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抽屉我清清楚楚的记得是锁上的,日记本还特意压在了下面,用几本书盖了起来,怎么会被沈翊发现。
我来不及多想,怕王圳会过来,连忙把日记本暂时先塞进了衣橱里我放东西的那个盒子,只是在拿动笔记本的时候,里面掉出一张纸来。
我弯腰去捡时,才看到滚落在地上的一支钢笔,笔盖与笔身是分开的,显然是时间急促写的匆忙。那张纸是从日记本最后撕下来的,连形状都不规则,上面的字因为主人的着急而显得潦草,与在L市他离开时一样,上面只有两个字:救他!
我不能确定这两个字是写给谁的,是另一个人格的出现,让我救沈翊。还是说是沈翊在让另一个人去救乐乐。
我把它夹回日记本里,下楼的时候忽然想到。我不该把那抽屉上锁的,我一向不是个特别仔细的人,在沈翊面前也没有什么秘密,这家里锁着的都是沈翊的一些文件之类,而我都有钥匙。床头的抽屉平时基本都是放我的首饰,有时累了懒得走到梳妆台的那几步路,就躺在床上把东西随手塞进去,反正除了我之外也不会有人打开,顶多是沈翊找几粒药,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在吃。我把本子放在这里就是太大意了,而且这样莫名其妙的把抽屉锁上,就更加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以沈翊的防备心,又怎么不会把他打开来看,这种锁对男人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我问张婶:“沈翊出门前有没有什么异样的表现?”
张婶仔细想着,说:“先生看起来很难过,我拦着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力气,我想把他扶过去坐一会儿的,但他忽然说让我打他,他的样子很奇怪,这种要求我怎么可能去做。他就抓着我的肩膀,问我能不能看到他,感受到他的存在,我听不懂他说的话,为了安抚他只能应下来,可他却又把我推开了,失魂落魄的说我在骗他。”
张婶说到这里眼睛有点泛潮,接着说道:“我在他身边做了好多年了,我知道我自己不够资格,但也是从心里把他当成我自己的孩子,怎么会骗他……”
“您别这样想,他的情况您是知道一些的,有时神智不清醒,那些话不是对您说的。”我动容的安慰着张婶,看着她手背上的伤,就知道这一下并不只是推开而已,想是当时沈翊一定要出门,张婶去拦,两个人发生了拉扯,她摔倒的时候手在哪里擦破的。
我带着歉意,说:“有圳哥在这儿,沈翊不会有事的,我们现在就出去找他,回来可能要有一段时间,还要麻烦您守着这个家了,您照顾好自己,手上的伤一定要处理干净,我先替沈翊向您道歉了,您就好好休息一下,不必挂念着我们。”
张婶微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已经坦白告诉王圳关于乐乐的这件事,两个人一致的认为,沈翊不管怎么样一定会去缅甸,这是拦不住的,所以我们第一的地点就去了离南山馆最近的机场,转了一大圈没有找到人,这时王圳提议说可以找贺晟联系一下他在航空公司的朋友,查一查他的身份证在哪儿用过。
我有所犹豫,问:“贺晟会告诉大哥吧?这件事情,我们……”
我话没说完就被王圳蹙眉打断,说:“只能试试,没别的办法,如果让他自己到那边,待不了多久就会没命,贺晟若是把事情说出去对你们的影响也不大,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惹出来的,我会帮你们做掉他。”
我于是只能听他的话,一边给沈翊打电话,一边看着他跟贺晟联系,脸色一直是冷的,电话挂断不到五分钟,那边就把短信发了过来,地址居然就是我们现在待的这一家。
我在周围扫了一圈,说:“会不会弄错了?”
王圳没有回答,只是往前走,观察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流,找我们之前忽略的地方。我跟在后面,为了效率跟他分头走,我刚走过候机厅的一个拐角处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背后被人拉了一下领子,吓了一跳,跑开几步才转过身去。
沈翊靠在墙边,淡淡的看着我,分明没有恶意的样子,可那双眼睛里还是透漏出一股寒意,站直了身子,从那边往我身边走了几步,“找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地方我们之前也来过,没有看到他,不知道是躲在了哪里,再一看他这一身黑,往某个地方一躲,也的确不起眼。
我点了点头,抓住他的手说:“跟我回去。”
沈翊不动,对我似乎有些厌恶,只是没有表现的明显,开口冷声问道:“你不想救你儿子?”
我霎时僵住,任由他不动声色的把手挣脱出来,脸色冰冷,看了一眼时间,说:“我没有时间跟他废话,我今天是受人之托,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之前的事我不找你,你最好也不要主动来挑事,我跟他们不一样,只要是妨碍我的人,谁我都可以杀。”
我没有说话,这会儿王圳也赶了过来,快到登机时间,沈翊是一定要上飞机的,他回来这里找很正常,只是我不知道现在这个人格是什么样的情况,除了与裴广平的关系可以让我猜到他经历的是砚青山之后,裴广平死之前的时间,用的有可能是许立的身份之外,我甚至不敢去靠近他,更不要提了解。
王圳见到他之后没有立刻上前,而沈翊好像不认识他一样,径直的从他身边过去,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在他刚刚走过王圳身边之后,王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很用力,衣服上的褶皱明显。
我靠近几步,听到王圳在问他:“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现在的沈翊自然没有回答,只是手指轻轻颤了颤,像是要握拳但又放开,听听他要说什么。
王圳侧了侧头,淡声说:“如果有野心,在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前,任何人都可以牺牲,包括自己的亲人、朋友,他们只是你的垫脚石。”
沈翊依旧阴沉着脸,没有任何表示,神情间淡的不像话。
王圳顾自说道:“几个月之前,我还相信你可以做到,并且做得更好,但现在,是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你。你身上的兽性越来越少,人性却多了,这不是件好事,也不是件坏事,但是沈翊你记住,自己扛起的责任,以后再难,也得维护好了别让它落在地上。这是你的选择,我只希望你不会后悔。这次我帮你,以后的路,你不是自己在走,背着担子踩尖刀,你好自为之。”
王圳说完便放开了他,沈翊走出几步,忽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王圳,眼神中看不出情绪,隐隐有些感情在里面,我却怎么都读不懂。他蹙紧了眉,似乎是那几个不安分的人格又在作祟,但最后还是没有掀起风浪,清醒的,依旧是他。
我在王圳接到短信的时候,就抓紧买了机票,两个人基本是跟他一块儿登机,我跟沈翊的座位离得很近,他坐下之后就拧着眉一动不动,脸色不太好看,看起来并不太舒服。
我可以确定他身上没有武器,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心里担忧着乐乐到底会不会在那里,我们就这样过去,三个人都是什么都没带,到了那边又应该要怎么办?Mars在爆炸时还在B市,这会儿又有没有回到缅甸,手下有多少人,乐乐现在是不是安全。这些问题缠绕在我心里,藤蔓般的向上爬满了整个大脑。
我渐渐有些昏沉,也开始觉得不适,有些晕机的感觉。
我要了张毯子盖在身上,努力地闭上眼睛,试图睡着来减少痛苦,可越是这样,在黑暗里,那场爆炸留下的火光又变的更加清晰起来,耳边伴随着乐乐哭声,我就站在河岸的另一边看着,看着武亮把乐乐塞进车里,又被Mars带走,一路颠簸的带去缅北,到处都开着罂粟的花。
我能感觉到头上有些发汗,眼皮被黏住了似的,想睁也睁不开了,渐渐地沈翊也出现在火海里,他的面容不断地在变化着,一会儿温柔,一会儿残酷,一会儿冷的像一块冰,一会儿又露出惊恐,或者又对我笑。那些人格都变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他们拥有着不同的面孔,不同的性格,眼睛一直看着我,我头晕眼花,怎么也找不到沈翊。
直到最后那些人都消失了,我看到他怀里抱着乐乐,两个人不停地对我挥手,我站在河岸边上,涨潮了,我这边被水淹没,呼吸变得困难起来,而对面还是熊熊的大火,我就这样被钉在原地,慢慢的再也看不到他们两个了。
我不知道,到底他们是在对我说再见,离开的人是我,还是说是我向我道别。
我在梦里哭,不自觉脸上也挂了泪,混沌中感觉到眼角有一丝清凉,好像有一双手在帮我擦着眼泪。我立刻像是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住了那双手,隔了许久,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沈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到了我身边,而我抓着的就是他的手。
我以为他还是许立,立刻放开,拘束的往一边躲了躲,却拧了一下胳膊,下意识的吸了口气。
他一直失神的看着前面的座位,此时回过神来,转头看着我,苍白的脸色,眸子里闪过一丝痛意,轻声说:“是我,沈翊。”
我愣了愣,这几个字莫名的让我安心了下来,隔了几秒,对他说:“我做了一场噩梦。”
他只是伸手揽了揽我,没有说话。
我把头靠在他身上,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流出来,“那本日记……”
我说不下去,明显感受得到他身上肌肉的绷紧,惧怕着什么一样。但他没有开口,我也没有再说,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另一个人格会出现,他又是怎么抢回了支配权,我什么都不想提了,只觉得他很累,我也很累,活着真的太难,而活下去又显得那么珍贵。
沈翊把我揽的松了一些,我耳边不断地响着噪音,直到过了很久,听到他说:“我过去以为我曾经历过一场谎言,任由懦弱造就了现在的自己,可我刚刚才明白,原来我也只是这万千谎言中圆的最好的一个,而我的人生,也许,根本没有我幻想过的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