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城禹临门上已是乱作一团,铁戟武士们厮杀在一团,谁也分不清到底哪些是敌哪些是友。此刻的他们只知道一件事:以戟为圆,方为净土。
在禹临门下,那扇巍峨的钢铁城门纹丝不动,甚至可以说是完好无损。可是城门前的段江河却没有一丝的吃惊,他面无表情地对着城门看了好一会,嘴角突然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
“此门,不过如此。”他眼中浮现出一抹倨傲之意,因为他听到了从门后传来的惊呼声,而他也知道门后的人为何会惊呼。只见他身躯轻轻一震,向后退了三步,然后小腿发力,一步便跨至门前,将肩上那口青铜棺材狠狠地砸在禹临门上。
“咚!”又是一声巨响,只是这次却与上次有所不同。只见滚滚浓烟从禹临门的城门口处涌出,顷刻之间便将整个城门口淹没在内。
叶长青站在远处,见到这阵烟尘漫出之后,不禁眉头微蹙。只见他瞳孔隐约闪烁着淡淡的青光,眼中倒映着一片茫茫的烟尘,看似已被烟尘蒙蔽,却能看到此刻在烟尘下布满了龟裂的钢铁城门。
只差一下了?叶长青眉头一挑,心中不由地升起这个念头。
“只差一下了。”段江河看着这扇即将坍塌的城门,心中忽然间泛起诸多涟漪。可这并不会让他有所犹豫,只见他缓缓地向后退了数步,然后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这扇满是疮痍的城门,不禁感慨道:“禹临门就这样塌了,未免太可惜了些。”
可就在他这句惋惜的话刚一沉音之际,却见他的脚下忽然涌起一阵劲风,然后便看到那口青铜棺材犹如一杆沉重的长枪被他狠狠地掷了出去。
只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禹临门应声倒塌,断梁碎屑顿时散落满地,很难想象这样一扇用钢铁浇灌而成的大门居然被人用这样的方式给……砸开了。
禹临门应声而塌,城门内的战马在嘶鸣着,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感觉到了背上主人内心中的愤怒和悲伤,马蹄上的铁不停地在青石板上摩擦着,马首与铁戟所指同向。
忽然,只听见一阵战鼓声从远方传来,禹临门后的长街上,数十匹披着铁甲的雄壮战马齐头并进,滚滚烟尘飘扬在马后,铁戟的寒光携带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怒吼朝着城门处的烟尘冲来,如陷阵之势奔袭而至,带着铁血的杀意,只为扞卫禹临门下的残存的荣光。
这五百名铁骑都是从巡防营中精挑细选而出,他们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战士。他们是天生的战士,也是建业的屏障,纵然是为禹临门的坍塌而感到害怕、不安和惶恐,可这些都不会成为他们调转马头,怯战而逃的借口。他们用怒吼驱散怯懦,他们将戟锋化作勇气,他们直面恐惧,他们已无所畏惧。
段江河看着奔驰而至的战马和锋利无比的铁戟,却是神色自若,因为对他而言,这道钢铁洪流不过就是一堆枯朽的滚木,轻易可破。可当他看到了那一双双充满着恐惧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神时,心中一震,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于天地间,不为死,亦不畏死。
他闭上了双眼,一步一步地缓缓上前。人为何生不为死?死得壮烈可死,死了有人牵挂亦可死,死又何惧?念及此处,他突然一脚踩在碎铁块上,一声脆响将他从思绪中拉扯出来。
段江河缓缓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再无半点浑浊。他弯下腰,将手伸进废墟之中,只见他猛地一抽,一把形如锯齿状的大刀应声而出,刀斜身侧,柄向前方。
他看着面前疾驰而来的战马,耳畔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咽喉深处发出的怒吼,冰冷的身躯也在这一刻沸腾了起来。
“来!”段江河大喝一声,声似汹涌的浪潮,将在场的所有人淹没。
叶长青一脸严肃地看着段江河的背影,凝重地说道:“他的气息变了。”
不知何时,泷帆已走到他的身旁。他听了叶长青的话,点了点头,有些钦佩的说道:“段江河曾经心有执念,故而畏死,现在他应该想通了。他不该因执念而畏死,应当为执念而死,这才是生的意义。”
叶长青心里微微一惊,深深地看了泷帆一眼,然后疑惑地问道:“他找到自己的道了?”
泷帆摇了摇头,“他不是找到了道,而是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道上。只是这一次,他更坚定了。”
“你懂得很多嘛,泷先生。”叶长青直视着前方,幽幽地说道。
泷帆在叶长青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微微笑道:“实力不如别人,总要比别人懂得多一些才是,不然的话就会辜负了老家主的一番期望啊。”
叶长青心中一动,不紧皱眉道:“什么期望?”
“振兴家族咯。”泷帆随意地笑了一笑,随即话锋一转,指着禹临门下的段江河,问道:“此门已破,不知云仙大人何时进城啊?”
“慕叔什么时候进城,我也不知,也许已经在城里了呢?我们谁也说不准,不是吗?”叶长青听得出来他是在转移话题,但却懒得多管,也是随意地回答道。
泷帆听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随即猛地一挥衣袖,直指正前方,朗声喊道:“禹临门已破!所有人!入城!”
待他话音一落之际,那些在原地停留已久的清水白衣们全都动了起来,他们从长街的巷口中不断涌出,从街道旁的屋宇上飞驰而过,他们身轻如燕,犹如海上潮起的白浪一般涌向禹临门。
“真是声势浩荡,不愧是清水的白衣。”叶长青睹了一眼身后涌来的白衣人,面无表情地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后,便腾空而起,径直朝那百尺高的城墙上飞去。
泷帆淡淡地盯着飞在空中的漆黑背影,眼中隐有光华流动,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再看禹临门下,五百铁骑的锋芒也已经与段江河的大刀相触,一道直上云霄的汹涌气浪在那道肉眼可见的锋芒之气和锯齿大刀的刀刃处涌出。
“居然是战阵?”段江河惊咦了一声,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但这抹惊讶在他脸上不过只是转瞬即逝。他收敛起脸上的惊讶,冷冷地看着数十把近在咫尺的铁戟,眼中忽然亮起一道寒光。
“我初入归演地境,便在西陵长廊上将三百西原铁骑尽数斩于马下。如今我在地境已沉浸多年,尔等亦不过只是徒有其表,就算练成了战阵,又能如何?可堪一刀乎?”段江河虎躯一震,额头上青筋毕露,一股浩荡如山洪的灵气从他的身上散发而出。
“破!”他一声长喝,锯齿大刀猛地向前一挥,只见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浪如饥饿的虎狼大张血口,顷刻间便将巡防营的五百铁骑吞下。
“啊啊啊!”一阵阵凄厉的叫声突然回荡在禹临门下,那道汹涌的气浪瞬间化成一片血雾,就像是一个碾压着五百肉身的磨盘,让人只是一眼便能感到一阵恶寒。
这一阵阵凄厉的叫声顿时传彻在在场众人的耳畔,每一个人都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无论是在做什么。萦绕在耳畔的凄厉叫声令他们心惊胆颤,他们或许不畏惧死亡,可城门内那团血红色的气浪实在是令人作呕。
城墙上的叶长青看着那团血浪,嘴角不由地一抽。他原以为自己于长街上刺杀邙黎,便已有了几分江湖的血性,可现在看来,江湖不是血性的江湖,更应该是血腥的江湖啊。
而在禹临门外静静地站在原地的泷帆却是神色如常,仿佛眼前的血腥场面只是一件家常便饭般的小事,稀松平常罢了。他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喃喃道:“多少年了,出刀还是这般的…嗯……大开大合。”
禹临门下,段江河看着面前翻腾的血雾,冷漠的眼中不带一丝情绪。他缓缓地将锯齿大刀斜在身旁,然后扬起头看向城墙上的叶长青,淡淡的问道:“这第一件事算是完成了吧?”
叶长青一脸复杂地看着段江河,轻轻地点了点头,心中不禁腹诽道:让你破门,你把整个城门口砸成废墟;让你杀人,你把整条街染得血红。要是这样还算不上完成的话,那禹临门岂不是白破了,这五百扬州的骑兵又岂不是白死了?
段江河嘴角一咧,狞狰的脸上不由地露出一个他自以为和善的笑容,只是这在旁人看来,却是像杀人过后的嗜血模样,看着就令人心生畏惧。
此时,那阵卷着血雾的气浪已然停息,血块和断尸残肢散落在满地,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弥漫在空气中,那阵列在禹临门下的五百铁骑此刻已如残枝败叶,随着瑟瑟的秋风消散在这片天地之中。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段江河心中一动,突然大声喊道。
叶长青微微一愣,亦是不知该如何安顿段江河,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先将这些琐事处理了再说吧。”
“哦。”段江河点头应了一声,随即将那把锯齿大刀扛在肩头,然后转身朝周围零零散散的铁戟武士看去,目光中尽是一片冷意,仿佛看的只是一件死物罢了。
那些铁戟武士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可却无一人退后。他们缓缓地朝段江河站的地方靠拢了过来,渐渐化成一个半圆将他围住。
段江河嘴角一抖,冷笑道:“一群武境未破之人,真是自寻死路。”话音一落,他肩头一颤,顺势便将锯齿大刀砸在地上,顿时掀起一阵碎石烟尘。
“慢着!刀下留人!”正待他欲要挥刀之际,一道浑厚的声音突然传入他的耳中,令他不禁眉头一皱,缓缓转身看向禹临门外的出声之人。
只见泷帆大步流星地朝着此处跑来,一身白衣上沾染着淡淡的灰尘,身上似乎没有一丝灵力的波动。
“段大师刀下留人!”泷帆再次大喊一声,脸上浮现着浓浓的焦急之色。
“这是泷家之人?”段江河低声喃喃道,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杀意。
“段大师。”泷帆一路奔至段江河的身前,然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弯着腰气喘吁吁地说道:“请您刀下留人。”
“段大师?”段江河脸庞一阵抽搐,这样的称谓,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他。“为何要我收刀?”
“自然是因为他们对泷家别有用处了。”泷帆讪讪一笑,眼中不由地流露出一抹讨好之意。
段江河听到泷家二字后,不禁眉头一皱点了点头,随即疑惑道:“那我现在岂不是无事可做?”
“怎会无事!”泷帆嘿嘿一笑,随即伸手请道:“请段大师入棺。”
“入棺?!”段江河深吸一口气,死死地盯着泷帆的双眼,瞳孔中浮现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咬牙问道:“真把我当成尔等的豢养之物了?”
“稍安勿躁。”泷帆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杀意,神色如常地回道:“阁下所修之法刚猛无比,所练之刀大开大合,又遇事易怒,心性莽撞,如今你心海之镜已满是裂纹,必然是疲惫不堪,不如好生睡上一觉,你看如何?”
段江河听后,脸上的怒意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满满的震惊。他嘴角颤了颤,欲言又止,本想问泷帆因何出此言,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多余,随即开口问道:“那我何时醒来?”
“自然是合适的时间了。”泷帆轻轻一笑,伸出的手轻轻一晃,道:“段大师,请!”
段江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轻笑一声,将锯齿大刀重重地拍在地上,“罢了,罢了。”
泷帆面带微笑地看着段江河从废墟中扛起那口青铜棺材,然后微微偏身面向那些站在原地的铁戟武士,嘴角一动,正欲说话之际,忽然听见段江河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这棺什么做的,倒是有几分沉重。”
泷帆没有回头,一脸淡然地回道:“一块可镇压心火的石铜罢了,不足挂齿。”
只是镇压心火的石铜?他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心火还可以镇压啊,那这口棺材……想到这里,段江河的嘴角微微一抽,举着棺材的手不禁多用了几分力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棺,摔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