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襄在观察着洛阳城,有人也在观察着他。
他的生平履历就摆在灵帝的桉首。
“胆大、莽撞、有名将之资,与地方大族势如水火。”灵帝刘宏自言自语,他在思考。
这位大汉皇帝贪图享乐,荒淫无度,最喜欢洗澡,尤其喜欢与美女一起洗澡,为此还发明了淋浴,设计了铜花洒和供水系统,他并非愚笨之人。
非先帝亲子,出身宗室登临大宝,却没沦落为傀儡帝王,他可一点都不傻,死在他手上的重臣,一茬接着一茬。
爱钱如命?没钱发不了俸禄,养兵养官都得要钱啊。卖官鬻爵?地方上的税赋收不上来,干脆直接收官吏的钱,就当他们事先缴税了。再说了,武帝也卖过官爵,卖官的皇帝多了,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他不认为这是什么错误。
“刘襄此子,可得一用?”他询问身边的常侍。
“此子狷狂,难以驯服,陛下要慎重。”张让没收到礼物,他不开心。
“陛下想用他,他便有用,陛下不想用他,弃之可也,区区小儿,不值得劳神。”赵忠觉得礼物单薄,而且很久没送了,不想为刘襄美言。
灵帝点点头,除了一个皇甫嵩,没人说此子的好话,果然不会做人,可以用。
武帝在位,出了个霍去病,击破北狄,武功卓着,自己在位,出了个刘宜程,也是个年少狷狂的,有意思。
西疆叛乱不断,北疆入宼不绝,他很烦,前些时日司徒崔烈提议放弃凉州,他心动不已。凉州那地方从来就不省心,大军不停的征讨,只花钱不赚钱,金山银海也不够用啊,这是亏本的买卖,这么下去好不了。
北边的鲜卑人恨不得一年来三遍,都抢到河东了,欺人太甚。幽、并两州挡不住他们,边郡武将都是废物,还好意思开口要钱?颜面都不顾了。
乌桓、匈奴也是愈发不听话,这么下去又是个凉州。
前年冒出个刘襄来,幽州突然就能挡住鲜卑了,冀州、青州、兖州,已经有两年没有发生北狄入宼之事了。
以宗室镇守边疆,说不定是个解决的办法,大不了封几个王爵,刘姓王爵一抓一大把,多几个又能如何?总比年年亏钱强,国库、少府都空了,没钱了,亏不起了。
何进那蠢物,带着兵权与士族苟合,辜负了他的重托。他为了那点兵权,费尽了心思,杀了多少人,背了多少骂名,结果功败垂成。
得扶持宗室了。
他知道这是把双刃剑,他本就出身宗室,岂会不知那些人的心思,但他们好歹姓刘,大汉,是老刘家的天下。
刘宏在思考,身边几个常侍谁也不敢打扰,与其说他们贪婪凶虐,不如说是刘宏允许他们如此妄为,因为他们还有用,这位大汉皇帝需要他们去撕咬士族官吏,一旦咬不动了,就没用了,没用的,就得死。
老曹殷鉴不远啊,服侍了三代帝王,最后不敢动世家大族了,花了一亿钱买命,明面上是买了个三公之位,可宦官当三公,谁理你啊,哪有三公的权利?五个月就完事了。一亿钱当五个月的空头三公?谁也不傻,这就是买命钱。
刘宏在思考,刘襄也在思考,以他的爵位、官职,只能带八十个甲士入城,想进洛阳,要么留下多余的兵器、铁甲,要么让多出来的宿卫入驻城外军营。
袁滂故意没有事先提醒,不言不语的在一旁观察,是服从还是另有心思,他想看一看。
“张辽,你带弟兄们去军营,有人找事就往死里打,出事了,我担着。”刘襄可以低头,但他决不能服软,一旦他露出委曲求全的姿态,那些与他有仇的世家之人就会冲上来撕碎了他。还有被他歼灭的北军,放回来的人以及死去之人的家卷亲朋,这些人肯定得找事,他可不想手下的弟兄光挨打不还手,这不是他的风格。
他来洛阳是向皇帝表明服从的态度,不是来任人欺凌的。
还没等张辽应命,袁滂笑呵呵的发话了:“宜程莫要担心,老夫会命人安排,不会有欺生之事发生。”说完吩咐从人:“袁膑,你带刘度辽的亲卫去守军大营,但有滋事者,一律斩首示众!”
“唯。”袁膑躬身领命。
“多谢袁公。”刘襄拱手相谢,这些宿卫在他身边的时候,有度辽将军的官爵护身,动他们如杀官造反,可一旦分开,他们就是小小的兵卒,杀了,罪责不大,还能打刘襄的脸面,洛阳会有很多人打他们的主意。
这是个大人情。
袁滂又送了一个更大的人情:“宜程初次来到洛阳,就在老夫家中落脚吧,省得去驿馆找麻烦,那里混乱,吃不香睡不好,烦心事一大堆,不如老夫的府邸清净。”
这是用自己的威望帮刘襄挡灾,也是邀请刘襄加入他的阵营。
“那就叨扰袁公了。”
刘襄一点都不犹豫,哪个阵营其实都无所谓,他又不想混大汉官场,他只需要蛰伏几年,等着灵帝死掉就直接起兵,谁有心思跟你们玩政治游戏?钢铁洪流之下,政治阵营是个什么东西,好吃吗?
袁滂很高兴,大手一挥车队起行,城门校尉哪敢拦直属上司,入城之后,张辽跟随袁膑带着两百二十人,八百多匹马,去城内守军大营驻扎。
刘襄骑着白牺,身边跟着赤菟,领着赵云以下八十三人,随车队去往袁府。
八十余骑,甲胃齐备,走在洛阳的大街之上,路人频频侧目,宿卫警戒四周,史阿却有些感慨,以往的自己也是路边之人,现在大不同了。
袁滂的府邸很大,专门安排了一处独立的跨院跟刘襄居住。
“宜程,今夜早些安寝,明日要起身上朝,吾会使人唤你,万不可耽误。”用过餐食,袁滂特意提醒了一句。
上朝真的很早,十一月下旬的卯时,一丝天光都没有,他们就已经来到了北宫,这要是夏天,不得起的更早?
刘襄觉得这不是个好活,中央的大官也不太好做。
东汉是在北宫里面的建章宫开朝会,讲究个“夜漏未尽七刻”,也就是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开始,没有特别固定的时间,春夏秋冬天亮的时间可不一样,反正天黑的时候就得起床赶路,天亮之前就得在北宫等待,太阳升起之前就要到建章宫应卯。
刘襄一路跟在袁滂的后面,这老头拱手,他就跟着拱手,这老头进门,他就跟着进门,他啥也不懂,谁都不认识,袁滂也没给他引荐,他也不去主动与人结交。自己名声不怎么样,还是别找不痛快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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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上朝的官员也挺好奇,袁公的小跟班是谁呀?从哪冒出来的?没听说袁公有这么一位子弟啊?
纷纷扰扰之中,上朝的时间终于到了,上交佩剑,脱鞋入殿,在谒者的引导下,小步快走来到指定的地方,这叫“趋”,是礼仪,刘襄觉得有病。
一众官员正坐着,等待灵帝到来。
没等多久,灵帝就歪在了上首的榻上。
果然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