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零章:村姥姥慧眼辨心事;美妙尼忧心俗世情(二)
妙玉问起宝玉,为什么叫刘姥姥刘半仙。宝玉道,“上了年岁的人,经的事情多些,本又是个明白事理,虽是村妇,却也有一番独特见识,才这么说了一句,谁知香菱还记住了。”
妙玉道,“这位姥姥才刚儿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对姑娘说的几句?”见妙玉点头,宝玉道,“许是得了姑娘的好处,说几句吉利话罢!”
妙玉道,“又是几时得了我的好处?”
宝玉道,“不是送了个成窑彩忠么?多大的恩典了!”
妙玉道,“那个盅子是你送的。”
“还不是一样么?姑娘若是不舍,她又如何能得呢。你们不是最讲因果么?要知道这位姥姥,可是个念着恩情的人。”宝玉说着话,便把巧姐的事情说了一回。
妙玉听了,不由回头从新看了回刘姥姥,见其手舞足蹈,嘴角挂着白沫,正口若悬河说着什么,样子十分不堪。可不知怎么的,虽是自己看不惯,却没觉得那么脏。当日自己若是这副心境,许是那个彩种就不会送出了。又想方才刘姥姥的一句,‘现在才是最好的!’她到底说了什么呢?不过听了这句,只觉得心跳的快了许多。
勉强压下心事,才道,“听说你们家老太太身上不大好,这会子可安了?”
宝玉道,“哪里就得安了,老太太身上要是爽利的,这会子怎么会散了。”
妙玉道,“想着大正月里的,你们家人客必是不少,也没过去看看老太太,心里究是放不下。今晚上老太太既是歇的早,明个便去探望一回罢!”
“又劳动大士费心了!”宝玉说着话,见丫鬟送了元宵来,忙又问众人吃不吃。宝玉的声音谁是不小,可惜只是巧姐拉了青儿响应,宝玉忙先给她二人分了几颗,这才又盛了几颗给妙玉,回身自己也捞了半碗。先喝点元宵汤,这才吃起元宵来。吧唧嘴,品品味道,宝玉不住点头,看来这个元宵节,茜雪怕是又丰收了。想着又看向妙玉,见妙玉只是盯着自己,却是没吃,不由道,“入了俗世中,好歹尝尝这俗世的滋味才是。”
香菱听了宝玉的话,不由捂着嘴笑起来,见宝玉看她,才道,“二爷,不是姑娘不肯吃,实在是你这吧唧嘴的动静,害的姑娘吃不下了!”宝玉吧唧嘴,香菱可是看见妙玉皱眉的。
宝玉笑着点头,“原来竟是我的不是了,从前落下的毛病,每每想着品个味道,就会吧唧嘴,不想这回竟然扰了姑娘,实在是罪过了!”
妙玉道,“你们家老太太真真够娇惯你的。”
“哪里又是老太太娇惯了,实在是老太太上了年纪,听不见罢了,再怎么娇惯,这些坏习惯也不会惯着的。”宝玉说着又吃了一颗元宵,“姑娘只管试试,味道不错的。”
香菱也对妙玉道,“用二爷的话说,姑娘活的一点儿也不接地气。”
妙玉道,“这接地气又是何意?”
香菱道,“自打二爷征战归来,我们看着二爷吃东西也不大惯的,可现在不一样了,每次和二爷坐了一处吃饭,都会多吃些。”
宝玉叹了口气道,“这就是吃穿不愁落下的毛病了。要是贫门小户之家,巴不得少两个我这样的人呢,多少也能省检些个粮食。”
香菱道,“二爷不是说了么,此一时彼一时,过哪的河脱哪的鞋,我这不也是托二爷的福,吃上了饱饭么!”
宝玉道,“大士面前说了这话,不是成心要我难堪么?”
“坏毛病多的是,哪里又至于为了一句话就难堪了?”黛玉见这边热闹,拉着宝钗过来听动静,正赶上就来了一句,说罢了不理宝玉,只劝妙玉尝尝元宵。妙玉看黛玉究是不同别个,吃了颗元宵,不由点点头,“味道确是还好!”
香菱笑道,“怨不得今年又好了些呢,连姑娘这吃饭为了活着都说好,哪里又会差了呢?”
宝钗笑着对香菱道,“宝兄弟的话,你倒是学了全套的。仔细老太太,太太跟前也这么说。”
香菱道,“我心里也怕的,所以就见了老太太,太太,只好不开口了!”宝钗和黛玉想了一回,点点头,怪到香菱回了府上就不怎么说话呢。
宝玉对妙玉道,“大士可见了?这么说笑起来,就是接地气了。说白了就是,伤心就哭,欢喜就笑,做作起来倒也没趣儿了,就是庙里不也有怒目金刚,大肚弥勒么?”
妙玉道,“这会子你说了什么都是对的!”说罢了,还不忘看黛玉和宝钗一眼。
黛玉见妙玉居然看她,倒也不让,“莫不是刘姥姥说的对了?现在的才是最好的?”
宝钗笑道,“颦儿这张嘴,再是不肯让人的,哪里还要说出来呢!”
宝玉憋着笑道,“你们两个真真是愈发像亲姐妹了!”
香菱道,“可说了,林姑娘和宝姑娘一项都是姐妹相称的。”几人见香菱一本正经模样,不由都笑了起来,妙玉脸热了一回,倒也笑了,结果换来的是黛玉的一句,“这就算是接地气了么?”
宝玉小心看着妙玉,见她居然没恼,又见黛玉居然靠了妙玉身边,心里不由一叹,这回的麻烦事真的来了。北水生木,这就怨不得茶品梅花雪之时,妙玉说黛玉是个大俗人,黛玉都没事人一样了。僧道二人说了五行不假,可眼下的二位哪里又是求得来的呢?
宝玉想一回,又觉凡事无绝对。火生土不假,可自己即便没了南火,不还是得了公爵么?姐妹们也都保下了,合该满足才是。非要说有什么缺憾的话,就是消耗掉了三回通灵宝玉的灵气。
妙玉听了黛玉的话却是没恼,而是若有所思。黛玉她哪里会不熟呢?从前黛玉怎么样,哪里又不知呢?谁知只是外面住了些日子,竟然变得如此了。思及此处,看眼宝玉,又想一回香菱的话,不由觉得耳热心跳。所幸这时宝钗说了话,“宝兄弟,看着天也不早,还是早点歇了才是。”
宝玉摸出表来看了一眼,点点头,“宝姐姐说的很是。却是该歇了。”说罢了,宝玉对听着如痴如醉的宝瑢几人道,“今个就到这了,再要听下去,姥姥的身子可受不得了,还想听——明个请早儿!”几女也知刘姥姥年纪,不由怏怏起了身来。
平儿过来道,“这么些人,都住了哪?”
宝玉道,“刘姥姥和青儿自是住老太太那边的,余下的该住哪,就住了哪!”
宝钗道,“虽是这么说,好歹仔细分一回才是,也不至于太松了,又或是太挤了。”
宝玉道,“既是这么的,我先送姥姥回去,至于咱们,进园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