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淮南,安丰城。
茫茫黑夜笼罩着这片大地,星月高挂,在皎洁的月色下,一间亮着微弱烛光的房间里,两名身披黑袍的人影站在中间。
“前辈好手段啊。”一道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从其中一人口中传出,若是有人在此,看到他的脸,定会被吓得说不出话,那张脸上布满了深深的裂纹,一条骇然醒目的伤疤从右眼划过,直到下巴。
而另个人的身份自然是呼之欲出,只见老人笑了一笑,然后看了一眼烛台上摇曳的火光:“听到这阵风声了吗?我本不知道它从哪里吹来,可是烛台上为它倾斜的火焰却总能让我意识到是哪扇窗没关紧。”
“很多人总是习惯见风使舵。”
“你很像我。”老人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可仅仅只是表面。”
老人神秘地笑了一下,眼角的皱纹不由地挤在了一起。
黑袍男子有些疑惑地看着老人:“什么事情能让您这么开心?”
“一个女孩。”
“女孩?”黑袍男子微微一愣,惊讶道:“你在想女孩?”
老人听着他的语气,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没好气地回道:“收起你龌龊的想法。”
黑袍男子松了口气:“那女孩是谁?”
“她昨天也在富安客栈。”
“哦?”黑袍男子眼前一亮,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思索之色:“是哪一个?”
“不想让周家的小家伙死的那个。”老人微微笑道,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还真是有趣的想法,不过她已经开始有了变化。”
“什么?”黑袍男子有点不明所以然。
“女孩子有时候要狠一点才是,人们不总是常说:危险的人不会有危险。”
黑袍男子不置可否:“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危险的人,可并不聪明。”
“除非你最够强大。”老人反驳道。
“森林里枯老的树往往都并不显眼。”黑袍男子笑了笑。
老人摇了摇头,感慨道:“活得越久,心里的遗憾就会加重,总比不上年轻时放手一搏更让人愉悦。”
“现在也为时不晚,不是吗?”
老人笑着点头:“清晨我便会离去,你替我照顾一下那个女孩。”
“我?”黑袍男子有些惊愕地看着老人:“我以为你都安排好了。”
“时间不会只停留在我这里,有些变化总是让人始料不及,不如顺其自然,你说是不是?”老人意味深长地说道。
黑袍男子疑惑道:“那你昨日为何要安排这些事情?”
“引导。”
“引导?”
“让他们顺其自然,顺的方向自然不能有太大的偏差,只要他们走在路上,我们就不需要在乎他们是如何走过的。”
黑袍男子皱眉道:“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出现在富安客栈?”
老人笑道:“方家的公子若不向往最金贵的事物,哪里能够继承东海的财产。”
“你知道周延生不会死?”
“周延生无论生死,他们都会离开。”
“那你又如何肯定他们会去那里的。”
“武境之上在普通老百姓的眼里,就如同蝼蚁仰望群山,渺小却又心生向往,若是他们不隐藏起来,麻烦便会接踵而至。而碰巧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一家破旧的客栈,无疑是最好的藏身之地,虽然它的残破的连我都有些惊讶,但好在他们还是住了进去。”
黑袍男子沉默了一会,然后好奇道:“这件事你确定他们能完成?”
老人笑了一笑:“完成或是不完成,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只要入了这局,就不可能再脱身了。”
“局?”黑袍男子心里一动。
“是啊,一个局,一个以宗派家族为棋子的棋局。”
“我们也是棋子?”
老人没有回话,而是看向木桌上的烛台,火光在他苍老的脸上摇曳,只听他喃喃道:“这样的棋局还是太小了些。”
黑袍男子听后,心中忽然感觉到一丝寒意。他很识趣地没有再多问,而是转身离开此屋。
“我去外面看看,免得这面镜子因为他们的到来出现太大的变化。”说罢,黑袍男子离开了屋子,消失在黑暗中。
良久之后,老人缓缓地抬起头,顺手掐灭烛台上的火,屋子里突然一片漆黑,再无半点声响。
……
翌日清晨,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一抹晨曦渐渐从天际的中心向两边溢去。
客栈的客房内,一抹朝霞透过纸窗,在徐缨汐的脸颊蒙上一层淡淡的光彩。她身上的被褥轻轻地颤了一下,只见两边微微泛红的耳洞动了一动,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眸。
她起身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在床上呆坐了一会,然后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不远处还在床榻上熟睡中的林幽。她晃了晃脑袋,低声呢喃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的声音像是石沉幽谷,久久得不到回应。而此时,林幽一动不动,头埋在枕头里,一抹淡淡的红晕泛上脸颊。徐缨汐忽然想起昨天夜里林幽翻来覆去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心事,彻夜难眠,所以现在才会睡得这般香甜吧。
念及此处,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床榻上的被褥,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这间客房,小心翼翼地将屋门带上。
客栈内,徐缨汐刚走出屋外,一阵喧闹声便传入耳中,她下意识地转身向楼下看去,接着便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
整个客栈焕然一新,一尘不染的青石地面,排列得整齐有序的木桌和凳子,柜台处也整齐地摆放着账本和算珠,昨天的脏乱似乎只是幻觉,就连那个喝得烂醉的老酒鬼今日也像换了个人似的,只见他面带微笑地站在柜台后,井然有序地指挥着店里的伙计端茶送水。
徐缨汐瞪大了双眼,呼吸也在这一刻变得急促了起来,胸口不停地起伏,可见她现在是多么的紧张和恐惧。不过总归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趁着楼下的客人们还没有发现她的时候,手疾眼快地推开青守和方曜所住的客房木门,然后讯速地钻了进去。
“砰!”一阵清脆的声音瞬间回响在客房中,而楼下的喧嚣依旧,没人注意到刚才楼上有一扇木门被人猛地关上。
徐缨汐进到屋中,刚一转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眼前的一幕延续了心中的震撼。
“你!”青守**着上身站在屋中,手里拿着攥着上衣的系带,目光呆滞地看着破门而入的徐缨汐。
两人四目相对,脸上不约而同地泛起一阵红晕。
徐缨汐闭上眼睛将头扭至一旁,此刻的她脑海里一片空白,竟忘记了本来想要说的事情。
“你怎么在这?”方曜的声音突然从旁响起。
青守顿时一个激灵,连忙将衣服穿上。
徐缨汐闭着眼睛,有些激动地回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青明宸,你衣服穿上了吗?”
“穿……穿上了。”青守慌慌张张地在腰间打了个死结。
徐缨汐睁开眼睛,猛地转过身来,看上去情绪有些激动,沉声道:“你们觉得这间客栈怎么样?”
青守疑惑地挠了挠脸颊,掩饰着脸颊上泛起的红晕:“没睡好吗?”
“不是,你们回答我的问题!这间客栈怎么样?”
青守和方曜面面相觑,都感觉到徐缨汐脸上的神情认真得有些可怕。
“破旧。”青守如实答道。
“脏乱。”方曜接了下去。
“满是酒味。”青守又想到了一个答案。
“很好。”徐缨汐点了点头,一字一顿地对着面前这两个似乎刚刚才睡醒的人,认真地说道:“那么现在,仔细听。”
听?青守和方曜心中疑惑,但下一刻,两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徐缨汐牵强地笑了一下:“现在,你们说的这间破旧、脏乱、满是酒味的客栈焕然一新,不仅如此,一楼的大堂内现在坐满了客人,就连那个老酒鬼也是变回了人样。”
“这不可能!”青守一声惊呼,然后便要上前推门一看究竟。
徐缨汐见状,连忙将他拉住:“你不能出去!至少,不能以现在这副模样出去。”
青守微微一愣,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然后朝她点了点头,接着又对站在一旁满脸惊愕的方曜说道:“方曜,你用空尘诀先去隔壁,将此事告诉师姐,一定要让她冷静,等待她彻底冷静下来后,你们再出门,记住看到这一切时一定不要露出惊讶的表情!”
方曜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周身弥漫淡淡的灵力,只见他嘴里念叨了几句,紧接着一道银光一闪而逝,方曜就这么消失在了屋中。
待得方曜消失后,青守和徐缨汐对视一眼,彼此间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拉开木门,向外走去。
青守刚走到外面,便觉得心神一震,尽管在走出来前自己就已经在心里不断地提醒着要冷静,可当他看到眼前这一幕时,脸上还是会不经意地露出一抹被震惊到了的神色。
“简直跟见鬼了一样。”徐缨汐低声骂了一句。
“我遇见归梦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青守附和了一句。
“什么?”徐缨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见后者正对着她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徐缨汐微微一愣。
“你不觉得,这里很像一个地方吗?”青守神秘地笑了一笑。
“像一个地方?”徐缨汐愕然,顿时面露思索之色。
青守没有回话,拉着她的手,低声道:“下去看看。”
两人并肩而行,一直下到一楼,这其间无数双眼睛从他们身上扫过,这些人看着女孩的眼神里有惊愕,有贪婪,也有迷恋。但当他们看到站在女孩身旁的男孩时,看到男孩身旁一缕缕若有若无的灵丝时,眼中却只剩下震撼。
灵游体外,武境之上的特征之一。
青守身上若隐若现的灵气震住了所有人,客栈内的每一个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朝着他看去。
青守的眼神从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片刻之后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最坏的客栈变成了最好的,嗜酒如命的老酒鬼变成了精明认真的酒家掌柜,书生变成了屠夫,裁缝变成了柴夫,就连最爱干净的医坊大夫都变成了整日混迹在浅滩的渔夫。有趣,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