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西岸山峦叠嶂,沟谷纵横,三万大军就地隐藏,刘襄返回的时候,已经到了凌晨。
这一路他心情沉重,一个字都不想说,最明智的选择,当然是趁着补给还够,士气未跌,调头返回,等攻灭高句丽的主力再引兵东进,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打回来。
可不甘心啊。
带着将近三万骑兵,疾驰六百多里,难道是过来侦查地形的吗?
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他辛苦经营的“名将”人设,怕是会崩塌。
返回玄菟就得跟驻守营寨的四万大军死磕,高句丽人不是软脚虾,伤损小不了,安平军的老兵都是这些年辛辛苦苦带出来的,他舍不得。
快要天亮了,时间不多了,得尽快做出决定了。他靠着山壁坐在赤菟的身边,颓丧的叹了口气。
“哼~哼”赤菟用头拱了拱刘襄,似乎是在安慰他。
这种事情一般是白牺喜欢做的,可这次出兵没有带着它,白牺怀上小马驹了。
“辛苦你啦,这一天就没歇着,来来回回跑了一百多里。”捋了捋赤菟的面颊,刘襄对它也是对自己说道:“会有办法的。”
“我会想到办法的!”他加重语气再次强调。
“没有攻不破的城池。”他在给自己打气。
强攻硬打肯定是不行的,没有攻城器械,补给不足,乌桓骑兵也不擅长攻城战。
怎么才能在短期之内拿下坚城险关呢?
《周易》有云:大人虎变,其文炳也;君子豹变,其文蔚也。必须顺时而变,且要快速做出决定。
城池不好打,那就打人心,补给跟不上,那就吃敌人的。
他决定先诈一下国内城的守将。
思路一打开,各种奇思妙想便一下子涌上心头,等他仔细的梳理了一番,天上已是朝霞遍布,旭日跃出地平线,像个大号的溏心鸡蛋黄,看着就美味。
部队吃过朝食在河岸边上整军,安平军所部骑士自然队列严整,难楼部就不用指望了,乱糟糟的拖出去五里地。
“主公,军中士气高昂,将士求战心切,某愿带人疾驰而行,趁敌开城进出之时,冲击城门。”这是崔奕想出来的办法。
严纲反对:“某为越骑主将,轻骑突进自然由严某领兵。”
刘襄否决了这个战术:“不用争了,河道横在城池之前,轻骑冲城提不起速度,只是徒增伤亡罢了。再说了,无法确定敌人是否有所防备,贸然冲城不是明智之举。”
“如何攻城,请主公示下。”
“大军起行,正常行军即可。”
虽然是长途奔袭而来,但谁规定必须打快呢?疾冲猛打不过是思维惯性罢了。
部队开始行军,他叫过柳毅,问道:“你见过故国川王吗?”
“回禀将军,这两年被抓为奴隶,没见过什么大人物。”
“底层百姓能见到他们的大王吗?”
柳毅摇头:“很少人能见到,高句丽五部族群,奴隶多平民少,不但王不常露面,其余四部的大加也很少出现在百姓面前。”
“吾给你些人手,你带着他们去寻一颗你认为应该是故国川王的首级。”既然都没见过,那他就好做文章了,这种情况是散播谣言的温床。
高句丽王宫里面的人骗不过,可能官员也骗不过,但他可以骗一骗底层的百姓和兵卒啊。
当谎言重复了一千遍,它和真理就成了双胞胎。
再加上兵临城下的压迫,有多少人能保持理智呢?
混乱一起,便是夺城的战机。
柳毅带着一队宿卫当先而行,大军随后出发。巳时初刻,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了闭城戒备的国内城外。
横沟河北岸无人防御,守军全员缩在城里。这是个好消息,敌人要么兵员稀缺,要么主将不通军略。这条河道虽然不宽,汛期还没到来,河面也就二十多米,但战略价值极高。
通沟河道自西面山区而来,与马訾水河道相连,组成了一个九十多度的夹角,即能守护城池,也能护住北面小平原上的居民,相当于一处天然的护城河。
这里比城墙的防御价值还要高。
斥候探查完毕,对岸没有埋伏,大军渡河,直抵城下。
柳毅已经取回人头,选了个白面中年人的首级,应该是养尊处优的高句丽贵族。这年月,平民和贵人的面相差距很大,底层百姓营养不足,普遍瘦骨嶙峋,又受风吹日晒,皮肤黧黑粗糙,皱纹如深沟峡谷,被岁月摧残得不成样子,贵人却肤白健硕,一眼就能看出分别。
刘襄吩咐宿卫:“抹点土撒点盐,把血迹吸干,做成死了好几天的样子,然后披散头发,用长杆挑了,就说故国川死了,去城下劝降。”
腌制头颅对军中士卒来说没有难度,经常拿首级报功的,不多时便收拾完毕,皮相青紫泛白还有点发灰,完全大变样。
一队大嗓门的兵卒挑着头颅在城下大声高喊:“故国川死了,高句丽大军覆没,速速投降,可免死罪。”
“故国川已死。”
“速速投降。”
监国太子伯固站在城楼上感觉手脚发软,他看不清披散着头发被挑在长杆上晃来晃去的头颅,但是黑压压的骑兵一直蔓延到天边,让他心慌。
高句丽也产马,但他长到这么大,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的骑兵。
主簿然人也是面色惨白,汉军不急不缓的兵临城下,高句丽五部大军怕是不妙了,难道大王和四部大加都已经遇难?
《剑来》
这可如何是好?
城上的守军不少,得有两三千的样子,大部分拿着木制的武器盾牌,虽然各个惶恐不安,但没拿出首级的时候,他们就这副样子了,刘襄也分不清他们到底是惧怕大军临城还是国王已死。
四里的小城,北面靠山,南面临水,西面山水都有,只有东面能展开大军,两三千守军足够守城了,硬打只会碰得满头包,实在是难有战果,反而会让敌军坚定守城的决心。
“命人传话,给他们一天的时间考虑投降事宜。”刘襄吩咐一声便领兵后撤了。
扎营之地,南不成北不成,他干脆命人在河道立寨,于国内城东南三里的横沟河道两岸扎下连营,中间以浮桥连接。为了防备敌人水攻,命人时刻记录横沟水位,又加派斥候去上游探查,以防有人立坝蓄水。
为了立寨稳固,发难楼部八千人入山伐木。
营寨的问题解决,下一步就是补给。
“难楼,带一万五千人马就地搜牢,沿马訾水流域搜集补给,少杀点人,都给我带回来,吾有大用。”
刘襄绝不会指望一颗伪造的头颅就能骗得敌人投降,那只是开胃的点心,他还有正餐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