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淮南,安丰城。
未时,安丰城赌坊内院,内院周围栽满了花花草草,一棵高大的枫树坐落在院子中间,满地枫叶就好像一张铺在地面上的红色地毯。
青守随白衣女子雅笙走入内院,他打量了一番院中的布局,不禁心生惊诧。在这样的鱼龙混杂之地竟有这般淡雅的庭院布置,一花一草的位置似乎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还有院中的红枫,仿佛和整片天地都呈现出一种浑然一体的感觉。
有趣!青守心中暗暗冷笑一声,然后随着雅笙一同径直走到了一间二层的阁楼前。
“公子,就是这里了。”雅笙转头,对着青守轻声说道。
“到了吗?”青守喃喃了一声,随即扬起头看向这座阁楼。阁楼是用红木所筑,一根根粗细一致的红杉圆木搭起了这座阁楼,一股淡淡的芳香扑面而来,青守忽然一阵恍惚,不知是从雅笙身上传来,还是从阁楼处传来。
“公子,请吧。”雅笙甜甜一笑,微微弯下腰来,不经意间露出胸前一片白皙的皮肤。
青守无意中瞟到了一眼,脸颊不禁红了起来,那一道若隐若现的沟壑就好像是致命的粉红毒药,要将他的心智迷散。
雅笙察觉到青守的异样,不由地上前一步,关切道:“公子,你没事吧?”
青守一听,不由地皱起了眉角,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怪异了起来。他能从这个白衣女子的声音里听出那种关切的感觉,那是很纯粹的一种关心,可这似乎并不符合……
“我没事。”青守摆了摆手,“走吧,进去看看。”
“嗯。”雅笙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抢在青守的前面替他推开了阁楼的大门。
青守看着她这些举动,心中多了几分好奇之意,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像那种风尘女子,为什么会在赌坊工作?”
“谁说在赌坊做事的就一定是风尘女子啊。”雅笙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青守看,“我是个孤儿,自小就在这儿长大。”
青守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抱歉。”
雅笙微微一愣,然后掩嘴一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公子这般有趣的人呢。”
“姑娘说笑了,我与你一样有着同样的遭遇。”青守回笑道。
“啊?你也是……”雅笙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
青守满不在乎地扬了扬手,“雅笙姑娘,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哦哦,好。”雅笙连连应道。
进入到阁楼中,云烟缭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紫檀香味,阳光透过紫红色的薄布纱窗在阁楼的地上打下一片片紫红色的光影,木壁上雕刻着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山水作画,处处都弥漫着清雅淡然的气息,这里没有一丁点赌坊的样子,倒像是一座供人午后享乐的茶楼。
青守缓缓地抬起手,手指轻轻晃了晃,目光紧盯着萦绕在指尖的一缕缕云烟,这云雾中的气味是紫檀香不错,但吸入鼻腔中却又与真正的紫檀香不同,鼻腔内充斥着的不是淡雅柔和的香味,而是一阵令人迷醉的芬芳。这香非但不能提神,反而迷神。这根本不是什么紫檀香,而是迷神香。
青守冷笑一声,吸入的迷神香在体内瞬间便被化解,这副被浸泡在万毒阁毒池中的身躯早已是百毒不侵。而在他内视了一番体内的情况后,便不动声色地偏过头朝雅笙的方向看去,只见白衣女子似乎不受影响,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疲倦。
是已经习惯了吗?青守心中虽泛起疑惑,但还是面色不改地跟在雅笙的后面,随着她径直上到了阁楼的二层楼去。
阁楼的二层楼,雅笙站在一间屋门前,屋门内传来一阵又一阵喧闹声。
“公子,劳烦稍等片刻。”雅笙没有直接敲门,而是转头对青守说了一声,然后便在门前静静地候着。
青守没有多说,只是嘴角不经意间地微微上扬了几分。
不多时,面前的木门突然传出一声轻响,一条透着微光的缝隙出现在门上。
雅笙轻轻地推开木门,青守紧随其后进入其中。
“咔。”木门合上。
青守粗略地扫了一眼屋内的布局,两侧的花窗透着淡淡的光芒,屋内宽阔,一入其中便给人一种大气简雅的感觉。几盏青灯高挂两侧,烛台看上去十分干净,似乎是刚换上不久。最里面便是一群衣着光鲜的客人围坐在一张宽大的半张圆桌旁,半张圆桌内站着一名衣着暴露的艳丽女子,门外听到的喧闹声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公子,就是这里了。”这时,雅笙轻柔的声音萦绕在青守的耳畔。
青守点了点头,缓缓向前走去,看着雅笙快步上前同一名在一旁坐着的中年男子交谈着什么。只见中年男子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扭头朝青守看去,眼中渐渐多了一抹喜意。
在中年男子打量青守的同时,青守也同样在打量着中年男子。只见其脸部消瘦,长相精明,眼中隐有流光划过,脸上还挂着一副看似平易近人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狡诈的狐狸,看来这位才是赌坊的主人,而外面那个不过就是替他揽客的下人罢了。
中年男子站起身来,面带微笑地向青守走去,那笑容就感觉像是在嘲弄一般。
青守看着中年男子朝自己走来,脸色如常,没有丝毫的变化。
而那中年男子走路的速度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凝固在原地,眼中浮现出一抹惊愕的色彩。
青守见状,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而就在此时,那中年男子身后却是另一番奇怪的景象。
只见白衣的雅笙正对着那张空座位继续说着话,然后还时不时朝青守这里看了过来,没过多久,又有几人对着那个空位置聊了起来,就好像那中年男子还坐在那里一样。
“你是何时……”中年男子在离青守还有不足十步距离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你是谁?”青守收敛起笑容,面无表情地问道。
中年男子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你体内流淌的……血,很有趣。”青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明明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却异常的炽热,这些血一旦沸腾起来,足以拥有能够同玄境修士媲美的实力。”
中年男子还是没有理会青守,但眼底闪过的一抹惊慌还是被青守收入眼中。
“你是在呼唤你的同伴吧?”青守嘴角一扬:“还有,你并非是这个幻境的始作俑者,对吧?”
“你都知道了?”中年男子终于开了口,脸色显得十分阴沉,“是谁告诉你的?”
青守摇了摇头,“我本以为你就是施术人,但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到底是什么人?”中年男子眉头一皱。
青守说:“一个途经此地的过路人,或者说是被卷入这场风波的无辜人。”
“所以你不是特地来此调查此事的人?”
“你说呢?”
“那你们可以走了。”
“为什么要走?”
中年男子眉头一皱,“留在这里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不如就此离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青守脸色微变,扬起头:“以前的话,我或许会觉得这是个麻烦,为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人让自己身陷囹圄之中,这本不值得。”
“可人是会变的,我想要救人,救这些我本可以不必理会的平民百姓,虽然他们醒来之后什么都不会记得,因为我不想心中有愧。”
中年男子眉头皱了皱,问:“为什么?”
青守脸色微微一沉,眼底闪过一抹不被人察觉的悲哀。
“十九年前,自我出生的那一刻,我的双眼一片漆黑,一根根看不见的线操纵着我,如木偶般摆布,把我引向一条我认为是正确的路,那不是我想要的。”
“十三年前,我在睡梦中被丢弃在荒林里,那时我才刚满六岁。我醒来时,不停地哭闹着,哭声引来了一只毒蛇,那时我才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拼命地跑,脚底被碎石磨穿,荆棘的倒刺扎得全身遍体鳞伤,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最后,我跑到了一处山洞中,躲过了那只毒蛇,当时的我真的很无助,只能捂着嘴低声抽泣。”
“十年前,我九岁,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城池,巨大的城墙让我害怕得叫出了声来,以为那是一只巨大的,全身布满坚硬石头的猛兽,现在回想起来倒还记忆犹新。后来,我被带入到那只‘猛兽’口中,从此便不见光明。”
“七年前,我十二岁,三年来我一直待在黑暗中,当我出来看见光的那一刻,眼睛无比的疼痛,甚至溢出了血。可我不敢闭上双眼,我怕再也看不见光明。那一年,我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件礼物,一杆枪。我满心欢喜,直到我用它杀了一个人,一个我根本不知道姓名的人。”
“我看着眼前在黎明和黄昏之间绽放的血花,以为人生中只有杀戮,我厌倦,却深陷其中。每到夜里,一双双渗血的眼睛朝我看来,凄厉的哭嚎在我耳畔回荡。我无法入眠,抱着枪蜷缩在角落,听着外面淅沥沥的雨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冰冷无比的。”
说到这里,青守有些哽咽,但嘴角却不住地往上微微扬起。
“我梦想着得到重生,以此摆脱枷锁。我梦想成真,樊笼在我身后,我脱困而出,两手空空。我散尽修为,重头再来。这么多年,我并非一事无成,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流转在深渊的梦渴望清醒,被攀爬的深渊之下是森森白骨。破碎的幻影刺穿虚妄,仰望着天空的人们等待着死去。既然已爬出深渊,哪怕被狂风吹散骨架也绝不会轻易倒下!既然已看到黎明,那便容不下半点黑暗!”
“我的手上沾满鲜血,可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虽身处黑暗,却心在光明。现在这里刮起了一阵大风,我若背身离去,岂不是要回到那座樊笼之中,一辈子都只能在阴影下匍匐?”
中年男子听完,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青衫少年,眼中多了几分震撼。这样的经历可以说是骇人听闻,一个不过二十岁的少年怎么可能经历过这些事情,可是他却能从少年身上感受到那股若隐若现的杀意。
“这不是我想要的。”
一道声音在他耳中响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渐入鼻腔,中年男子眼中从震撼变成了惊愕,他瞪大着双眼,瞳孔中倒映着一抹森然的寒光。
青守的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柄剑,他突然暴起,一剑便斩至那人眼前。
“唰!”中年男子身前突然炸开一片血雾,再然后是剑刃在血液中划过的声音。
中年男子向后急掠,冲破了阁楼,重重地摔在阁楼外的院子中。
青守看着亮着光的巨大窟窿,目中不带一丝情绪。他持剑斜于身侧,步伐坚定地向着那个窟窿走去,站在二层楼俯视着趴倒在地上的中年男子,眼中多了一抹惊色。
只见那中年男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露在外面的双手上长满了红色的毛发,指尖处也长出了利爪,两根白色的獠牙露在嘴边,头上长着似乎是一双红褐色的耳朵,就好像一只漠北荒原上的火狐。
青守握紧了手里的星剑,眼中满是杀意,冷冷地自语道:“终于是露出了你的真面目!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