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很安静,沈翊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从紧咬的牙关里生生挤出的支离不堪,眼神里好像黑洞,什么都失了颜色,一片空洞洞的绝望。
Zerla跟Myat耳语几句过后,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那个笼子上的锁,让人把他抓了起来,说了句缅语,我们三个就全被人一块儿退了出去。外面的阳光太烈,我眩晕不止,好久才朦朦胧胧的看清眼前,被人押着往前走。
沈翊手臂上还有其他的钢钉没有拔出来,可押解他的人好像故意显示自己对至高主的忠诚,用力抓紧了他的肩膀,为了防止他逃跑似的,还在手脚上都加了镣铐,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摩擦的声响。
我们最后在一个灵堂般的房子里停了下来,被人拦在一侧,面前没有香火黄纸,没有至高主的雕像,只有一个垒砌的台阶上,红色的地毯上面放了一口黑木棺材,周围摆满了新鲜的白色花朵。与在面孔中,在Cain的话里,在沈翊的记录里,一模一样。
“这就是我们的祭坛,你若是真心悔过,就该跪下来对主磕头认错,接受主的惩治。”Myat看着沈翊,平淡的说:“愿主保佑,看到你的诚心。”
我呜呜的想发出声音,因为在一进门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沈翊的异样,他眼底流露出的恐惧,不是大人会出现的神情。可是就在Myat说这话的时候,他嘴唇发颤,隐忍着问道:“是不是如果主肯接纳我,你就会让我见到Mars?”
我浑身僵持着,这是之前没有出现过的情况,不,也许出现过,就是在沈易压制主人格的时候,他现在也在拼尽全力的克制着Cain的出现吗?
Myat眼珠滑到眼角,蔑视的看着他说:“让不让你见到首领,都要等主显灵之后再做解答,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到主的面前忏悔你所犯下的一切罪责。”
他挥一挥手让人放开沈翊,往后退了几步,站在沈翊侧面,对他说:“过去跪下。”
他所站的位置,离阶梯只有几步之远,Myat死死地盯着他,脸上没有多出的分毫表情。沈翊手脚上的镣铐铁链碰撞发出沉闷的声音,拖在地上一步步走到那副棺材前。在被人的注视下,一个手下又拎了那条软鞭往他身上抽打,站定了的每一步都是屈辱。
沈翊在看着那副棺材的时候,眼神变得很复杂,好像所有的人格都已经混乱,完全掺杂在了一起,想日记本上封皮的那幅画一样,把每个人都拆散,毫无逻辑的重新组装在一起。血与血,肉与肉,骨与骨,胡乱的穿插,造成了一个混乱恐怖的假象。
那手下见他没有服从Myat的话,收起了鞭子,发狠的往他腿上膝窝上踢,一直到沈翊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手放在了胸口,缓缓地屈膝跪在地上,并不满意的再补上两鞭才肯罢休让到一旁去。
我不停地哭,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我们才应该是平等的那个,可为什么要互相之间拥有矛盾和冲突,逼人去给一口棺材和虚无缥缈的主下跪,信仰不是自己的吗,凭什么强加给别人?
而且我不明白,如果沈翊只是那些人格中的一个,为什么主人格犯下的错,不由他自己来承担,出现来对他们解释清楚自己的理由。
Myat上前几步,靠近了沈翊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头,莫名的伤感,说:“易过去曾无数次的在这里以血来洗涤自己犯下的错,直到付出生命,才得以成为主至高的传道者。你若是想像他那样得到恩赐,还有很长的过程。”
“过程……”沈翊机械的重复着他的话,丝毫没有了自主似的。
Myat说:“主无所不能,将你有限的生命,付出在无限的修行上,终于一日,主会感受到你,给你所向披靡的力量。易说过,只有当我们看淡了一切,一心去追寻主的时候,我们才会得到真正的解脱。这也是他的教义,我们的信条。”
Myat接着说:“你的父母犯下过很多错,所以你生而就是罪恶,但是你不必否认,也不用恐慌,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如此,只要你诚心悔过,主会给你圣灵的重生。”
沈翊在听到父母这个词的时候,浑身颤了颤,眼神变得迷茫涣散,有些痛苦藏在里面。过了许久,轻轻的点了点头,接受了他的这番话一样。
Myat满意的勾了勾唇角,俯下身对他伸出手,说:“欢迎你回来。”
我拼命的挣扎喊着他的名字,可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握住了Myat的手,在他的笑意中慢慢的站起来,浑身伤痕累累,血液渗出的刺眼。
王圳看着他的动作,他比我有更多的自由,却没有出声唤醒沈翊,在等待着什么。
我愣了下,被他感染,也安静了下来,祭坛前的气氛诡异,绷住了呼吸。
就在沈翊刚刚站起来的时候,他忽然清醒一般,把Myat扯了过来,挡在了自己的身前,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右手从他的腰间拔了枪,瞬间抵在他的头上。
Zerla在谩骂着,所有人都对着他们举起了枪,但没有人敢扣动扳机。
Myat被他用枪指着,往后退了几步,带上了那个台阶,嗤笑出来,说:“你还是冥顽不化。”
沈翊脸色冷下了来,声音嘶哑的说:“抱歉,我等不了太久的过程,你们的主根本不会显灵。我说了谎,你也是。”
Myat面色变了变,下颌收紧,怒道:“愚蠢!你这样是会遭到报应的!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不配得到解脱!”
沈翊又把他往台阶上扯了一扯,说:“相比解脱,我更愿意活着受难。”
有人想悄悄靠近,刚迈出一步,就被他立刻开枪打中了大腿,用锁链把Myat紧紧缚住,看着Zerla问道:“我儿子在哪儿?”
Zerla在犹豫,Myat忽然吼道:“让他杀了我,主会给我拯救,别告诉他!”
“Myat。”他往前走了一步,抿了抿嘴角,额头的青筋蹙起,在与他对视几秒之后,抬手下令让手下开枪。
沈翊在他命令脱口的那一刻就把Myat推了出去,躲在了棺材的后面,Myat大吼着让他们不要伤害到主的圣灵,损了他们的修行。子弹零零落落的打出几颗就换成了冷兵器,这时候在我身边的王圳也忽的把身边的人击倒,抽了他身上的刀,不停地刺出去。
祭坛前乱了起来,但这种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多人涌到了祭坛上,我茫茫然听到一声巨响,这时所有人仿佛约好了似的,顿时停住了动作,个个都像雕像一样,僵硬的站着。
有人手里的刀落在了地上,清脆的一声。
我看到那个棺材的盖子被掀开,滚落在了台阶下,而沈翊就站在那副棺材前,用枪指着棺材里,也是怔愣了片刻,好像明白了什么,隔了许久,荒谬的看着所有人,冷声道:“这就是你们的主,这就是你们的信仰,沈易的教义!”
没有人应声,他忽然开了枪,枪声不断,传来玻璃被打破的声音,棺木破了,里面是三面镜子,上面摆满的花早已干枯,变成了腐烂的花瓣,在被打开之后,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Zerla瞪大了眼睛,Myat更是脱力的跪在了地上,都诧异的看着那些残骸。
或许,他们以为,这里面躺着的,应该是他们至高无上的主啊。
所有的动静都停了,沈翊手里打空的枪扔在了棺材里,那些碎片散落在地上,映出所有人的身影,好像所有人都躺在了棺材里。
错了,都错了。
Myat还不肯放弃,指着沈翊斥责他破坏了他们的福泽,而人群竟然还会听信。
枪声响起的时候,关严的门被打开,终于看到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从外面疾步进来,透过面具上的眼睛环视着他们,厉声说着什么,Zerla低着头回答,短暂的交谈过后,他开口用生硬的中文说:“放他们走。”
Myat大声的抗议着,而Mars始终不为所动,直到把枪口指上他的头,冷冽的说道:“这从不是易的教义,是你曲解了他的信仰。”
Myat怔怔的,嘴巴张开,只听到一声枪响,血溅到了一旁Zerla的脸上,Myat最后的那句话,含在口中,瞪大了眼睛,直直的朝后仰了过去,被打穿的后脑汩汩的流出血来。
Zerla也沉默了,一言不发,走到沈翊身前解开了他的镣铐。
沈翊脚步虚浮,从那上面翻下来,还没有开口,就听到Mars用缅文对他说了一句话,沈翊握紧了拳头撑着一口气,从他的一侧出了门。我和王圳被人解开之后,也急忙的跟了上去。
直到沈翊推开一间漆成蓝色的房子前面,推开那扇门,进到南边的房间里之后,我站在门口,倚在侧面的墙上,胸腔里好像被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心口绞痛起来,步子怎么都迈不进去。
房间里挂满了风铃,到处都是摆满的玩具,而乐乐坐在那张床上,抱着被子蜷缩在角落里睡着了。
他听到声音,紧张的更加缩紧了身体,睁开眼睛之后却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跑到沈翊身边抱住了他的腿,兴奋的叫着:“爸爸!”
沈翊站在他的面前,用袖子擦了脸上的血,怕吓到他似的,在他面前僵硬的半跪了下来,抬手想要抱他,可因为自己受伤全都是血,迟疑了一瞬,被乐乐抢先搂住了他的脖子,哭着问他:“爸爸你是不是来救我的?”
沈翊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他,头低了下去,整个人都因为竭力的克制而颤栗着,开口的声音带着哽咽,说:“我们回家。”
我靠着墙面蹲了下来,捂着嘴巴哭了出来。
那天孔明灯下许的愿,直到这一刻,终于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