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清水郡 清水城
一缕青光从窗缝照进屋中,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也许是屋中**静了些,时不时能听到一阵阵低声细语从墙的另一边传来,那是青守和方曜的声音。
屋中墙沿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只见床上的被褥轻轻一颤,一道轻吟声顿时回响在屋中。
林幽缓缓睁开眼睛,一展淡绿色的帐幔映入眼帘。她微微一怔,然后猛地坐了起来,开始向周围看去。
这是……客栈?林幽眉头微微一蹙,对于昨夜的事情她多少有些印象,此时醒来一看四周,心中不免升出许多疑虑。
她呆呆地盯着头顶上一袭一袭轻轻摇晃着的流苏,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着铺在身上的被褥,那是一条繁复华美的云萝绸缎,一阵紫檀的清香飘入鼻腔中,不禁让她觉得清爽了许多。
不多时,屋中的墙桓处忽然传来一阵谈话声。林幽听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忽然一个哆嗦,连忙掀起盖在身上的绸缎被子,准备冲到墙前。可她脚底刚一触地,就突然停在原地,只见她眉头微蹙,然后便蹑手蹑脚地朝着那处传出声音的墙壁走去。
待她到了墙壁处后,便俯身侧耳贴在墙上,一阵谈话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她的耳中。
“你的剑是剑道的终,我的剑是剑道的本。我不如你,是因我还有些东西未能放下。嚣嚣红尘,浮华一世,转瞬皆空,何苦何恋!”
好像是青守的声音。林幽一下便听出了青守的声音,心头一定,就在她刚欲离开去找青守的时候,青守的声音再一次传了过来。
“若是在乱世,这位剑仙真可谓是一代枭雄。可惜在那样皇威浩荡,朝柱巍然的时代,他的种种行径,都不为世人所容。”
剑仙?皇威浩荡?林幽双眼眨了一眨,突然对青守话里的内容来了兴趣,然后一脸好奇地侧耳贴在墙上,聆听着墙壁另一边的谈话。
而在墙的另一边,青守和方曜坐在屋子中央的木桌旁,徐缨汐安静地躺在床上,洁如白玉的面颊上隐约透着一抹红晕,睡得有些昏沉。
青守一脸淡然地看着方曜,淡淡的说道:“那一日空剑仙与苍玄论剑之后,便广为世人所皆知,对于他剑仙的说法,是因为御剑仙问剑于他,那他便是剑修,因为问剑乃是剑修问剑修。而对于仙名曰空,则是因为当日论剑,他空执心剑而来,轻拂衣袖而去,故而被世人称之为空剑仙。”
“太随意了吧……”方曜嘴角轻轻抽了一抽。
“随意?”青守斜了他一眼,然后继续道:“之后的三年,空剑仙像是消失了一样,来无影,去也无踪。”
“三年后?”方曜咧嘴笑道,仿佛知道青守下一句要说什么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一样。
青守无奈的笑了一笑,对方曜这如孩童般的行为,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过这确实让他心情舒畅了些许,这才意识到方曜的意图,心中不由地一暖。
“三年后。”青守笑了笑,“空剑仙再一次现身,他手抬一樽血色的大鼎,从青州北海郡的云淮城中走出,一路向西,目标直指帝都云尘。这一次,他不再是一名为世人尊崇的剑仙了。”
听到这里,方曜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因为方家便是落户在了云淮城中,不禁问道:“那他成了什么?”
青守的表情在这一刻忽然严肃了起来,一字一顿的说道:“化身成魔,一个手中染满了鲜血的剑魔,只是为了追求一柄剑,一柄独一无二的绝世宝剑。”
青守的话让方曜听得有些发懵了,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有些没听懂青守话里的意思。
“他所谓的剑道,便是心中只有剑,浮世红尘皆是过往云烟,七情六欲便是剑道的枷锁,唯有将其断之,那才是道。”
青守的声音传入方曜的耳中,方曜抬眼看着青守,只见他的目中尽是一片坦然,心里不由地一震。
青守坦然地看着方曜,然后继续道:“空剑仙所修的以身炼剑确实是剑道之本,但他偏执了。正所谓剑虽无情,人却有情,若是人也无情,那便是剑炼人,而非人炼剑了。”
方曜听了青守的话后,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清明,不由地喃喃道:“剑君无情人有情,那这剑,为何要炼呐?”
“为何不炼?”青守微微笑道,“剑乃百兵之君,君,当立身正气,不走偏门邪路,以行仁、行义为己任,行事恰到好处,暗合中庸之道。这样的剑,为何不炼呐?”
“这样的剑是什么剑?”方曜怔怔的问道。
“当然是君子剑了。”青守轻轻一笑,“君子执君子之剑,岂不美哉?”
“那空剑仙岂不是一开始就炼错了?”方曜一脸疑惑的问道。
“并不是的,三年前他与御剑仙的论剑,当御剑仙七剑齐出之时,他选择了避其锋芒,这便是中庸之道。对于他而言,最后一剑无论他出或是不出,都是一样,因为能接下御剑仙六剑之人,江湖中屈指可数。而对于御剑仙便不一样了,因为当时就连御剑仙也不知道他的实力如何。若是他负于空剑仙的剑下,对他自己,对七御剑道,对蜀州道山,都将会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所以,当时那场论剑,对于他们二人而言,便是最好的结果。”说到这里,青守忽然沉默了,眼中的光泽不禁黯然了许多,好似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
而方曜却低着眼睛,眉头紧皱,思索着青守说的话。
“三年后,手持血色大鼎,出现在云淮城中,染满鲜血……”方曜自言自语,神色显得有些难看。
青守见状,稍稍平复了起伏的心态,深吸着一口气,然后对方曜问道:“你在嘀咕什么呢?”
方曜听到了青守的话,连忙抬眼看向青守,见后者有些担忧的眼神,不禁心中一暖。可随即转念一想,脸色有些沉重的问道:“空剑仙出现在云淮城这件事,方家书院的古籍中绝无记载,那当年空剑仙手里沾的血,可是方家族人的鲜血?”
青守微微沉默了片刻,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是。”
“发生了什么?”方曜连忙问道,语气中满含焦急之意。
青守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当时空剑仙扛着那樽古龙方尊,朝着帝都云尘的方向,一路西行而去。身后……”
“身后拖着一条殷红的血迹。”青守的声音戛然而止,而方曜早已是愣在原地。
“血迹?哪来的血?”方曜瞪大着双眼,连忙追问道。
方曜此言一出,青守便斜着眼,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方曜看到青守这个眼神,心中一片了然,此时的他心情有些沉重,纵然这已是陈年往事,可对于方曜而言,方家经历了这等血案,却无人铭记,也没人知晓那些死去的方家之人姓甚名谁,这才是他悲哀的地方啊。
青守看着方曜沉重的脸色,有些于心不忍。他隐约能猜到方曜是为什么而悲哀。
青守突然站起身来,走到方曜的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的说道:“方家,该变了。”
方曜微微一愣,这五个字犹如重锤般敲打在他的心头上。是啊,方家怎能如此呢?
“那后来呢?”方曜低着头,忽然开口道。
青守不由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得继续说道:“后来,空剑仙只身一人,扛着古龙方尊,便踏入了帝都云尘。而且,当他走到帝都城门前的时候,帝都的城卫像是知道他要来了一样,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护城河上的吊桥也早已放下,大开着城门,似乎是在等着他一样。”
“这是为何?”一旁的方曜抬起头来,一脸疑惑的问道。
青守轻叹了口气,然后有些复杂的说道:“有人想要见他,为了以身炼剑的修炼之法。”
“那就可以让他逍遥法外嘛!”方曜有些愤怒的说道。
“当然不可能了。”青守摇头道,“当他踏入云尘城的那一刻,便有三人傲然站立在长街之上,据说当时的天上覆着一片阴云,整个云尘城的上空电闪雷鸣,浩荡恢弘的剑威笼罩着这座千古帝都,当时的一切可怖至极,仿佛是末世终章,一切众生皆至尽头。”
方曜眉头一挑,好奇的问了一句:“那三人是谁?”
“御剑仙苍玄,霸剑仙吕嵩,还有醉剑仙萧景滕。”说到此处,青守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向往的神采。
“三位剑仙!”方曜不由地惊呼一声。
“你小声些!”青守低声吼道,说罢便一脸关切地朝着一旁的床榻上看去,见徐缨汐神色自若,依旧还在梦乡之中,不禁松了口气。
而方曜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朝着青守点了点头。
青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道:“那一战,我并不知道过程,书中也只是简单的记载着,只写道:空剑仙一拍血鼎,只见那血鼎化作一柄通天的血剑,而他自己则是化作一道流光,与血剑合二为一。那一剑直入云端,声势浩荡,血气冲天,仿佛一剑便可令天色变,地昏沉。”
说到这里,青守顿了顿,而后继续道:“而三位剑仙则是以霸剑仙为首,一柄无锋石剑立于前方,如一尊巍峨的石像,可撼天地;御剑仙居于其身后,七剑齐出,化作一道浑然天成的庞大剑阵,其阵之范围,一眼望去不见边际,似将这座泱泱皇庭笼罩其中;醉剑仙纵身一跃,融身于阴影之中,只见一缕缕青烟从帝都中各处冉冉升起,化作一片片不着痕迹的云烟,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这到这里,青守忽然又止住了话声。一旁的方曜不由地一怔,连忙问道:“最后呢?三位剑仙胜了没有?”
青守摇了摇头,叹气道:“那一战他们四人鏖战了整整一日,打得天昏地暗,最终三位剑仙终究是肉体凡胎,又怎能比得上拥有血鼎加持且化身为魔的空剑仙啊。”
方曜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不过。”青守突然开口道,“在三位剑仙相继落败之后,一道金光突然从帝都的中心亮起,黑暗的天空顿时云开雾散,重现光明。”
“金光?”方曜惊疑道,“那是什么?”
青守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道金光是什么,书中并未提及,只是写道:金光一现,血剑哀鸣。古鼎蒙尘,重现天日。”
方曜默然地听着,直到青守说完,沉重的心情也还是难以平复下来。
“你是在哪本书中看到的?”这时,方曜突然开口问道。
“《古鼎秘辛》。”青守如实答道,紧接着他又开口道:“对了,多年前我曾在一处地穴中发现一个石碑。”
方曜眉头微蹙,问道:“什么石碑?”
“记事的石碑。”
“上面写了什么?”
“今日,我将在此地,埋葬我的亲人、朋友,我无怨无悔。唯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了,希望日后你看到这段话后能原谅我,因为我已经无法控制体内的血气,来世再见。留名……”说到这里,青守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道。
“方家 方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