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干脆坐着当哑巴,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眼神里带了丝不能说的意味。陈锐在我的注视下,顾自笑了笑,居然主动开口讲起那个女人,更加细化了自己的问题,说:“赌场排位第一的那个人,他的身份不难猜吧,那个女人就是我从他手下抢来的,你觉得怎么样?”
“美,媚。”我吸了口气,对他们之间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连想也懒得想了,没有答案的,也没有意义,也不被人看得起。我看着陈锐,在他的笑容里,补充了一句:“你们两个,真的很有默契。”
他脸上的笑容不减,有人把准备好的午餐端上来,又很快的离开,陈锐拿了刀叉切盘子里的牛排。
我以为他没有别的话要说了,便也把餐巾折好,刚吃下第一口的时候,见到陈锐动作停了下来,我抬眼看他,见他脸上没了笑容,垂着眼睑,淡淡的对我说:“我在这个位子上坐了十三年,可那支舞我们跳了十七年,她的样子从来没变过,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他也没见过我的样子,我跟她的关系,只有那短短的九分三十七秒。”
我手里的刀叉碰在盘子上,很轻微的一声脆响,不敢接他的话。
陈锐只停顿了很短的片刻,这话说完之后,那把餐刀继续割向还带着血的肉,缓缓地开口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但你不敢,没人敢。我明白,我这声大哥受的太久了,听惯了谎言,我习惯被人捧着,接受浮夸的称赞和人低三下四的祈求。而你和沈翊都不是,所以你们没话说,百乐对你们来说算什么?其实什么都不算。这是我一手创建的地方,我的血肉都留在这了,百乐对我来说就是性命,是我唯一拥有的一切。”
“大哥。”我忽然觉得这一刻的陈锐没有那么可怕,打断他说了自己想说的话:“你是不是喜欢她?”
陈锐低笑一声,说:“喜欢。”
我刚要开口,便听到他接着说:“但我更爱金钱,爱权势。她能帮我,但她不属于我。”
我沉默。
陈锐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旁边杯中的酒,擦了擦嘴,说:“乔绫,你要明白感情在这个社会的分量。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在讲,走得快的人没有心思去欣赏路上的风景,但他们的确走在了很多人的前面,这一点同样不可否认。感情与前程,选择哪一个,都决定了你的整个后半生。有的人庸庸碌碌一样过得快活,有的人王冠加身也不会满足,反而被束缚。各人都有个人的活法儿。你爱沈易,沈易对你也不错,你们俩就算私奔离开这儿,躲在某个地方过一辈子,也可以过得幸福。你放弃爱情,一心跟我做事,过几年我也老了,很多该交给你的都会给你,等你得到了之后,我对你没了利用价值,你大可以杀了我,让所有人都拥护你,拥有更至高无上的权力,创建一个更光彩的未来。这些路都摆在你的面前,往哪里走是你自己选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也有可能你跟了我,我明天就会对你产生怀疑,把你推进棺材,或者你跟着沈易,两个人在生活里厌烦。当然,你也可能会想,我现在已经成功了,为什么不把她护在身边一块儿享受以后的富贵荣华。对这点我只想告诉你,钱与权是永远没有尽头的,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会觉得还不够。那些说等自己变得更好之后再跟某一个人在一起的,多半都走不到最后,就算他们都没有变心,也经不住时间的变迁,不同的圈子里待久了,难保还会有聊得下去的话题,如果连话都说不到一起,又谈什么爱情。我跟她也一样,我戴着假面,享受跟她在一起那几分钟,当音乐响起的时候,我是爱她的,但掌声落下之后,我们谁也不认识谁,各自还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就这么简单。这世事白云苍狗,本就无情,你走到哪一步,都没办法让其他人来替你承担什么,也怪不了谁。我只希望当你选定了一个的时候,唯一要做的就是别回头,也不要停留。如果犹犹豫豫,在什么时候都下不了决心,贪婪的想要两全其美,我不讲别处,在百乐,没有这回事。”
他话音落下不久,沈翊那瓶酒也拿来了,开了之后陈锐没喝,让沈翊陪着我,自己起身离开,温温吞吞地轻笑着,跟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可尽管他保养得再好,在他站起身的那一瞬间,我真的从他身上看出了一丝老态。
我对着他发了一会儿呆,我回过神之后,静静地低头吃自己的东西。
沈翊没有问我陈锐都跟我说了些什么,坐在一边没有开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等了很久我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来,抬眼看过去时,他正往手机上输着什么,神情专注,面前的牛排一口也没动。我靠在椅背上,一直看着他把东西输完,手机放下对上视线的时候,莫名的都笑了起来。
“走吧。”他看我吃完,站起来对我伸出手。
我条件反射的握住他的手跟着,穿过半个餐厅,才想起来问他:“你不饿?”
“没胃口。”沈翊习惯性的看一眼腕表,说:“你回办公室,我出去一趟,半小时之内回来,你要是有事的话给我发信息,没事就待着,六点我们一块儿回家,百乐有什么事,谁找你都别管,交给罗婧他们做。”
我点了点头,几步路的距离,他一直把我送到办公室门前,要走的时候我叫住他,跑到里面拿了个餐盒出来递到他手上。沈翊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便当啊,你没见过?”我笑着看他,“你不是说外面的东西不好吃,我的厨艺虽然一般,可总不会让你饿肚子。”
沈翊看着那个餐盒,手指收紧了一些,我靠近了帮他整一整领口,就站在走廊摄像头的监控下,踮了踮脚,在他低头时在他侧脸上吻了一下,说:“六点你来接我,我想看到它是空的,你是笑着的。”
陈锐那样的境界我做不到,也到不了,他说得对,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儿,我想要得到的,就这么简单。
我们两个道别,我目送着沈翊离开,站在窗口前看着车子像个蚂蚁一般大小,混在车流中,没几秒便消失了。
我把那些话转告给罗婧,她问了我一些事,我都没有回答。
那之后的日子里,陈锐很少与我说什么,也没有多余的来往。我依旧做着一些对他们而言无关紧要的事,偶尔被沈翊安排做几件大事,大赚一笔。只是陈锐再也没有带我到那间赌场去,但那枚钥匙也没有提,沈翊每天忙忙碌碌,拿回家里的录音笔和文件越来越多,都给了我保存,我就把他跟他父亲的那些东西放在一起,他没问过,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
终于有一天,这种平静和规律被打破。那晚我哄着乐乐睡了,他却迟迟没有回来,我坐在沙发上等了半宿,等到他终于进门时,浑身都被雨淋透,头发和衣服上都滴着水。
我从半睡半梦中惊醒,拿着毛巾递给他的时候,他抬眼看着我,语气冰冷的对我说:“Bill死了。”
我手臂僵硬,痴痴地问道:“为什么?”
他的大衣遮挡下还沾着血迹,红得很淡,几乎看不出颜色。
他说:“七天后,Freda和当地的一些势力都会出席他的葬礼,百乐的人也会到齐。百乐之前最大的买主就是那些还没有稳定的战区,我留在那边的人给了消息,最近他们会有一次反动攻击,需要军火的支持。这消息同样传给了袁颢,他跟缅甸联系过,现在Bill出事,所以当天Freda会准备一批货,为了保险起见,陈锐会找他的靠山为他开一条路,亲自开箱验货,销往战区那边。我给了彭铮写了一封匿名信,如果他可靠,就会明白我们的处境,警察该到还是会到,顺利的话,我们在场的人里,谁也跑不了。到那时候,陈律如果没死,就一定会出现。”
我哑然,隔了许久,还是把毛巾递到他手上,低低的问道:“Bill是怎么死的?”
沈翊目光有些微颤,说:“我把他约到了香港,那边有很多袁颢的人,他们先前就有矛盾,我找人闹了场,几个年轻人忍不下,对他动了刀子。我到那里的时候,他已经看不出样子,一堆烂肉不停的抽搐,我在他心脏补了一刀,警察到的时候,人已经死透了。”
袁颢手下这群少年,一直都是一个个隐藏的炸雷,到现在这一刻,这个隐患终于被人引导着一脚踩上去爆发,而这,竟然就这么决定了我们所有人的未来。
这一夜的雨下的很大,我躺在床上的时候一直在想,为什么属于他们的这个社会那么大,容得下吞天的野心,容得下数以亿计的罪恶,却自始至终都容不下一些简简单单的情谊,一个普通的家。
我闭上眼睛,回忆起了很多在百乐所经历的点点滴滴,好的坏的,在这时都被外面的雨冲刷掉了许多,直到第二天放晴之后,我才恍恍惚惚,明白那都不是梦境。我们都走到了宿命的面前,只差推开那扇门,看清各自最终的归途。
Bill的死果然传开,袁颢在第一时间赶去了香港。陈锐把例会开到了祠堂,只有正儿八经有过仪式的那些人,他说了很多话,与沈翊提前告诉我的相同。
就在这之后,虽然没有人说,也能感觉得到,警察的搜捕真的在减弱,百乐在海关上的一些货物,甚至开始有几次被免检。
所有人都把目标放在了那场交易上,袁颢在回来之后,只跟陈锐单独聊过一次,之后就恢复的跟往常一样,只是手下的人一夜之间变少了很多。
几天之后,所有的铺垫和准备都做足,我们很多人都先后到达了缅甸。
还是那个地方,Bill的尸首被火化后送了回来,骨灰摆在基地的香案上。热带的风是暖的,我在沈翊身边,对着灵位鞠躬。之后站到一侧,看着那些轻轻晃动的花朵和植物,心里明白,这就是最后一战了。
是非成败,都将由此来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