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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静太妃也在圣旨上。”顾娇恍然大悟,“难怪她要把圣旨偷过来藏着。”

萧六郎嗯了一声:“一是为了保命,二也是为了握住最后一张底牌。”

顾娇两手托腮,若有所思道:“姑婆是不会受任何人要挟的,哪怕她真的拿出圣旨说,‘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将圣旨公布天下与你同归于尽’,姑婆也不会就范。所以……”

萧六郎点了点头:“所以她最危险的一步就是真的与姑婆同归于尽。”

顾娇一巴掌拍在桌上:“这个坏女人!”

萧六郎看着她炸毛的小样子,虽然有点不应该,但他的眼底就是闪过了一丝笑意。

当然,想到姑婆的处境,他的笑意便散去了。

看见圣旨是小时候发生的事了,况且并不是当时的他十分在意的事,因此那段记忆早就淹没在了他的记忆长河中。

若不是顾承风此次提起来,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翻阅那段记忆。

“得把圣旨偷回来。”不能让静太妃手中握着这么一个定时炸弹,静太妃死不死的顾娇不在意,可姑婆不能陪她一起下地狱。

萧六郎道:“在那之前,先别将她逼得太急,免得她冲动之下与姑婆玉石俱焚。”

“嗯。”顾娇这会儿总算明白自家相公的字条上说别轻举妄动是什么意思了,以静太妃如今的状况,他们确实不适合再去刺激她。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谁知道她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唉。”顾娇叹气。

她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小脑袋一耷拉,搁在了手背上。

萧六郎又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不会等太久。”

“嗯!”顾娇点头。

她信他。

信任到不必开口去询问他的计划。

“话说……”她沉思着直起小身子来。

萧六郎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手心还残留着她发丝柔软的触感,他指尖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顾娇没注意到他这个回味的小动作,她疑惑地看向他道:“先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要姑婆和静太妃给他陪葬?”

萧六郎顿住了,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母留子,仔细一想又不确定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很难去形容先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帝王,他出生时先帝早已薨逝,所有对先帝的认知都是来自先帝的文献以及一些听到的传言。

但从先帝临死前一系列的布置来看,他是个有手段的人。

让庄太后与静太妃殉葬,可能是看出了这二人对新帝的影响,担心外戚专政、朝堂大权旁落,又或者是先帝有什么别的打算。

帝王心思比海深,谁又猜得透呢?

譬如他就想不明白,为何信阳公主的手中也会有龙影卫?

最后,萧六郎只得对顾娇说了一句:“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的。”

他没说不知道,他当然不知道,可如果她想知道,他便去找出答案。

萧六郎望了望无尽的夜色:“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歇息了。”

顾娇点点头:“嗯,那我明天晚上再来看你。”

萧六郎看着她,没有拒绝:“好。”

顾娇离开后,萧六郎熄了灯,躺在略有些单薄的床铺上,顾娇让顾承风给他带过来的点心盒子安安静静地置放在床头柜上。

夜很静,他的思绪却并不平静。

某人不听话地在他的脑海里窜来窜去,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夺回对自己脑海的主动权。

他开始思索圣旨的事。

圣旨是先帝留下的,就连当今圣上都不能不遵从,庄太后与庄家虽权势滔天,但也还没到能与先帝遗诏相抗衡的地步。

作为一个后宫的女人,庄太后干了太多为世俗所不容的事,首当其冲便是垂帘听政。

那些先帝的旧部之所以没冲庄太后发难,其一是庄太后的确有镇压他们的手段,其二就是先帝在位的最后一段日子因病重无法上朝,柳家又野心勃勃,先帝不得已来了一招驱虎逐狼——任命了当时贤德后监国。

先帝来不及撤去贤德后的监国大权便撒手人寰了。

萧六郎猜,先帝可能是觉得反正他留了让贤德后殉葬的圣旨,那撤不撤权也无所谓了。

只可惜棋差一招,圣旨被静太妃偷走了。

贤德后是先帝扶上监国之位的,新帝登基后她继续垂帘听政也就没那么惹先帝的旧部反感。

但只要这道圣旨一出,先帝的旧部势必如同饿狼一般将庄太后咬入皇陵。

所以顾娇说的没错,圣旨不能继续落在静太妃的手中,得想个法子把它偷回来毁掉。

只是有龙影卫在,他们很难得手。

“龙影卫。”黑暗中,萧六郎微微地眯了眯眼。

第二天夜里,顾娇果真来了,带了萧六郎爱吃的麻辣牛肉,用竹签串好放在罐罐里,二人坐在屋里撸串。

“明天我还来?”临走时,顾娇问他。

萧六郎低低地笑了一声:“明天考试结束,我就能回去了,不用过来。”

顾娇:“哦。”

她还挺想来。

大半夜的和他偷偷撸串,好玩。

萧六郎是监考官,不参与阅卷,考试结束后便收拾包袱出了贡院。

时间不算太晚,他先去了一趟翰林院,处理了一下这三日落下的公务。

自从在翰林院外与庄太傅正面交锋了一次后,翰林院这边已没多少人敢明着找他的茬儿了,大家知道他是去监考,不是瞎玩,也没太敢给他分配公务,无非是一些经义的整理。

他花了一下午的功夫将经义整理完毕,之后给韩学士送了过去。

等他从韩学士的办公房回来时,碰见宁致远在他的办公房附近探头探脑的。

“有事?”他走上前问。

宁致远闻言转过身,说道:“方才就听说你回来了,怎么样?监考还顺利吗?”

萧六郎想到夜里与某人撸串的画面,忍俊不禁道:“挺顺利的。”

宁致远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小子……笑得不正常啊。”

萧六郎压下唇角,敛了眉间笑意,正色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打声招呼?”

提到正事,宁致远没与他继续玩笑:“那个……”

宁致远挠了挠头,怪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把家人接来京城了,就你嫂子他们,你嫂子让我带朋友上家里坐坐,我在京城没什么朋友,就问问你……哪天得不得空……”

他问这话时其实特忐忑,别看他与萧六郎是同一科的三鼎甲,他俩的身份与际遇实则相差很大。

他也算是皇帝看中的人,可皇帝待他与待萧六郎终究是不同的,当然,主要是俩人能力不同,他有自知之明,不存在任何嫉妒。

就是……有点儿自卑。

萧六郎不仅得了皇帝赏识,听说与太后那头的关系也不错,不然压不住庄太傅。

这样一个人和自己做朋友,是不是自己高攀了?

何况他没什么银子,宅子是租的,家里挺寒酸。

这么想着,宁致远也不等萧六郎回答,忙替萧六郎拒绝了:“不过最近翰林院挺忙的,咱俩应该都没空……”

“好。”萧六郎说。

“嗯?”宁致远一愣。

萧六郎道:“我回去问问我娘子何时有空,和她一起登门拜访。”

宁致远呆若木鸡:“啊……”

这、这、这是答应了?

……

顾娇来贡院见了萧六郎两次,萧六郎多少从顾娇口中了解到了一些目前的情况,他决定入宫一趟。

“陛下,萧修撰求见。”

御书房内,魏公公小声禀报。

皇帝批阅奏折的手一顿,他按了按有些疲乏的脑袋,说道:“他有几日没来了。”

魏公公忙道:“萧修撰去贡院监考了三日。”

“啊,六部的考试。”皇帝差点将这事儿忘了,六部每年都有一次考核,一般是在六月,今年由于梁国使臣来访,殿试都推迟了一个月,更别说六部考核。

这种考核不是所有官员参加,只是抽考,由翰林院主持,但也十分严厉就是了。

“让他进来。”皇帝道。

“是。”魏公公去门外将人领了进来。

萧六郎拱手行了一礼:“微臣见过陛下。”

皇帝拿起一本奏折,淡道:“今日怎么得空到朕这里来了?”

萧六郎拱手道:“微臣有事起奏。”

“何事?”皇帝问道。

萧六郎正色道:“微臣在贡院监考的第一日,有人在微臣的晚饭里下了砒霜。”

皇帝眉心一蹙。

“微臣原是将罪证留下了,奈何天气太热,证物已经坏掉了。”话是这么说,萧六郎依旧自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

魏公公上前拿了小瓷瓶,拔掉瓶塞,一股馊掉的葱花味儿扑鼻而来,魏公公赶忙捂住了鼻子。

都这样了,就不好拿去污皇帝的眼了。

皇帝问道:“你如何知道是砒霜?”

萧六郎自然不会说是顾娇来过贡院,私自潜入贡院是死罪,哪怕陛下不会治顾娇的罪,但何苦消耗顾娇在陛下心目中的好感?

萧六郎道:“陛下忘了娇娇是大夫?在乡下时家里有耗子,娇娇便用砒霜做了些耗子药,微臣还给她打过下手。”

这是假话。

危险物品,顾娇是一律不让萧六郎沾染的。

可萧六郎妥妥习得了老祭酒的官场厚黑学,说得面不改色。

萧六郎继续道:“那人假扮成侍卫的模样给我送饭菜,我见他面生,不是早上与中午的侍卫,心里留了个心眼,这才发现饭菜让人动了手脚。”

皇帝狐疑地皱起眉头:“什么人竟然会去贡院对你下手?”

贡院守卫森严,一般刺客根本不可能潜进去,更别说在萧六郎的饭菜里下毒。

皇帝定定地看着萧六郎:“朕没听说贡院那边来过这样的消息。”

萧六郎毫不闪躲地迎上他的审视与打量:“微臣没有声张,微臣不知凶手是谁,不敢把事情闹大,恐凶手狗急跳墙。”

皇帝一想是这么个理,他看向萧六郎,说道:“你先回去,这件事,朕会查个水落石出。”

萧六郎拱手:“微臣告退。”

谨慎起见,萧六郎离开后,皇帝叫来了御医,让他检查那些葱花。

葱花是从蛋花汤里挑出来的,早已变质,可御医依旧是验出了上头的砒霜。

“回陛下,是砒霜没错。”御医说。

皇帝的眸光凉了凉:“知道了,你退下。”

当晚,皇帝便叫来了贡院的侍卫长,问了他贡院可发现可疑之人。

侍卫长道:“考试的第一天似乎有人潜入,打晕了一个侍卫,还扒了侍卫的衣裳,可惜属下无能,没能抓住他。”

这就与萧六郎的说辞对上了。

皇帝下令彻查此事。

不曾想,贡院投毒一案未曾水落石出,翌日萧六郎那边又出了另外一件事。

“陛下!陛下不好了!顾姑娘与萧修撰受伤了!”魏公公火急火燎地奔进御书房。

皇帝啪的放下手中的折子:“人在哪儿?”

魏公公担忧道:“在医馆……妙手堂……是奴才看见秦公公着急出宫,顺嘴问了一句怎么了,秦公公才告诉奴才顾姑娘与萧修撰出事了!”

萧六郎是皇帝看中的臣子,顾娇更不必说,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几乎与他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皇帝也顾不上批折子了,换了一身常服,带着魏公公赶往医馆。

小院的厢房中,顾娇躺在床铺上昏迷不醒,萧六郎守在床边,他的左手缠着纱布挂在脖子上,嘴角额角都有淤青。

这是皇帝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见二人在自己面前受伤,他整个人都呆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萧六郎站起身来,想冲他拱手行礼,却一脸尴尬地看了看自己用纱布挂着的手臂,改为躬了躬身。

“不必多礼。”皇帝抬手,来到床前,看向闭着眼眸不省人事的顾娇,余光扫到一旁的篓子里一堆染血的衣物,他的呼吸一紧,“小神医如何了?”

萧六郎情绪低落地说道:“宋大夫看过了,说她失血过多……”

皇帝的眸光冷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萧六郎的手臂上:“你又是怎么了?”

萧六郎垂眸道:“微臣没事,只是胳膊脱臼了,已经接上去了。”

胳膊脱臼还没事?一个文弱书生如何受得住这种疼痛?

皇帝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们在哪儿受的伤?”

萧六郎一脸痛心地说道:“是在长安大街附近。微臣从翰林院下值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个刺客,恰巧娇娇来翰林院接我,便与刺客打了起来,娇娇不敌他,受了重伤。后面娇娇用暗器毁掉了刺客脸上的面具,刺客这才逃走了。”

皇帝问道:“可看清刺客长什么样了?”

萧六郎摇头:“当时太混乱了,微臣没看清他的五官,只记得他脸上有个刺青……”

皇帝忙道:“什么刺青?”

“像是……像是……”萧六郎努力回忆了一番,说道,“算了,可能是微臣看错了。”

皇帝蹙眉道:“你但说无妨。”

萧六郎迟疑了一下,说道:“像乌龟,也像蛇。”

龟身蛇尾。

玄武。

龙影卫的刺青!

龙影卫是死士,但并不是每个死士都有资格成为龙影卫,当年先帝自燕国购买了大批死士,买回来时便已经足够强大,然而先帝并不满足他们的实力。

又请来高人在此基础上对死士们全力训练,百余名死士最终也只出了十多名龙影卫而已。

有些龙影卫在任务中死去了,先帝留给他的是最年幼的龙影卫。

他见他们的第一眼便被他们脸上的玄武刺青惊到了,据说这是先帝为了区分龙影卫与寻常死士人让人刺上去的。

普天之下,再没旁人拥有这样的刺青。

皇帝的心情一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你确定没看错吗?”

萧六郎想了想:“微臣……不确定。微臣当时只是匆忙扫了一眼,也可能是看错了。”

皇帝闭了闭眼。

应该是看错了吧。

龙影卫如今在静母妃手中,她怎么可能派人去刺杀萧六郎呢?

尽管她不愿意自己亲近庄太后一脉的人,可严格说来,萧六郎并不是庄太后一脉的人,萧六郎是自己一手提拔的臣子,是天子门生,是自己的人!

静母妃没理由对付萧六郎。

皇帝又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中途宋大夫过来给顾娇换了一次药,顾娇一直没醒。

皇帝就看着一盆盆血水自屏风后端出来,简直都不忍往下看了。

回宫的路上,他一言不发。

“陛下。”魏公公想提醒他皇宫到了。

皇帝却忽然叹了口气:“静母妃不会这么做的,对吧?”

“啊?”魏公公一怔。

什么情况?

陛下难道怀疑行刺萧六郎的人是太妃娘娘派来的?

龙影卫平日里都戴着面具,魏公公是不知他们脸上有刺青一事的。

“一定不会是她。”皇帝这话不知是对魏公公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魏公公哪儿敢接话?

这是你们母子俩的事,我可不能掺和。

他想起当年陛下与太后似乎也是这么越走越远的,好像一夜之间陛下就不那么亲近太后了,渐渐的陛下开始与太后发生争吵,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算到太后的头上。

有时他都挺替太后叫冤的。

合着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静太妃了?

陛下您是得了一种非得气死你老母的病吗?

“咳!”

魏公公在自己嘴瓢之前捂住了自己的嘴。

皇帝下了马车。

他的思绪有些乱,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告诉他萧六郎不会撒谎骗他,另一个声音又告诉他静母妃不会背叛他。

“什么人?”魏公公突然开口。

“怎么了?”皇帝问。

魏公公指着御花园尽头道:“奴才方才看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往那边去了。”

那不是恭房的方向吗?

许是有人着急出恭。

皇帝是不去看一个下人出恭的,然而也不知怎的,他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他刚走了一步便脚步一转,往恭房的方向去了。

到底是恭房,皇帝没真的走进去,只是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谁料,他竟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什么?你、你又失手了?亏你还是龙影卫,怎么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杀不了!”

这是……静母妃的声音!

静母妃说,又失手。

静母妃还说,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那声音还在继续。

“陛下知道你这么废物吗?当初陛下把你们给我,可不是让你们混吃等死的!不过是杀个小瘸子而已,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你们龙影卫就这么点能耐吗!”

“早知道,我还不如买几个江湖杀手!也比你们办事干脆!”

皇帝再想骗自己说这声音不是来自静母妃也不可能了。

他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唰的窜上了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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