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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熙七年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之中度过,而承平帝未曾在除夕之前归来,更是让朝廷的澄清更加的不可信,而元宵还没到,西南便传来了急报。

苗族再度犯边,永和公主驸马万将军重伤。

这对流言承平帝出事了的大周朝堂来说更是重重的一击,随后,又传来了成国公在前往西北的途中遇刺身亡,这更是雪上加霜。

随着局势的恶化,朝廷请求太子登基的呼声更加的猛烈。

然而太子秦霄却仍是不同意,坚持在确定承平帝驾崩之前,绝对不会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而随着西南出事,西北北延国也磨刀霍霍,陈兵边境,扬言要夺回失地,至于承平帝生死不明一事,他们倒是没有承认。

而直至一月末,承平帝仍是没有消息,这时候,便是朝廷再如何掩饰也无法掩饰的住了,打明旗号去救驾的队伍也纷纷派出。

二月,苗族攻势猛烈,西南的大军虽然还能抵挡的住,但是伤亡惨重,与此同时,北延也动手了,不过十日,便夺去了两城。

无数不好的消息纷纷传至京城。

朝廷的气氛日益紧张。

最终,便是连一直没有明着表态说支持秦霄登基的内阁阁臣,也做出了让步,因为如此下去,天下必定大乱!

万事俱备,只欠秦霄点头了。

只是,秦霄却仍是没有同意,不过却是想方设法地处理这些突发的战事,同时安抚朝堂,安抚百姓,只是,不是皇帝,有些权力便不能行使,虽然没有再丢失城池,只是战事却仍是继续,朝廷无法从京城,甚至是其他地方军调遣军队前往支援。

因为若是要调遣地方军和驻扎在京城的军队,需要皇帝的旨意,或者是调遣令牌!

而这两样,秦霄没有。

自然,因为这般,要秦霄登基的呼声便更高了,最后发展到所有大臣在早朝之时跪求秦霄登基,甚至是百姓也前往太子府,跪求太子殿下登基,平息战乱!

京城上下弥漫着一种太子若是不登基,国危矣的情绪。

……

“主子,太子府门前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了。”太子府内,若说有谁对目前的情况不高兴的,那便是这府邸的女主人!

本来作为太子妃,便是秦霄对她这个妻子不比从前,但是只要他登基,她便是皇后,他的儿子便是太子,这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而就在安氏一事之前,太子妃亦是这般想,只是,在安氏一事过后,她的心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事发之后秦霄的那一巴掌,便是他也知道她是被人陷害的,可是,仍是给了她这一巴掌。

原因是……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哈哈!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说他根本便没有打算要永安的命,让她去下手不过是要试试她的忠心罢了,而结果,她却让他失望了!

便是她不是有意,也是无能!

这些年,便是她的娘家已经不能给他带来帮助,甚至差一点拖累了他,可他都未曾这般对待过他!便是冷漠,也仍是没有撕破脸,而这一次,却是完全无所顾忌!

是啊。

他还能有什么顾忌?

现在不是谁阻挡他登上皇位,而是别人求着他登上皇位!

“主子……”

“够了!”太子妃扬手摔了茶盏,冷笑道:“没想到我嫁了一个这般了不起的夫君!”

“主子,小心隔墙有耳!”

“隔墙有耳?”太子妃讥笑,却也是凄然,“不必担心,现在我这里还有什么值得他担心的?若不是担心被人说杀人灭口,恐怕我早就活不成了!”

“怎么会?主子,您是嫡皇孙的母亲,太子殿下就算再怎么也不会……”

“呵呵……”太子妃笑了出声,“若不是他没有儿子,岂会在乎我们母子的死活?!”

“主子……”

“够了!”太子妃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在消沉,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跟他撕破脸!”神色转为厉色,“为了我的儿子,就算再难忍我也会忍!他秦霄不是最注重规矩吗?那好啊,只要他不动手杀我们母子,我便一日是他的嫡妻,将来的皇后,我儿子便是太子!”

她不担心秦霄会要了他们母子的命,比起立一个出身高贵的贵女为妻,她这个娘家落败的皇后更加能够让他放心!而有一个没有娘家当靠山母亲的太子,将来也便更加让他放心!

他能夺承平帝的皇位,同样害怕他的儿子做同样的事情!

……

做满了双月子的柳桥并未带着孩子出宫,而是一直留在了慈安宫中,一是因为明睿太后仍是卧病在床,便是已经从昏迷中醒来,可是大部分时间仍是在昏睡中,太医院的太医也暗示,她没有多少时间,如今一直撑着一口气,恐怕是因为放不下承平帝!

虽说母女之情没有很深厚,但是这般时候,柳桥不可能离开。

而第二个原因便是待在皇宫里,比待在易府安全!秦霄为何不肯登基?不就是为了营造一个仁善受礼的形象吗?

若是她或者孩子死在皇宫,就算没有人怀疑是他下的手,可当日太子妃一事必定会被挖出来的!

所以,至少在他登基坐稳皇位之前,他们母子都是安全的!

“母后,他们会平安的吧?”柳桥坐在明睿太后的床边,看着昏睡着的明睿太后,问道,也便是在这样的时候,她方才敢问出口。

她渴望答案,可又不希望得到答案!她怕,便是告诉一定要坚持,可随着局势的恶化,心里的恐惧便越来越深。

他们,究竟在哪里?

究竟是不是平安?!

“母后,其实我很怕……真的很怕……我告诉自己不能害怕,告诉自己要相信他,可是母后,我不知道我还能支撑多久……”

明睿太后仍是沉睡着,便是不用太医的暗示,每个人都可以看到她已然油尽灯枯。

“母后,你要撑下去,你要是能够撑下去,我才可以……”

“娘。”柳柳缓步上前,低声地开了口。

柳桥收起了心绪,转过身看着女儿,“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要跟弟弟玩吗?”

“弟弟喝奶睡着了。”柳柳道,随后看着明睿太后,眉头皱成了,半晌,抬头看着娘亲,“娘,你别担心,皇外祖母一定会好起来的!”

柳桥笑了笑,抬手摸着女儿瘦了一圈的小脸,“娘没事。”

“嗯。”柳柳握住娘亲的手,可仍是感觉到了一片冰凉,“园子里的花都开了……”

柳桥如何看不出女儿的心思,“娘没事,古嬷嬷不是做了很多补身子的药膳给娘吃吗?娘吃了就没事了。”

“嗯。”柳柳吸了一口气,颔首道,“对了娘,我想回家一趟。”

柳桥问道:“怎么了?”

“听说……听说祖母也病了……”柳柳有些支支吾吾的,“爹……爹还没回来,娘也病着,我想去看看她……”

柳桥笑着,“她是你祖母,你能有这份孝心,娘高兴。”

“嗯。”柳柳这才缓和了神色,“那我去看了她就回来,娘好好地待在宫里!”

“好。”

……

柳桥心里是不愿意让女儿离开慈安宫的,便是她觉得秦霄不会现在对他们三母子下手,可是这时候出宫,绝对不会安全,只是,她更不愿意抹杀了女儿这份孝心。

所以,下午之时,柳柳便在知冬的护送之下出宫了。

方才走进易府的大门,柳柳便顿住了脚步,小脸也有些发白。

“郡主怎么了?”知冬见状,问道。

柳柳没有回答她,抿着唇,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起步走了进去,“陈管家。”

“郡主回来了。”陈硕这些日子也是过的很煎熬,主人生死不明,女主人在宫里也是鬼门关走了一圈,如今府里还有一个缠绵病榻的老夫人,“郡主是回来看望老夫人的吗?”

“嗯。”柳柳颔首,一边走,一边问着跟在身边的陈硕,“这些日子……家里好吗?”

“郡主放心,小人会照看好一切的。”陈硕应道,“请郡主让夫人在宫里好生修养。”

柳柳点头,“嗯。”

随后,便是一路无言。

到了上房,先见到的便是云家的人,见了柳柳,皆是一愣。

“我来看看祖母。”柳柳挺直腰杆,道。

“参见郡主……”

“不用这般多礼。”柳柳道,“这些日子劳烦各位照顾祖母了。”

“不敢……”

柳柳没有跟云家的女眷说的太多,“我先进去看看祖母。”

自然,没有人阻拦。

方才进了屋内,便闻见了刺鼻的药味,只是,柳柳却是面不改色,因为这几个月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药味,缓步走到了云氏的床前,便见到了一脸病态的云氏。

“祖母。”

云氏见到了她,神色虽然没有丝毫的变化,可是眼底却涌现了一股刻骨的恨。

便是因为这些事情而磨砺了心智,可柳柳毕竟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见了这般的恨意,心头一颤,随后有种想逃的冲动,只是,想到自己来的目的,还是咬着牙克制住了,“祖母,你身子……”

“滚——”云氏却是勃然大喝。

柳柳身子一颤,踉跄地后退了一步。

知冬赶紧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郡主。”

“我没事。”柳柳稳住了心绪,看着满脸狰狞的云氏,“我知道你担心爹,不过你放心,爹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一定会的!”

“滚出去——”

柳柳狠狠地咬了一下下唇,“你保重身子!爹一定会回来的!”随后,便转身跑了出去。

知冬赶紧跟着。

柳柳是一直跑出了上房方才停了下来,只是眼里的泪水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郡主……”

“知冬姑姑……”柳柳呜咽道,“不要告诉娘!不要告诉娘……”

知冬上前,抱着她,“郡主别怕,奴婢在。”

“我不是怕她……我是怕……知冬姑姑……我害怕爹回不来……我真的害怕……可是……可是我又不能害怕……如果我怕……娘会更加害怕的……我要保护娘……要照顾弟弟……”

“奴婢知道。”

“可是……可是我真的好害怕……这么久了……爹都没有回来……娘生了弟弟了,爹都没有回来……弟弟会笑了……他越长越像爹了……可是爹还是没有回来……爹不回来,没有给弟弟办满月酒,没人陪娘……知冬姑姑,我好害怕……好想爹……”

知冬安抚道:“郡主,会没事的。”

柳柳没有立即回应她的这句话,而是一直哭着,许久许久,方才止住了哭泣,抹干了眼帘坚定地道:“你说的没错!一定会没事的饿!爹怎么舍得扔下我跟娘?就算不要我跟弟弟了,他也不会不要娘的!”

“嗯。”知冬笑了道。

柳柳吸着鼻子,“知冬姑姑,不要告诉娘我哭了,要是娘问我眼睛红了,你就跟娘说我眼睛进了沙子!”

“是。”

柳柳也挤出了一抹微笑,随后却不是回宫,而是转身回到了上房,郑重其事地请求云家的人照顾好云氏。

云家的人在见到柳柳跑出去的那一刻已经是很惶恐了,如今又见她这般,更是有些不知所措,不过,还是应了下来。

柳柳又交代了赵硕一番,这才跟知冬回宫。

而在她走了之后,云家的人自然将这件事告知了云道这个一家之主,对于易家发生的变故,云道自然也是忧心不已,只是云氏的反应,却让他叹息头疼。

他知道,云氏又钻了牛角尖,将这件事的责任全部归咎到了柳桥身上,不,或许该说,云氏从来便没有从牛角尖中走出来过。

“好好照顾她。”

云道没有去跟云氏说这事,只是吩咐自己的儿媳妇照顾好她,因为易之云一日不回来,云氏便不会理智。

……

柳柳回到宫中,便又是那个母亲的贴心棉袄,弟弟的好姐姐,柳桥岂会看不出自己女儿泛红的眼睛,不自然也看出了女儿竭力的隐藏,所以,并未说破。

直到入了夜,孩子都睡了,这才问起了知冬。

知冬并未遵守诺言,一一说了,倒不是背叛小主子,而是郡主如今的心境的确夫人的确需要知道,柳桥坐在床边看着便是睡着了也是不安的女儿,心里像是压着什么似得,难受的厉害,“是我这个当娘的不称职……”

“郡主很懂事。”知冬道。

柳桥苦笑一声,没有继续说话,她的这个女儿,骄纵,却不任性,爱闹腾,但是从来不会胡来,小白眼狼?她的女儿怎么会是小白眼狼?不过,她宁愿她真的是个小白眼狼,至少现在,不用这般的难受,不用承担这份不该她来承担的苦楚。

“对不起,是娘不好……是娘不好……”

柳桥倾身贴着女儿的脸,低喃着。

易之云,我们有一个好女儿,很好很好的女儿,你怎么舍得让她没有了爹?

你快回来好不好?

快回来……

心底的呼唤几乎是声声泣血,只是,便是流尽了心头的血,老天也不愿意成全,三月春暖花开,派出去救驾的人一波一波地传回来消息,几乎是一样的消息,仪仗在途径一个险要之地遭到了伏击,仪仗被截开了好几段,当时现场混乱不已,待被割开的侍卫将士突围了之后,却已经找不到护卫中的核心队伍,包括他们保护的承平帝。

在大周的地界上,发生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

可不管多么的骇人听闻,承平帝的确失踪了,生死不明。

当地的官府,朝廷派去的救驾队伍,一波一波的人找寻着踪迹,几乎当地都给翻了过来,可仍是没有结果。

而大周已经没有再多的时间。

或者说,时机到了。

在朝臣以及百姓的拥护之下,秦霄在太庙跪了三天三夜之后,终于应下众人的恳求,登基为帝,不过却还是严重表明,他这般做不过是权宜之计,待承平帝归来,他便会归还皇位,并且请罪!

同时,派出去更多人找寻承平帝,包括西山大营的主将忠勇伯高展。

正当礼部与内务府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太子的登基大典之时,太子府却一番昔日的兴奋,沉寂的可怕,原因便是在秦霄应下了朝臣之请之后,见太子府的下人欣喜若快,当即命人杖杀了,便是连太子府的管家也在杖杀之列,还下令,若是再有谁敢再如此,便诛杀其满门!

朝中御史闻之,高赞太子仁孝,却不知,他们口中这位仁孝的未来国君,正在秘密派人赶尽杀绝!

两年蛰伏,储蓄的除了恨意之外,还有能力!

这一次,秦霄几乎派出了所有的隐秘势力,“记住,死要见尸!”

即使这般多月过去了仍是没有消息,可是只要一日没见到他们的尸体,他就不会放心!

“是!”

……

“老太君,这件事分明不简单,难道我们就什么也不能做?!”成国公遇刺身亡,成国公府上下悲痛欲绝,只是,在这般形势之下,这份悲痛被无限地弱化了,便是朝廷,也无暇顾及。

只是,作为成国公府的世子,面对父亲死的不明不白,成国公世子却无法平静,“皇上随行护驾的足足有两万多人,别说是什么细作山贼,便是北延国真的派兵入了大周,也不可能这般轻易便将仪仗击垮!更何况,北延国根本无法派这般多人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之下做下这样的事情!”说完,牙关一咬,一字一字地道:“而且,皇上的行程都是绝密的,这些人如何能够设出如此严密的埋伏?!”

成国公府老太君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翰儿,如今我们什么也不能做。”

“可是……”

“你父亲死了,我也难过,可是什么也不能做!”

“难道就让父亲这般死的不明不白?”

“记住,你是成国公世子,未来的成国公!”成国公府老太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神色严肃地告诫。

“未来成国公?”成国公世子冷笑,“老太君觉得我还能承继这个爵位?”

成国公老太君眯起了眼睛,“别人容不容的下是别人的意愿,能不能让别人容下,才是我们的本事!翰儿,成国公这个爵位会不会在你父亲这一辈断送,你靠你了!”

成国公世子跪下,“老太君,孙儿不知道能不能……”

“好好记住,你是成国公府的世子!”成国公老太君没有听完他的话,而是一字一顿地道,“只要你记住这句话,就一定能够担的起!”

太后的母族。

先帝尚且都不能处置的家族,不是一个逆臣贼子可以动摇的!

“太后如今病重,老身也老了,走不动了,你娘也不方便进宫,你让你媳妇时常进宫看看。”

成国公世子虽仍有满腹的话,但是看着老太君的神色,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低头应了,“是。”

……

因为帝国继续一位主宰者,所以登基大典的日子定的很近,就在三月二十八,只是,便在还有三日就到吉日,前方传回消息,找到了失踪了的承平帝,不,应该说是尸体。

承平帝被证实遇害了。

消息传回京城,秦霄悲痛欲绝,朝廷上下亦同悲,而原定三月二十八的登基大典也因为这件事而延迟了。

因为需要先操持承平帝大丧一事。

“你确定真的死了?”便是这个消息是他所希望的,可是,如今听了却仍是不踏实,“可见到了尸体?”

“见到了!”来人回复,“虽然死了一段时间,但是如今天气还不算热,剩下的护卫也有意保护尸体,面目虽然有些变化,但是还是可以辨认清楚。”

“怎么死的?”

“李公公说是伤重而死……”

“李成安还活着?”

“是,殿下可需要属下除掉此人?”

秦霄眯起了眼,“不用了!让他护送尸体回来!还有,易之云呢?”

“死了。”来人回道,“根据李成安讲述,易之云为了让皇帝突围,引开了追兵,身中数箭而亡!”

秦霄眼底闪过了一抹极深的阴暗,“万箭穿心而亡?!”

“是,众人所见,确实无疑!”

“呵呵……”秦霄笑了出声,可是这笑声怎么听怎么瘆人,“身中数箭而亡!易之云,这就是你背弃本殿的下场!”话落,话锋随之一转,“即可将所有尾巴清扫干净!”

“是!”

待来人褪去,秦霄便让人叫来了萧瑀,“易之云已经死了。”

萧瑀神色冷漠,“是吗?”

“怎么?你不高兴?”秦霄似笑非笑地反问。

萧瑀道:“这本就在预料之中。”

“也是。”秦霄笑道,“想来这个消息永安姑姑还不知道,你也好些日子没见她了吧,待会儿就进一趟宫,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吧。”

萧瑀皱起了眉头。

“怎么?不愿意?”

“不。”萧瑀低头,“臣遵命!”

秦霄颔首,笑容中没有一丝的暖意,“很好。”看了看眼前毕恭毕敬的人,“待过些时候,她就是你的了!”

“谢殿下!”萧瑀跪地,谢道。

秦霄笑道:“本殿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弃本殿的人,也绝对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效忠本殿的人!”没字没句,都包含警告。

萧瑀随之俯身,“臣必定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皇帝驾崩这般大事,皇宫的动静自然是很大的,明睿太后虽然病着,可这般大的动静,她如何会听不到?

便是宫人的动静听不到,那九九八十一声的丧钟,如何听不到?

面对这样的一个结果,明睿太后自然撑不住了,当时便倒下了,情况危急无比,柳桥甚至来不及伤心便要面对明睿太后病危这事。

好在,经过太医的救治,明睿太后还是撑了过来,在昏迷了一天一夜之后,还醒了过来,“阿桥……”

“母后!”柳桥赶紧握住了她的手,“母后,我在!”

“……去……去叫他来……”

“母后……”柳桥怀疑这些事情跟秦霄有关系,明睿太后岂会看不出有问题?“你先好好休息,其他人等身子好了之后再……”

“阿桥……哀家不信……”

“母后……”

“去……去叫他来……”明睿太后落泪,气若游丝一般地说着,即使有了之前的事情,她还是不愿意相信秦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她要亲自问一问!亲自问一问!

柳桥合了合眼,“好,儿臣这就让人去!”

然而,方才吩咐了人去请秦霄,便从宫人的口中得知了萧瑀来了,说要见她,柳桥那句不见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下了。

她不想见到这个人,可是……

她想知道另一个消息!

“将他带到偏殿暖阁。”

“是。”

……

从明睿太后所住的正殿到偏殿,步行需要半刻钟的时间,可是便是这半刻钟,柳桥走下来亦是吃力,等见到了萧瑀,面色已经泛白。

“你……”萧瑀的眼波一晃,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只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话,“你还好吗?”

柳桥在知秋的搀扶之下坐在了一旁的暖炕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易之云如何了?”便只是几个字的话,却仍是耗尽了心里一般,原本苍白的脸,血色褪的更加厉害。

萧瑀没有回答。

“到了现在,萧大人还有什么不敢说?”柳桥嗤笑,“还是说,不能说?”

萧瑀垂了垂眼眸,随后凝视着她,眸子却是幽深的几乎不见底,“阿桥,对不起。”

“我问你易之云现在怎么了?!”柳桥勃然大怒,手死死地撑着手边的炕桌,这才止住了倒下的身子,却止不住内心的恐惧,“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了?!”

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

他离开京城之前也是跟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她什么?

他做了什么事情对不起她?!

萧瑀仍是沉默。

柳桥撑起身子,脚步不稳地向他走了过去,手,狠狠地攥着他的手臂,面色青白而冰冷,“告诉我,他现在如何了?”

“中箭而亡。”萧瑀吐出了四个字。

柳桥脑子只觉轰隆一声,随即便是一片空白,身子更是踉跄起来。

“阿桥……”

“别碰我!”柳桥挥开了他的手,泛红的眼眸蕴着极深的恨怒,面上却是冷笑:“你说中箭而亡就是中箭而亡?你有什么证据?!”

“阿桥……”

“你以为你这般说了,我就会相信你?!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柳桥没等他的话说完,一字一字地道熬,“萧瑀,从你口中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不值得我相信!”

“这是事实!”萧瑀声音厉了起来,上前猛然擒住了她的双肩,“柳桥,不是我骗你,是你自己不肯相信事实!”

“从你口中吐出来的事实?!”柳桥大笑出声,眼中却是蓄起了泪水,“萧瑀,你还将我当成傻子吗?!”抬手,猛然扯落了他的双手,一字一字地道:“我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相信你!你也回去告诉秦霄,有本事就对我们母子三人下手,不要用这些荒谬的事情来试图击垮我!我宁愿相信我自己死了也绝对不信易之云会死——”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灵魂深处喉出来一般。

她不信!

绝对不会相信!

萧瑀笑了,凄厉而自嘲,“你不信我,也改变这个事实。”

“滚——”柳桥挥手厉喝。

萧瑀合了合眼,将原本浮现的水雾压了回去,一字一字地承诺,“当日你们对我的恩情,我一直记着,永远都会记着!”

说完,深深地看了柳桥一眼,转身而去。

柳桥心中的愤怒仍是无法抑制,扬手,猛然推到了暖炕上的暖桌,桌上的东西扫落了一地,而她自己,也力竭不支地倒地。

“夫人!”知秋赶紧上前,“夫人,知春他们还没回来,事情还没有定的……”

柳桥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只是,便是听清了,这般语气的话也起不到安抚的作用,她咬着牙,死死地咬着,拼命地压制着心里的钝痛,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绝对不能信,绝对不能被影响!

他怎么会死?

怎么会?!

怎么可能——

……

萧瑀出了慈安宫,却并未离开,而是站在慈安宫前,任由着细细的春雨润湿了他的全身,这也便是秦霄奉召到来之时见到的场景。

看着这一幕,秦霄的眼底泛起了一抹暗沉,看来永安对他的影响真的很大……

萧瑀很快便发现了秦霄,起步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可见到了永安姑姑了?”秦霄道。

萧瑀颔首:“见到了。”

秦霄端详了一下他的神色,随后上前,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永安姑姑心中悲痛,难免说些难听的话,你也不用这般在意,等过些日子,本殿相信永安姑姑一定能够明白你的心意的。”

“谢殿下。”萧瑀低头,谢道。

秦霄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这才说明睿太后想见他,起步入了慈安宫。

萧瑀转过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细雨之下,冷意从灵魂深处渗出一般,弥漫全身……

……

正殿的寝室内,唯有明睿太后一人,而此时,她也没有继续躺着,而是坐了起来,靠在厚厚的靠枕上,不过许是身子太虚弱了,与其说靠,不如说躺。

秦霄缓步上前,神色平静地行礼:“皇祖母。”

“是不是你?”明睿太后也没有兜圈子,或许她也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兜圈子,“是不是你……”

秦霄淡淡一笑:“皇祖母在说什么?这般一句没头没尾的……”

“是不是你——”明睿太后陡然厉喝道,原本苍白的脸色泛起了青色。

秦霄敛去了笑意,“皇祖母,这些年来,您对孙儿最多的便是这般的严词厉色。”

明睿太后双唇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仅仅是颤抖,只是那双苍老而沧桑的眼瞳却是泛满了水雾。

“孙儿还记得,当初荆家势胜,荆皇后步步紧逼,唯一毫无保留地庇护孙儿的人便是皇祖母。”秦霄继续道,声音低缓,似乎是在追忆往昔一般,只是每个字每一句,都带着冷如心扉的寒气,“那时候皇祖母的皇祖母愿意为了孙儿回到皇宫,愿意为了孙儿忘却不见了的永安姑姑,甚至为了孙儿与父皇起争执,那时候孙儿的处境虽然很艰难,但是,孙儿却并不觉得难过,因为有皇祖母在,可是……”话顿了顿,嘴边泛起了一抹薄冰似的自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孙儿在皇祖母的心里已经变得不再那般重要了,甚至是不愿意承认的存在。”

“你……不但恨皇帝……也恨哀家……”明睿太后咬着牙说道,可说出来的话仍是虚弱,苍老的眼瞳中落下了浑浊的泪珠,“可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说,哀家变了……可哀家当初的那个心慈仁善的霄儿又去了哪里!?”

“都做了些什么?”秦霄笑了,带着几分的讥讽,“孙儿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吗?”他上前,走进了床榻边,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老人,他曾经最敬爱的长辈,“不就是为了活下去吗?”

“谁要杀你了——”明睿太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撑起了身子,给了秦霄一巴掌,力道大的在死寂一般的室内响起了一声脆响,而打完了之后,便跌回了床榻上,虚弱地喘着气。

秦霄并未动怒,只是抬手抚了一下有些微疼的脸颊,笑了笑,“皇祖母这话就说的可笑了!”双手一挥,面容开始狰狞,“整个皇宫,整个京城,有谁不想要孙儿的命!”

“你——”

“难道孙儿说错了吗?”秦霄猛然攥起了明睿太后枯槁的手腕,“若不是皇祖母拼命护着,孙儿早就没命了!皇祖母,我真的真的很感激你,所以,当你弃我于不顾的时候,我当初有多感激你那时候就有多恨你!”

“你这个不孝子孙……”明睿太后将手从他的桎梏中抽出,却已经花尽了所有的力气,倒在了床榻上,可嘴里的斥责却一直没有停下,如同那不断涌出的老泪,“你这个不孝子孙……”

“不孝子孙?”秦霄站直了身子,笑了,笑的越发的狰狞,越发的深恨,“你们既然不慈,我为何要孝?!皇祖母在弃我于不顾的时候,父皇在防着我,打压我,甚至恨不得要将我处之而后快的时候,可曾因为我的孝而留一分情?!没有!皇祖母,一点也没有你!你是这样,父皇更是这样——”

明睿太后浑身颤抖,可除了老泪纵横之外,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皇祖母想知道父皇失踪一事是不是我做的?”秦霄继续道,眼眶也开始发红,却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心里真的有几分悲痛,“没错!是我做的!”

便是已经猜到了结果,可真的听了,明睿太后仍是睁大了眼睛,“你……你……”可是已然没有力气说什么了,便是有,恐怕也无法说出来。

“而且,孙儿这次成功,还真的多亏了永安姑姑!”秦霄继续道,似乎想要将眼前的老人置之死地,以泄心头之恨一般,“若不是永安姑姑本事大,让易之云对她死心塌地,不愿意看别的女人一眼,孙儿还真的找不到这般好的机会!”

明睿太后睁大了眼睛,似乎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只是却没有力气问出来。

“皇祖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般说?”秦霄上前,跪坐在了床榻边上,握住了她枯槁的手,若是忽略他脸上的神色,便是一个贤子孝孙,“想来皇祖母也猜到了,单凭我一个人是没有这般大的本事做出这样的大事的,若是,孙儿找了一些帮手,而恰好,因为永安姑姑,孙儿的那个云侧妃恨她们恨的咬牙切齿,孙儿只是这般一提议,她就同意了。”

“你竟然……”后面的那四个字,她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可以接受他为了皇位而改变,甚至可以接受他弑君杀父,可是现在他……他竟然……

私通外敌?!

他们秦氏皇族竟然出了一个私通外敌的子孙!

“皇祖母恨孙儿?”秦霄却笑道,“可是,罪魁祸首是皇祖母心心念念的女儿,是皇祖母找了二十多年的女儿,若不是她,孙儿没有这个本事!”

“你滚——”明睿太后猛然推开了他,“你给哀家滚出去——”

秦霄站起身,微笑着:“皇祖母的旨意,孙儿定当遵从,不过也请皇祖母务必保重自己,以免大周朝再办一场国丧,如今这一场已经让登基大典延迟了,再来一场,孙儿会很不高兴!孙儿这一不高兴了,说不定会拿你那个宝贝女儿出气,到时候会做出什么来,孙儿不敢保证。”

明睿太后死死地攥着床榻上的明黄床单,苍白的双唇紧紧抿着。

“看来皇祖母是听明白了孙儿的意思了,如此,孙儿谨遵皇祖母之命,这便告退。”秦霄说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而便在他走出了寝室,明睿太后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了一口血,那苍白的嘴唇,苍白的脸色,将那艳红的血衬托的刺目无比。

“先帝……这就是报应吗?这就是我们的报应吗?先帝……你告诉我……”

泪水磅礴而下。

……

明睿太后吐血,这让慈安宫的气氛更加的凝重。

“太医,如何?”见太医收起了金针,柳桥便问道,脸色却也没比明睿太后好多少。

太医行了一礼,方才道:“太后娘娘是一时怒急攻心才会吐血昏迷的。”

“本宫问你太后现在的情形如何!?”

“这……”太医跪了下来,直接请罪,“回长公主,太后娘娘的身子本就虚弱,如今又受了打击……臣该死!”

柳桥看着跪在地上穿着白色丧服的太医,随后,又扫了一眼一旁同样穿着白色丧服的宫女,倏然合上了眼睛,好半晌,才睁开,“下去!”

“……是。”太医慌忙下去。

不过其他人却没动。

“都给我出去——”柳桥勃然大怒,厉色喝道:“还有,这些东西都给本宫收起来!母后还没死——”

众人惶恐地跪了一地。

“夫人……”知秋见主子失控,上前轻声劝道:“太后娘娘需要静养……”她知道主子的心思,也明白她的心情,只是大家都认为承平帝驾崩了,这国丧这些宫人如何敢不服?

“都给我滚出去——”许是过于的情绪激动,又或者是未曾从方才的悲愤中回过神来,柳桥喝出了这句话之后,身子也踉跄了起来。

“夫人!”知秋赶紧上前扶着她,同时示意跪了一地的宫人下去。

柳桥咬着牙压下了脑子的眩晕,扶着知秋的手坐在了床榻边上,看着面如白纸一般的明睿太后,久久不动。

……

而不管柳桥愿不愿意接受,承平帝的国丧仍在继续,而且因为情况的特殊,国丧办的很快,以往没两三个月都办不完的丧事,在短短的半个月内,承平帝的棺椁便葬入皇陵的地宫了,而随着地宫大门的紧闭,大周皇朝的承平帝时代也正式落下了序幕。

国丧,真正难过的人没几个,更多的人还是期待新时代的降临。

承平帝的丧事办完了,众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继续筹备登基大典,因为有了之前的安排,只需重新择吉日便可。

而便在承平帝的棺椁葬入皇陵的这一日,昏迷了多日,连太医都觉得她再也醒不来的明睿太后还是顽强地醒过来了。

“阿桥……”

“母后。”柳桥的身子又比之前瘦了一圈,脸色也更加的不好。

明睿太后浑浊的双眸泛起了水雾,而这次,这些水雾并未阻挡她的视线,反而让她看得更加的清楚。

“阿桥……”

“母后。”柳桥握紧了她枯槁的手,“母后……”

“你……你走吧……”

柳桥眼眸微睁,“母后,你说什么?”

“离开这里……离开京城……阿桥……带着孩子走吧……母后……母后再也不能保护你了……”

不,应该说,她从未保护过她。

便是在她有能力的时候,也是看着她受苦。

柳桥低下了头,握着明睿太后的手更紧,只是现在不管是明睿太后还是她,都感觉不到。

“阿桥……”

“母后。”柳桥抬起头,面色却是平静的可怕,“你也认为他死了?”

“阿桥……”

“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柳桥继续问道,“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母后,就算你也真的认为他死了,可是皇兄呢?你也相信他这般轻易便死了?他是你的儿子,是大周的皇帝,他坐在这个皇位上几十年,你也相信区区一个秦霄就能够这般轻易地害丧命?!”

明睿太后老泪纵横,“阿桥……母后也希望不是……可是……”

“就算他们真的死了,我又为什么要走?”柳桥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声音也转为了厉色,“我夫君死了,你儿子死了,而凶手就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走?”

明睿太后止住了泪水,却不是因为没了悲伤,而是因为震惊,“你……你想做什么?”

“母后认为我会做什么?该做什么?”

“阿桥……”明睿太后想撑起身子,只是却无法做到,“你不能这样做!阿桥,母后知道你伤心,知道你恨,母后也一样!可是不行!阿桥,大周的江山不能就这样毁了!”

“毁了?”柳桥耻笑,“将大周的江山交给一个丧心病狂的禽兽,一个私通外敌的叛逆,还能千秋万代?”

“现在只有他了!皇帝的子嗣,只有他了!阿桥……天下不能乱……大周的江山更不能就这样毁了……阿桥,走吧!远远的走……就当母后求你了……”

柳桥松开了握紧她的手,眸子却越发的冰凉,“你是让我走是担心我跟孩子会被斩草除根,还是担心我会做什么导致你所谓的大周江山毁于一旦?”

明睿太后怔住了。

“我从来就没想过自己能够跟这所谓的大周江山相比,我也从未期待过在要两选一之时,你会选择我!可是,你没有权利要求我为你口中的大周江山牺牲!你的女儿,已经牺牲过了一次了!”

“阿桥……”

“或许你会认为,我既然享受了你们所给的荣耀与地位,享受了你们赐予的荣华富贵,就该有所牺牲,可是你们也别忘了,许多年前,你的女儿已经牺牲过了!已经拿命去换了!”柳桥一字一字地道,“我不欠你们任何!你们也没有权力要求我牺牲什么!”

“阿桥……”明睿太后伸手想要去拉她的手。

柳桥猛然起身,像是面对湖水猛兽一般,“不要再用亲情来要挟我!我不会放过任何伤害我所爱之人的人,谁也不行!”

“你不是不相信他们出事吗?”

柳桥笑了出声,极度的悲凉,极度的嘲讽,“是!我是不信他真的死了!可是,这跟我要做什么有什么关系?秦霄他的确伤害了我所爱的人,他的确让我最爱的人陷于险境!”

“你拿什么去报仇?”明睿太后嘶吼道,“你拿什么去报仇?先帝给了你什么吗?就算有,现在秦霄已经是名正言顺了,你这样做只会毁了自己,阿桥,你不仅仅只有你自己,你还有两个孩子!你忍心他们陪着你一起命丧黄泉?你愿意看着易之云的血脉就此断绝?阿桥,母后不是要你牺牲什么,母后只是希望你能平安,永远的平安……永安,就当母后求你,走吧!走的越远远的,若是上苍真的庇佑他们,你还可以回来!”

“够了够了,我不想再听了!”柳桥嘶吼出声,随即转身,而便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明睿太后再一次吐血。

她转过身,浑身颤抖,却无法上前,这份本就掺了许多杂质的亲情在这一次薄弱的几乎一击即破。

“阿桥……就当母后求你……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这是明睿太后晕厥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柳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寝殿的,明明寒冬已经远去,可是她却仍是觉得冰冷刺骨。

“夫人……”

她挥开了知秋的手,缓缓地坐在了寝殿外的石阶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双肩。

“夫人……”

“知秋。”柳桥抬头看着天上灿烂的太阳,“明明阳光这般好,明明冬天已经过去了,为何我还是觉得这般冷?”

“夫人。”知秋蹲下身子,“夫人的身子弱……”

“你也觉得他死了吗?”柳桥看向她,苍白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呈现了一种透明,“你也觉得他回不来?”

“不!”知秋却道:“我相信爷一定能够平安归来的!夫人跟爷经历了这般多的难关,这个也一样能够过去!”

柳桥笑了,却笑出了泪水,相信吗?可是不是连她自己都在怀疑?否则为什么这般听不得别人说他死了?

“夫人……”

柳桥没有回应,只是抬头看着眼前灿烂的阳光,这般好的阳光,为何便驱散不了这皇宫的阴郁?

报仇吗?

是的,她是想!

不管他能不能回来,她都恨不得将害他的那些人拨皮拆骨,可是……

柳桥合上了双眼,努力地让脑海放空,不愿意再想下去。

知秋想劝,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劝。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急诏而来的太医终于从寝殿里面出来了,抬头抹去了额头的薄汗,上前,拱手道:“回长公主,太后娘娘目前无事,只是……若是再受刺激,太后娘娘恐怕就再也撑不过……”

他的惶恐不仅仅是来自于眼前之人,还有那即将成为九五之尊的太子殿下,因为在不久之前,太子传话给他,若是太后娘娘出事,必定严惩太医院!

柳桥睁开了眼睛,眼底却是一片迷茫之色。

“长公主……”

“你先进去照看太后娘娘吧。”知秋代为回答。

太医如蒙特赦,“是……”

“夫人。”知秋遣开了太医之后,蹲下身子,“太后娘娘无事,夫人的身子也不好,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柳桥没有回应。

“夫人,郡主跟小公子都在等着你、”知秋继续道。

柳桥的眼波方才有了一丝的波动,只是仍是静默了许久,才缓缓撑着冰冷的白玉石阶缓缓站起,知秋想上前搀扶,只是却被她摆手阻止,缓缓地站起身子,迈着有些不稳的脚步离开。

回到了偏殿,便听到一阵响亮的哭泣声。

“是小公子在哭。”知秋开口道。

柳桥愣了会儿,这才往寝室走去,一进寝室,便见到奶娘抱着孩子来回走着,哄着,而一旁,柳柳正拿着一箱子东西,嘴里念念叨叨的,也在哄。

不过不管是奶娘还是柳柳,都不太成功。

“弟弟你别哭啊,姐姐把宝贝都给你!都给你!”柳柳有些着急了。

柳桥笑了,虽然笑的有些虚弱,不过却是真真实实的笑,“你以为所有人都是你啊,看了好东西便什么都愿意。”

柳柳这时候才发现娘亲来了,本来是想反驳几声,说句娘亲又偏心了的,可是当她看到了娘亲的脸色,什么撒娇的心情都没有了,连忙放下了怀里的百宝箱,跑上前,“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后面的话截然而止,她咬着唇不敢再说下去。

宫里面的人都说皇帝舅舅驾崩了,那爹呢?爹在哪里?是不是也……

不!

一定不会是的!

就算皇帝舅舅驾崩了,爹也不会有事!

柳桥蹲下身子,抬手抚着女儿的脸,也感觉到了她身上那几乎看不出来的轻颤,笑了笑,“没事。”

“真的?”柳柳咬着牙问道。

柳桥颔首:“当然了,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柳柳这才松了口气,娘不会骗她的,绝对不会!“那娘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太医都说你的身子很虚弱,你怎么还不听话总是到处出去乱跑!你看,弟弟见不到你都哭了!”

“哄不了弟弟,便说娘的错了?”柳桥挑眉。

柳柳忙道:“哪里是这样!是弟弟想娘了!”说完,便转身对仍抱着哭闹孩子的奶娘道:“于奶娘,将弟弟抱过来!”

说完,便又扶着娘亲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娘你先坐下,弟弟见到了你一定不会再哭的!”

奶娘将孩子抱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给柳柳说对了,孩子真的想娘亲了,在靠近娘亲,接触到了娘亲的气息之后,哭闹便渐渐停了下来了。

几个月下来,孩子被照看的跟足月生产的孩子没两样,同时……也更加像他爹了。

“娘,你看我没说错吧?弟弟是真的想你了!”柳柳忙笑道,随后便是抱怨,“娘,你还说我是白眼狼了,那弟弟这又算什么?我这般疼他,什么好东西都给他,没想到他心里还是只是记挂着娘!”

“怎么?”柳桥移开了在儿子身上的视线,看向女儿,“吃娘的醋了?”

“怎么不姓啊?”柳柳仰着头道。

柳桥抬手点了一下他的头,“行!行!”

“夫人。”一旁的知秋开口,“小公子在看着你了,不如你抱抱她?”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没看过,夫人似乎一直在避着小公子。

柳桥看向她。

“知秋姑姑,娘身子弱,哪里能抱得动弟弟?”柳柳皱眉道,“娘,还是不要抱了,等娘身子好了,再抱!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弟弟的,娘只要安心养身子就好了。”说完,便又扶着她起身,“现在啊,娘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躺下来休息……”

絮絮叨叨的,跟个小大人似得,不由分说地将柳桥给押上了床,“好好休息,知道吗?”

柳桥笑了笑,并未反驳她的做法。

柳柳看着娘亲合上了眼睛,渐渐地沉睡过去,这才放心了,转身先看了看许是因为哭闹累了也睡了过去的弟弟,让奶娘将他抱去旁边的屋子,这才拉着知秋的手出了寝室,“知秋姑姑,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不就是去看看太后外祖母吗?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

“郡主,没有这回事。”虽然小主子懂事了很多,可是有些事情却还是不适合让她知道。

柳柳不信,“知秋姑姑,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别瞒着我好不好?”

“郡主,真的没这事。”知秋坚持。

柳柳怒了,“那我娘的脸色怎么差了这般多?”

“郡主……”知秋沉吟会儿,“皇上今日下葬皇陵。”

柳柳一听这话,脸都白了,“你……你是说……皇帝舅舅他……真的……真的出事了?连娘也相信……”

“夫人不相信。”知秋道。

“那娘为什么……”

“可不相信并不代表不害怕。”知秋缓缓道,“郡主,夫人是大人,她害怕的时候不能告诉别人,甚至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所以身子才会受不住。”

柳柳眼睛红了,咬了咬下唇,“真的?”

“嗯。”

“娘……”柳柳掉了眼泪,不过很快便抹干净了,咬着牙道:“我不能哭!哭了便也会害怕的,到时候谁来保护娘,照顾弟弟?我不哭!”

知秋蹲下身子,伸手抱住了她,“郡主最乖了。”

“不哭……不哭……”可嘴里这般说着,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连娘心里也害怕……连娘心里也害怕……爹,你到底在哪里?!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娘害怕了,柳柳也害怕,柳柳怕保护不好娘亲!

心底的这般呼唤,究竟有没有传递到想要传递人的心里,没有人知道,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承平帝驾崩了,太子秦霄即将登基!

四月,清明之月,喜事不宜,所以登基大典择在了五月初五,据说是全年最好的吉日。

“五月初五?”柳桥得知这事笑了,带着些许的嘲讽,“端午啊?”

“端午?”一旁轮值的知冬不明所以。

柳桥笑着道:“是一个地方的节日,而这个节日的起源是说一个才华横溢,忠心耿耿的大臣眼见自己救国的愿望破灭在五月初日这日投江自尽,当地的百姓纪念这个忠臣,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大肆庆祝,你说秦霄在这一日登基,是不是很讽刺?”

“那我们……”知冬迟疑会儿,“可要阻止?”

“我为何要阻止?”柳桥嗤笑,“大周的江山是好是坏,如今与我何干?”

知冬一怔。

“等我身子好些,就去找他。”柳桥抬头看向窗外的蓝天,缓缓说道,声音却有些迷离。

知冬听了这话,不知道该是松口气,还是该继续担心,出去找寻的知春与知夏已经两个多月没有传回来音信了,在承平帝驾崩的消息传来之前,这也算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如今……“那夫人就更加的要保重好身子。”

至少主子愿意养好身子,这算一件好事!

至于其他的,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

五月初五,登基大典如期举行,这一日天还未亮,秦霄先在乾元殿偏殿沐浴更衣,随后步行赶赴太庙,行祭拜之礼,在祭拜过了列祖列宗之后,方才赶赴举行登基大典的紫宸殿。

紫宸殿是大周历代皇帝登基大典举行的场所,是整个皇宫最大的建筑群,其正殿更是整个皇宫最大的,足以容纳所有参加登基大典的大臣。

一大早,紫宸殿那边还是沉寂,而太庙这里早已经是灯火通明。

秦霄从乾元殿步行至太庙,礼部的司礼官早已经等候在外,就等秦霄到来,不过就在举行祭拜之礼之前一刻,柳桥却出现了。

看着一身常服的柳桥,秦霄眼底泛起了暗沉,似乎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柳桥竟然还仍旧不识时务!只是,在这般的好日子,他不能,更不屑于跟一个苟延残喘的女子计较!

“永安姑姑。”

柳桥看着一身帝皇朝服的秦霄恭恭敬敬地对自己行礼,笑了,“都还没是皇帝了,这般快便换上龙袍了?”

“礼仪如此。”秦霄不怒返笑。

不过身边的宫人司礼官却是战战兢兢。

柳桥也笑道:“是吗?”缓缓地扫视了他周身,方才继续道:“这龙袍穿起来还真是威武,也难怪每朝每代都会有无数人为了它而不择手段,乃至丧心病狂。”

“没想到永安姑姑也懂史。”秦霄仍是不怒,也似乎没听出她话中的嘲讽一般。

柳桥笑道:“你过奖了,我不过是村姑出身,哪里有懂什么历史?不过是见过了,方才知晓罢了。”

“姑姑说的对。”秦霄道,笑容转为了叹息,“想当年二皇弟便是糊涂了。”

柳桥笑了出声,“太子殿下可知道,皇兄让人将秦钊的牌位也放入了这太庙?”

“父皇仁厚。”

“是吗?”柳桥不以为意地笑道,目光直视眼前巍峨的太庙,“不仅是秦钊,太子殿下的其他兄弟,也都在这里,今日,太子殿下便好好与他们叙叙旧,毕竟是兄弟一场。”

“谨遵永安姑姑教导。”秦霄认真点头。

柳桥看着眼前无懈可击的男人,笑容越发的深。

“太子殿下、永安长公主……吉时便要过去了……”司礼官诚惶诚恐地道。

柳桥笑道:“的确,耽误了吉时便不好了,我先告辞了。”

“既然永安姑姑来了,不如留下来观礼?”秦霄却道。

柳桥笑道:“不用了,我一向不爱看戏。”

话说到了这般地步,秦霄便是想掩饰也难掩眸底的暗沉,“既然如此,那便不留永安姑姑了,请姑姑慢走。”

“自然会慢走。”柳桥道,“虽说我不喜欢看戏,不过却一向信奉报应不爽,若是不报,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说完,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得,笑着道:“对了,本宫忽然间有个问题想问问太子殿下。”

“姑姑请将。”秦霄道。

柳桥道:“在阳间,太子殿下即将成为大周帝王,掌握天下大权,碾死你的敌人就给碾死一只蚂蚁这般容易,可将来你也山陵崩了,入了这太庙,下到了地府,这等状况是否会逆转?毕竟,地府之中的冤魂不少。”

秦霄温和的脸再也挂不住了,“看来姑姑心里的疑问早早就有了答案,既然如此,我便不留姑姑了!”说完,大声一喝,“来人,送长公主回去!”

“不必劳烦了。”柳桥笑着拒绝,“我心里的疑问的确早早有了答案,也祝太子殿下早日知晓。”

秦霄眼底的暗沉更浓。

“呵呵……”柳桥笑了出声,转身离开。

秦霄一直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除了愤怒之外,还多了一丝疑问,自然不是柳桥那什么鬼问题,而是……她到底仪仗什么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就算她不怕死,也还有两个孩子!如今她却丝毫不在意,这是伤心过度伤了脑子还是……

“让人盯着她!”

秦霄转身对身边的一个心腹道,随后,示意司礼官继续。

就算秦帧真的跟上次一样给了她什么东西,可等登基大典一成,她就算得到了秦帧再多的东西也无可奈何!

因为他已经是大周的皇帝!

从今往后,只能是他定别人叛逆,而任何人都没资格说他叛逆!

……

祭祀的仪式顺利完成,秦霄乘坐着太子殿下的轿辇去紫宸殿,此时,紫宸殿的所有通道都打开了,文武百官按部就班地站在自己该站的位子。

礼部尚书当人司礼官,唱喝登基大典的一切程序。

“太子殿下驾到!”

一声唱喝过后,众人纷纷下跪迎接,“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秦霄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叩拜声中走上了紫宸殿的丹陛,一步一步地走向那等待了几十年的位子,本来就该属于他的位子!

一步一步……

便当他要坐下,接受文武百官的再次叩拜,三呼万岁之时,一道不合时宜的惊慌声却传了进来,“殿下!殿下,出事了——”

秦霄看着跌跌撞撞冲进来,一身是血的现任御林军统领,威严却不失温润的脸庞顿时阴沉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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