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摸了支烟叼在嘴里,我把火机递过去帮他点了,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笑得很荒唐,看了眼苏娜说:“我现在活着回来,就不算。”
说罢伸手把我揽了过去,我悄悄回头看一眼苏娜,她愣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上的手机屏幕,似是不明白沈翊话里的意思,但我知道,她什么都清清楚楚。
沈翊连门都没敲,直接走进了陈锐的办公室。陈锐正在翻看着他们的账本,抬眼看到是我们,又低下头去翻一页接着看,挺平淡的说:“昨天我们开会也联系不上你们两个,又去哪儿了?”
沈翊坐下来,“缅甸,去见了Mars。”
陈锐翻纸页的动作缓了许多,把账本合上,起身走到了桌前来,垂目在沈翊身上打量了一遍,蹙眉语气有些愠怒道:“你见他做什么?”
沈翊说:“不管我是为了什么,起码,我的事情解决了,Mars以后也不会再找百乐的麻烦,这对你是件好事,你没必要紧追着不放。”
陈锐冷笑,“他对百乐根本造不成威胁,你觉得我在意的是这个?”
沈翊掐灭了烟,“我已经回来了,我们再继续讨论下去有意义吗?”
“沈易,你知道我什么意思,雇佣兵的地盘上你也去得,你能回来这都是侥幸,你真当自己命有多硬?”
陈锐语气虽冲,但话中的关心我们都听得出来,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打算让沈翊接他的班的。
沈翊这就不说话了,陈锐被他气得说了几句狠话,然后问他:“你自己一个人去的?”
“不是。”
陈锐眉头皱得更深,看了我一眼,沈翊说:“有圳哥帮我,不然我回不来。”
来时沈翊并没有告诉我到这里的目的,可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当下心里明白了几分。
陈锐静了半响,说:“我之前听人说,王圳现在也搬到南山馆那一片去住了,跟你做了邻居,现在他又跟你去冒险,看来你们的关系是真不错。”
沈翊说:“圳哥帮了我很多,我能有今天,少不了他的教导。”
陈锐点头,笑容很奇怪,轻拍了拍沈翊的肩膀说:“你啊,要是能对百乐的其他人也这种态度,你在百乐的路还能走的更顺。”话锋一转,又说道:“你跟王圳呢,在监狱里结识,算是患难的时候交下的关系,得好好维护。但是阿易,有些事情你不能这么来算,王圳他现在毕竟是离了百乐的人,有些话我不说,你也该明白,说句不好听的,谁是内谁是外,你得分清了。”
沈翊假意吃惊,饶有意味的看着陈锐,“圳哥不管怎么说,也是跟你一块儿拼过生死的人,他才刚出百乐,你就背地里这么说,未免太现实了点。”
陈锐就笑,“你别跟我装,阿易,你早就该看出来了,王圳在百乐,我压根就容不下他,我们是一起跟过吴爷,之前他坐牢,我给他一个名,现在他出来了,我也没亏待了他,这些我问心无愧。但是王圳在百乐是没办法给我带来更多利益的,他还跟赵嘉齐搀和一杠子,喜欢那个傻子,一天到晚别的什么都不想,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你说我现实也没错,但太重情义的人走不远,该放下的东西就要及时的放下,有舍才有得。”
陈锐的话渐渐在往沈翊的坑里走,沈翊点了点头,说:“你说的我明白。说起秦蓉,那女孩儿傻不傻我倒是不在意,不过她是神算子的女儿,而且听说他变成这样跟圳哥有关系,现在嘉齐跟她在一起我就有点别扭,我也想过把她做掉,但被圳哥骂了一顿,说什么秦蓉能保他的性命,绝对不能出事。”
他话说到这里,陈锐就懂了,问:“王圳跟你说什么了?”
“秦蓉的事。”
“说明白,什么事?”陈锐干脆重新坐了回去,接了杯热水握在手里喝着。
沈翊也笑了下,说:“咱们俩在这绕来绕去有意思么?秦蓉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没数?还有之前Mars给我们找麻烦的时候,乔绫偶然路过苏远峰家的门口,在那里也看到了一张面具,那宅子都多久没人住了,他为什么在那放张面具,你可比我们谁都清楚。”
陈锐脸色沉了下来,手里的杯子放在了桌上,水面轻晃着。
“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我心里有数,我不会声张,更不会告诉娜娜,这件事只有除了你们之外,只会有我和乔绫知道,就算你现在要杀我们灭口,我也无话可说。”沈翊说:“我就是想让你明白,我是有野心,但我懂起码的忠诚,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不会拿这件事来威胁你。你手里握着我不少把柄,随时可以让我把牢底坐穿或者是掉脑袋,我现在儿子也没了,乔绫也进了百乐,我没什么好牵挂的。我以前想要权力,但现在我觉得够了,袁颢被拉下来,我没什么好拼的了,我只想安心赚几个钱。这就是我想说的,我们是平等的,但我依然叫你一声大哥,这就是我全部的诚意。我是做军火和毒品的,但现在警察乱了套,什么好做什么不好做,我们都知道。我第一次跟你打交道那年十八,到现在也有十二年,我已经不年轻了,我最多还能再干十年,等退了之后,我的后半生总要有个起码的保障。”
他说完我悬了一口气,反倒又有些迷糊了,弄不清他的意思,而且他这番话里,颇有些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去深究,想到一些事情,可又不能去深究,宁愿只是表面上的字面意思。
陈锐手指轻敲着面前的钢笔,只沉默了片刻,就又笑起来,笑容有些怪异,我硬是觉得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子阴冷。他瞧着沈翊,说:“阿易,说什么再干十年,十年之后你才多大,那就要退了?你现在就算再怎么拼命赚钱,你自己算算,抛去各种支出,到时候才能剩多少?你又得花多少?”
沈翊说:“所以才要仰仗大哥你给条门路,我跟你这些年,总不能到最后连口饭也吃不上。”
陈锐说:“百乐的军火一直是你在做,这是个好活儿,但关键是你虽然没怎么出过岔子,却也没把它最大的利润发掘出来,做的都是中转,数量也不大,那才拿几个钱,更何况一旦被警察盯上,一单失败了,我们赔进去的也多。至于你从袁颢手里抢过来的毒品线,相对来说,这算比较稳定的一行,你有能力做到自产自销,能省去很多成本,好好干错不了。你现在既然升了职,毒品这一块我会安排,回头你跟袁颢做一下交接,他的地盘和手里的存货会全数交到你手上,你想图安稳,愿意的话就把军火那片给他,也别做的太过了,做生意不假,也给兄弟留条活路。另外就是你手里那几家赌场了,虽然小门小户不成气候,但好好经营,也赚的回你干军火中转那些利润,阿易,你听我的话,我自然不会让你吃亏。”
沈翊点了点头,但还是眉头微蹙,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陈锐轻叹了口气,说:“我是真喜欢你这个性子,当年远峰若是也能像你这样想得开,我们何至于走到兵刃相对的地步。吴爷死了之后,当初的帮派转型,远峰一门心思的想着要洗白走正道,跟我闹得很僵。其实大家出来做生意,有哪个不是为了赚钱,你跟钱谈什么正反黑白,能让人过得舒服,那就是正道。我没别的什么好说,今天你既然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我也爽快一点,直说了。”
他看着沈翊,说:“我从小没有什么亲人,现在一把年纪也没有要结婚的打算,娜娜是我和远峰一起带大的,我当初想让你娶她,就是怕这么大的摊子后继无人,我看好你的能力,也欣赏你做事的野心。从前我总觉得你什么都好,就是待人情感上差了一把火候,现在这几年过去,你也改变了不少。娜娜那丫头我知道,你们俩确实是不合适,她心思野,照顾不了家,有乔绫在你身边也好,她既然拜过香歃过血,也是百乐自己人,之前怎么样不提了,我只希望你不管到什么时候,替我照顾好娜娜。”
沈翊说:“我知道,我拿她当妹妹。”
陈锐点了点头,“百乐现在这些人里,没几个真正成器的,你有你的优势,但你同样不乏短板,这也是我始终没有跟你说开的原因。我需要一个接班人,你各方面做得好,有这个能力,我现在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但是在此之前,你想得到更多,就先要给我能信任你的理由。”
沈翊不言,隔了会儿才说:“兄弟始终是兄弟,过去的事否认不了,要是有一天我背叛你,你尽管杀我,当是为了生意。”
陈锐笑道:“没见过有谁把这个词儿摆在台面上,你先回去吧,等我消息,钱财上我什么时候吝啬过你,你既然开了口,就放心交给大哥,该你赚的,一分都不会少。”
沈翊谢过之后起身,没有多余的寒暄,带着我离开百乐,出办公室的时候,没有看到苏娜。在回去的时候,我坐在副驾驶上发呆,沈翊问我:“想什么呢,不懂?”
我说:“不懂。”
他开窗叼了支烟单手扶着方向盘点上,手肘搭在车窗边上,说:“我现在已经不能再争权利了,这点你应该明白,我压不住陈锐,跟他斗很大的可能是两败俱伤,那不是我的目的。我要做的,就只是尽可能的得到更多的证据和线索,接触百乐更深的层面。陈锐在国外有几个账户,每个月都有大量的资金通过正规来源进账,那是他的个人账户,算上他在百乐能分到的,也不该有那么多,而他手上其他能赚钱的,就只有吴爷留下来的赌场。所以我猜百乐最赚钱的,应该就是它了。陈锐跟我说这些基本都是没用的废话,但他之后一定会有动作,我们这儿也多博取他的信任,赌一把,如果能行,这场十几年的游戏,也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