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里的群山间,鹰啸猿嚎之声连绵不绝。漫山遍野的冬青映绿着广袤的苍穹,穹隆之下是云烟缭绕,长空之上是晴空万里。灰蒙蒙的大雾弥漫在山川之间,时有黑鸦划破浓雾,转眼又消失在了朦胧之中,难觅踪迹。
老人的脚步声回荡在九百里的群山间,黑茫茫的鸦群在头顶盘旋,似一片黑色的穹顶,将方圆数十里尽裹于其中。
纵使是万里晴空,却依稀能从天幕之中看到忽然闪烁的淡淡的微光,那是星辰!
老人停下了脚步,霎时间百鸟之鸣止于林间,穹顶的群鸦也随之寂静,就连回响在远处的鹰啸猿嚎此刻也已了无痕迹。
不知为何,天上的星辰愈发明亮,转眼间便闪耀了整片天空,就连耀阳都无法星辰的光争辉。
老人扬起头,肩上黑色的长袍无风自动。他看着头顶的星辰,眼中闪烁着碧蓝色的光芒,仿佛有一片璀璨的星海被映入瞳孔之中。
“区区万里晴空,如何能遮蔽百万里的星辰呐?”老人的声音透过云雾,传遍九百里的群山。
九百里群山间回响着沧桑的声音,百鸟齐鸣,狂风涌现!
一声鹰啸自林间传出,夹杂着冬青的树叶和泥土里润着朝露的尘埃。
鹰啸起时,斗转星移!
老人的眼中忽有红光一闪而逝,穹顶的群鸦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顷刻间便沸腾了起来,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叫声向着四面八方散去,云雾中布满着无数漆黑的点,那是黑鸦的身影。
黑鸦群穿过层层迷雾,直冲云霄。而在穹隆之下的不知高之处,似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阻拦着群鸦的去向。
成千上万只黑鸦铺天盖地般涌向云端,似决堤的洪流,在天障的阻拦下化作一滩血水和一团乌黑的羽毛,它们悍不畏死,意志胜过那些曾在树下发下守护誓言的战士。
老人看着漫天的黑羽,眼里尽是一片血色,一场血雨扑面袭来,那是群鸦的盛宴。
他在笑,无声的笑,因为天,要破了!
群鸦为他的眼眸铺开了一条能看清星辰的道路,在鲜血与黑羽的献祭中,这层看不见的天幕如同破碎的玻璃散落向天空的每一个角落。
天破碎了,可群鸦还没有停止,它们发出了刺耳的叫声,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老人的眼角滑过一滴泪,可他脸上的笑意依旧,他知道天不止有一层,天上亦有天!
天外天的壁垒似乎比之前的更加坚固,也更加的密不透风。
血雨渐渐淡了,鸦群后继无力,直到最后一只黑鸦死亡,天外的屏障依旧没有破裂,甚至没有一丝裂纹。
老人伸手接下一片羽毛,乌黑的羽毛此刻格外的刺眼。大风停息,天地间一片寂静,九百里群山间的万物生灵似乎都被这一场血腥的盛宴吓到了。
“数以千万计的生灵也不能撼动这天吗?”老人轻声喃喃道。
下一刻,老人摇了摇头,他不相信。
满山遍野的冬青突然向一侧倾斜,那是老人所站的地方。一片青翠欲滴的冬青叶无风自动,那是一片被雀鸟叼着的冬青叶,也不知是何缘故,鸟儿叼着叶子飞向老人!
老人脸上没有一丝惊讶,只是心中却泛起了波澜,突然想到了一句话:这世间一切战争,不都是一人奋起,带着身后无尽的黑潮,排山倒海而来吗?
禹河沙数般的鸟儿拍打着翅膀,叼上一片在漫天飞舞的冬青叶,如同海上的浪潮向老人站在的地方涌来。它们在这里丢下叶子,然后一拍羽翼,便向云端冲去。一片又一片的叶子被鸟儿丢下,又飘扬飞舞在它们煽动翅膀间卷起的风中。
这世间本没有风,可这一刻万物即是风!
老人看着穹隆下那条由百鸟绘成的五颜六色的江河,仿佛看到了群鸦的身影。
山石上孤僻的狮王高傲地扬起头颅,遥望着山川之上涌向天空的江河。
栖息在林中的鹿群伏着身子,仰视这那条五颜六色的江河。
溪水旁的老山羊艰难地撑着头颅,痴痴地看着天空,仿佛想起了过去驰骋的岁月。
九百里群山间的生灵们齐齐看着穹隆,那些被厌恶的乌鸦在它们看来是肮脏的,可是在这一刻,它们羞愧难当,却也热血沸腾!
万物自有灵,既然连那些平日被它们瞧不起的乌鸦都敢直上天穹,那为何享受着群山怀抱的它们不行?
狮王带着狮群在狂奔,麋鹿们直起了膝盖在林中翻跃,就连半截入土的老山羊都已驰骋在过去的沃土之上。
它们狂奔着,跳跃着,然后在一道道黑光中化作一片片数量不一的鸦群,紧紧跟随在百鸟的江河之后!
百鸟之后,群鸦涌现!
“咚!”随着一声闷响传遍山川大河,方圆之内再次掀起了腥风血雨,茫茫血雨比上一次的更加猛烈!死亡的生灵不计其数,只能看到一团团血雾在穹隆下炸开。
天外天的壁垒开始剧烈地晃动,一条条微不可查的裂纹不断出现在那层看不见的屏障上。天在颤抖,似乎是为万物的反抗所愤怒,一阵阵猛烈的烈风从四面八方涌来。
老人站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八面来风,终于是叹了口气。
“还是不行吗?”老人叹息道。
八面烈风如同一把把尖刀刺入那条万物的江河中,百鸟和群鸦在烈风中遍体鳞伤,它们挤成一团,只见底下的鸦群突然加快了速度,绕开百鸟猛地向上飞去,然后在烈风中将百鸟包裹起来。
活着的黑鸦叼着死去的黑鸦尸体,以此来作为阻拦烈风的屏障,待到黑鸦尸体支离破碎后,又用着自己的生命去抵挡烈风,为百鸟们开辟一条血的道路。
漆黑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老人贪婪地吸着空气中的血腥气,闭着眼自语道:“所谓大业,都是用血肉堆筑而成。所谓信念,就是不计一切手段去达到的目的啊!”
百鸟凄厉的叫声吸引了老人的注意,它们在悲鸣,群鸦赴死只为登天。
可就在这时,异变骤起!
呼啸的烈风戛然而止,天幕突然破碎开来,化作光的碎片散落在云间。
老人眯起眼睛看向天上,那是星辰的力量。只见百鸟和群鸦化作乳白色的液滴洒向大地,满地的冬青叶化作翠绿色的河水融入到大地中去。
万物开始复苏,盎然的生机再一次涌现在九百里的群山间。
这一刻,老人笑了,不是因为死去的生灵重获新生,而是因为他看到穹隆之上的星辰。
他的视线透过寰宇世界,穿越万里星河,只为在星海深处找寻最初的星辰。
他看到了九颗闪耀着足以遮蔽世间一切光明的星辰。
古老的书籍中记载着这九颗星辰的来历,分别名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摇光、开阳、左辅、右弼。
古老的年代,人们对远古星辰自然崇拜,那是一个九星仰止的时代。无数年过去了,星象之道对于世人而言依旧是玄之又玄,就连帝都皇庭的尘星宫也不敢说算尽星辰之轨迹。
可这一次,老人看到的星辰轨迹不是现在,而是将来!
“围绕着紫微帝星的九颗星辰已经被点亮,现在的星火将在不久的将来成燎原之势。”
老人弯下腰,抚摸着匍匐在他脚边的一只黑鸦,看着黑鸦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样和蔼。
“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饱受着苦难的人了,他们向往着自由却低头跪拜;他们害怕着惩罚却一次次被推向台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幕后的黑影逃过一劫。”
老人直起身,对着围绕着他的鸦群低声细语。
“如果想要打破这片天,重新缔造新的秩序,只凭你们还是不够的,还需要更多的人为之奉献。”
“你们可能会先死去,然后才会开始有人前赴后继地涌上,最后化作群鸦,推翻腐朽的王朝。”
话音一落,群鸦似乎是听懂了什么,不停地拍打着乌黑的羽翼,纷纷在老人的眼前停留。
老人见状,不由地笑了起来。
“乱世必将开启,战争的势潮已不可阻挡。可是在旧秩序崩乱之后,如何筑就新秩序是一个难题。”
老人眉头微皱,数息之后便又舒展开来,不再多想。
……
豫州,流云山脉。
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一间破旧矮小的茅草屋坐落在流云山脉的一处山脚下。
一名黑袍老人缓缓从茅草屋里探出个脑袋,然后撑开一把油纸伞,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原野。
“终于来了。”老人微微一笑。
远方的原野上,一面面血红蔷薇旗高高立起,迎风飘扬,战马的铁蹄践踏着泥泞的荒野,激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此刻数以万计的战马正驰骋在广袤的疆土之上。
老人看着远处赤红色的钢铁洪流,只觉得看到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杆散发着森然煞气的喋血长枪。
“赤骑所到,寸草不生。”老人呆呆地喃喃着,随即嘴角微微一扬:“云尘帝国最锋利的枪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若是不动刀兵,只拼杀意的话……鹿死谁手,那还未可知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