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夜。
得到曹昂授命的徐庶,点出了他所要人马:骑四千、步八千、盾甲四千。
接着,他又道:“我曾闻主公手上,有一路刀兵,可以步击骑,力斩吕布之突骑?”
“是。”曹昂点头:“仲康麾下陌刀军。”
“若能借得一用,则破阵更利。”
“可。”
大破徐州后,陌刀军扩充过一次,人数到了四千。
到了这个数字后,曹昂放弃对该部进行再次扩充,一是因为够用,二是因为太花钱了。
陌刀军固然可怕,但其弱点明显——移动缓慢,便会存在防备不足。
若是敌方有准备,完全可以用弓手拉开距离打。
在这种情况下,一味去追求陌刀军数量,便失去了意义。
兵种的强大,在于配合和运用。
以后只会不断筛选充精英而入,亦或者伤亡替补,不会再增加人数。
“那剩下四千人,便用这陌刀军!”
如此,名额全数定下:
魏延统步卒八千,作为攻营主力——持黄旗;
高顺部除陷阵营外,其余陷阵营预备军也是力大之辈——将持短刃、负盾而行,领四千盾甲军,持黑旗;
许褚领许定、周博两校陌刀军共四千人——持赤旗;
成廉、魏续各领一校突骑,共四千人——持蓝旗。
这两万人,由徐庶统一调配,负责破阵。
曹昂自领剩余两万人马——徐庶胜他则出击,徐庶败则负责收尾。
对于徐庶这个突然来客的指挥,诸将虽心有疑惑,但曹昂的命令在,还是没有人敢质疑的。
人员点清后,徐庶便自胸中取出一张图纸。
比起之前郭嘉画的草图,这张图要详细的多。
上面将甬道、栅栏都尽量画出,并标明一营可容纳多少人。
这是徐庶这几日观察所得。
“所谓阵法,说到底不过是利用虚实变幻,使形成局部兵力优势,亦兵种优势。”徐庶道。
张绣蹙眉:“何解?”
“将军请看。”徐庶指着阵图正面那个大扇形:“敌军分成三个方向、十八个小营。”
“按常理来说,我等从一面进攻,面对的便是敌人三分之一的人马。”
“可此营阵所立甚大,哪怕只有这一方,也足以容纳五万战兵。”
“当我部从正面而击时,敌军可通过这些甬道,对遭受进攻的这一方大营进行兵员的增减。”
他取朱红,专门将那一条条甬道画出:“此阵关键,便在于这些连接各营的甬道!”
魏延提出看法:“那要不我们四万人一起上,从三面同时发动进攻?”
“不可!”徐庶当即摇头,道:“敌人完全可以凭栅栏拒守两面,放开另一面,同时利用甬道集结人马往放开之阵。”
“届时,将军是进还是不进呢?”
“那咱们破营后直接抢入甬道?”许褚瞪眼:“这玩意竟然这么好使,咱们给他堵上不就是了?”
“行不通的。”徐庶没发话,郭嘉已摇头叹道:“其一,甬道两侧有栅栏,栅栏上一定会安排弓手;其二,这甬道敌军走起来是通途大道,但我们走就未必不是刀山火海了。”
对方布置陷阱、火油,你怎么办?
这就是打仗头痛所在,也就是徐庶口中的虚实变幻。
你知道这条路有用,但你无法断定他有没有埋伏、布置。
走,可能中埋伏;不走,又坐失良机。
贾诩拢着袖子在旁,眯眼看着,一直沉默。
术业有专攻,谋士各自擅长的地方也不同。
他对阵法研究不多,但胜在脑子好使,能迅速跟上对方的思路,并辨别对错、是否可行。
这个人,会不会把主公给坑了!
直到此时,他才开口:“那依足下看,此阵当何解?”
“不管什么阵法,破它都只需八个字。”徐庶道。
“哪八个字?”
“避虚击实,后发克敌!”
徐庶不再给众人发言的机会,而是一面用笔勾画一面迅速解说着:
“一面扇阵,可容纳五万人。”
“我军用两万人,独攻一面,敌军便是再调度,剩下留给他们的空间也不多了。”
“如此,敌军要取胜,便只剩兵种相克这一点。”
“但凡破营,多用步卒当先,明日我们也不例外。”
“在我军入营后,对方会设法封死我等退路,此刻他一定会用骑兵——以骑克步。”
“我军被困后,或设法突破骑兵、或继续向前、或被彻底禁锢,我军将用何兵?无非骑兵、或枪兵、或独有之陌刀军。”
“而无论如何,敌人此刻只需捏住一个兵种,便能将我们限制死。”
曹昂目光一缩:“弓弩。”
“是!就是弓弩!”徐庶点头:“枪兵、陌刀对箭矢难以有效遮挡,而骑兵在营内跑不起来,连人带马都会沦为活靶子。”
“敌军弓弩只需在甬道内,向里倾泻箭矢,我军只能被困杀当中!”
听到这,诸将都是面色一寒,这才意识到此阵之可怕。
“这时,便是后发击实之时。”
朱红之笔,在甬道一划:“骑兵即出,则可限制骑兵。”
“甬道为虚,可一旦站上了他们自己的人,便成了实。”
“这条原先我们走不得的路,此刻便走得了!”
至于对方何时用骑穿甬道、又如何穿插、敌军弓弩释放箭矢时,他们自己的人会在何处规避。
这一切,都不可知。
唯有双方主阵者,也就是辛评、徐庶在明日对决时,互相拆招。
阵法相搏,就像两人落子对弈。
了解阵法,是你坐上棋桌的资格——达不到这个要求,就相当于你不知规则、更不知道对方手里捏着多少棋子。
上桌后,就看谁棋高一着了。
“明日阵上,以赤、黑、蓝、黄四旗指挥。”
“诸军见旗而动,望四位将军配合!”
众人对视一眼,起身抱拳:“自当协力!”
曹昂又吩咐傅肜:“明日入阵你同去,负责带人贴身保护元直。”
“是。”
傅肜应答后,曹昂又对成廉、魏续道:“你二人自投我麾下,少有功勋,应当珍惜机会。”
两人躬身应答:“必效死力!”
次日。
李傕以外甥胡封统两千飞熊军,脱离营阵,抵至关外,叫阵挑衅。
同时,军前立大旗三面,李傕、郭汜之旗分居左右,中央立着最大的那一杆是袁绍的。
这让辛评无语至极:怎么以前没见你们两这么给袁氏面子?
大旗旁,还跪着两百余名少男!
李傕吩咐外甥:“如果到了落夜,他们还不出来,那便算食言,将这两百人砍了。”
“好。”胡封点头:“他们要是出来了,我就拿他们祭旗,照样砍了。”
李傕一愣,接着笑道:“还是你小子聪明。”
“嘿!”胡封残酷一笑。
人命?
在他们眼中,早已不值一提了!
飞熊军的任务有两点:
第一,关门位置不算宽,曹昂军队庞大,开出来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可以趁机发难,将曹昂军压回去!
如果打得好,甚至能将其全军逼乱。
第二,即便曹昂部成功出关,作为凉州军精华所在,飞熊军也能打出一个漂亮的开端,以激励全军士气!
要不然,总不能让自己去跟曹昂斗将吧?
心知曹昂手下勇猛武人荟聚的李郭,可不会触这种霉头!
此刻,他们发出阵阵吼声,挑衅关内之军。
并扬言,曹昂要是再做拖延,则要斩人了。
李郭很奸诈,是典型的老兵油子。
或许对于所谓兵法、阵法一道一窍不通。
但这种人也有个特点:务实!
哪怕能动摇曹昂半分心思,让其少一些准备、多一些无措,也是极大的好处。
打仗就是如此,但凡有优势,无论大小,都务必争之!
关后。
对于敌人的种种叫嚣,曹昂皆收入耳中,但绝不理会。
大军,已悉数出营,并在关下完成集结。
曹昂黑顶黑披,悬刀提槊,身跨黑马,行至诸军前。
“诸位,自年前一别,我们有些日子未见了。”
“归家后,可曾见到父母妻儿?田地可曾落实?这年过得可富足?”
立在最前排的,是各部军官。
这些有功勋的人,待遇也是极好的,他们当即齐呼:“蒙主公恩赏!”
“蒙主公恩赏!”
后面的人亦跟上。
“是我的恩赏不假,但也是你们应得的。”
曹昂笑了笑,道:“都揣着钱回家,想来现在军中单身汉是极少得了?”
众人哄然而笑。
这个年代,男人只要有条件,第一要做的事就是讨个婆娘。
有了婆娘,便有了家。
她们不但能给你传宗接代,你累了回家会小心伺候你,你在外她们会牵挂你,若是有父母在,也会替你孝顺父母——夫为妻纲,不是说着玩的。
在她进门的那一刻起,只要你还活着,她的生命就始终环绕着你而存在。
当然,前提是你能养活她——提供衣食。
而曹老板素来大气,哪怕最普通的战兵,也能养得起媳妇。
“家中固乐,但如今这世道,还远没有到我等武人享乐之时!”
气氛热烈时,曹昂神情一肃。
嬉笑、欢乐之声立止。
曹昂以槊指关外,道:“就在诸君享受新年之际,李郭入关、闯入河南、烧杀掳掠,无恶不为!”
“这与诸君有关么?”
“无关!”
“因为他们烧的不是你的屋子,抢的不是你的家财,玩的也不是你们的妻女,杀的不是你们的父母!”
“但也有关!”
“因为他们要踏破轘辕——一旦轘辕关被踏破,南阳、颍川、汝南必将承受于西凉骑兵的马蹄之下。”
“届时,这一切便与你们有关了。”
“你们享受的这短暂美好,都将在这铁蹄之下踏为乌有!”
“受辱的妇女将会是你们的妻子,并排跪在刀下等死的将会是你们的儿女。”
“告诉我,你们答应不答应?!”
诸军笑意尽收,愤慨齐应:“不答应!”
吼声如雷,震撼轘辕。
“说得好,不答应!”
“同样是男人,同样是靠手里刀吃饭的武人,我们凭什么要被他们威胁?”
曹昂缓缓点头:“我们唯有举刀,砍死这些杂碎!”
“今日召诸位来,为的是破李郭,但也不只为破李郭!”
“我等身为武人,所求几何?”
“第一,活下去,依靠手中的刀剑活下去!”
“第二,庇护家人,报效恩主!”
“第三,升官发财,建功立业!”
“除此之外,还有么?”
曹昂目光一扫,四下无声。
诸多武人对视,都微微摇头。
似乎他们所求,也就这些了。
砰!
见此,曹昂将大槊往地上一插:“还有!”
“还有扬名万古、以武济世!”
“昔日朝廷失德,使祸及四海,诸凶并起。”
“黔首丧命于马蹄,士人掩涕于山林,使得凶人愈恶,威胁愈盛!”
“哀嚎之世,遍地白骨,满是弱者仰首待援。”
“这天下,谁能扶之?这苍生,又谁来救?”
铿!
曹昂拔刀出鞘:“唯诸君而已!”
立着的武夫们,皆是浑身一颤,一股冷热交替之感,瞬间传遍全身。
“唯有你们,你们这帮平日里被士人瞧不起的武夫、匹夫!”
“在此前,或有人会嘲笑你们,嘲笑你们为我之利益、自身之利益而挥刀。”
“确实能打,却无远视,也谈不上正义之辈。”
“这偌大天下,这个号称一心扶汉、那个吹嘘提汉牧民。”
“唯诸君与我,似乎连个名头都没有。”
“他人畏惧我们的刀剑,却鄙夷我们的人格。”
“但这帮只知欺负弱者的残民懦夫,他们配吗?不配!”
“今日,我有一言告知诸位,也告知天下人——”
“我辈武人或许会欺负人,但只欺恶人!”
“我辈武人的人格,便是诛恶庇善,使天下人无不沐于你我武威之下!”
曹昂神情一凛,喝道:“取大纛来!”
“是!”
大纛取出。
之前空白的两面旗上,已各书一言:
——为天地正道!
——为万民讨贼!
如此大纛,自然不止造了两面。
旗兵举着旗帜,一路往后走去。
关后武人,扶刀仰视,目光如火。
“诸位,可看清了?”曹昂喝问。
“看清了!”
响应之声,犹如海潮:“为天地正道,为万民讨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