人家说,她当时疯疯癫癫的,俩人天天吵,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那个男朋友满脸都是血的跑了,过了好几天才看到有警察去那里,说是佟琳就死在屋里,身边还抱着一个小孩儿尸体,就是没足月的那种,太小也没能活,发现的时候血都流干了。”
我打了个寒颤,Nick的年龄比佟琳小,他们当时都不大,嘉齐口中说的小男朋友,很大可能就是Nick,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佟琳和孩子的事,更加确定了沈翊说的那些才是真实的,事情开始跟我和徐医生说的相似。
“那佟琳的男友后来有消息吗?”我问道。
嘉齐摇头,“我去当地的派出所问了下,这事儿过去时间久,没人记得。知道这件事的人家只说后来都没有再见过那个男的,也没人提。”
他脸色有些疲倦,我知道这件事差不多也就到这里了,再查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新的进展,便对他说:“昨晚你也没睡好,今天早点休息,我们明天一早就回B市。”
“这么快?不找那个男人了么?”他舒展了下身体,揉着肩膀。
我嗯了声,“找不找到他不重要了,知道有这么个人就够了。”
赵嘉齐没太明白,但也是累了,什么都没问,转身回房间休息,结果刚刚把门打开,就看到Nick正抱着手臂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无神的站在一边靠着墙。
赵嘉齐跟他打了声招呼,说了几句话便打着哈欠回房间睡觉,留下我狠狠的愣在了那里。
刚才我们两个之间说的话,他一定全都听到了,包括佟琳和那个孩子的事,他如果接受不了,在这种地方医疗条件差,出了什么事我根本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没有进门,转头看向我,声音喑哑颤抖的问:“他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哑然,Nick又重复,问道:“是不是?”
我咬了咬牙,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扣在手臂上的指节缓缓收紧,捏得发青,靠着墙体慢慢的蹲了下去,刚刚有些晃神的时候,忽然把头往墙上用力一磕,抓紧了头发勉力想要站起来,却用不上力似的,摇摇晃晃的站不稳。
我手里还有镇定剂,连忙把包扯过来翻了针管敲了药剂死死地按着他给他打了一针,硬把他拖到了床边,紧张的看着他的反应,直到他心跳呼吸都渐渐趋于正常,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没有昏睡过去,始终用那双血丝密布的眼睛看着前面,在我把他安顿好,拧了毛巾来擦干净他脸上的冷汗时,听到他说:“你骗我。”
我手下顿了顿,他微微把头转向我,喃喃的说:“你们都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