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丰城内入城的一条小街上,一老一少身穿着黑袍并排走着,正是羊离苍与林幽。
兴许是在城池边缘的缘故,这条小街是现在安丰城中少有的清净之地,虽然街头上仍然可以听见从远处传来嘈杂声。
可不知为何,街旁一片狼藉,就好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一样。
早在不久之前,林幽与羊离苍在城外郊林中相遇,闲谈之际老人忽然提出要带林幽入城一看,而林幽也是稀里糊涂地就应了下来。至于还在昏迷中的方曜和白雅笙,则是被两人妥善地安置在了一处老者设下的结界之中。
此时,林幽走在街上,看着街道两旁倒塌的房屋,听着耳畔回响着的喊杀声,忍不住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老人反问道:“你是指这条街,还是这座城?”
林幽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道:“都是吧。”
“那便先说这条街,再说这座城吧。”老人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城墙,“你看,这条街的尽头是北城门,对吧?”
林幽转头看去,点头道:“这有什么讲究吗?”
“当然有所讲究啊。”老人轻笑一声,“你可知安丰城最初建造的目的是什么吗?”
林幽皱眉道:“安丰城以前好像是座军城,为的是抵御南陆的敌人?”
“正是,这里曾经为前朝所筑,乃是南北兵家的必争之地。”老人说:“不过,自从六百年前萧启皇帝开辟云尘盛世之后,这里便在也没有生过一起战事。久而久之,这里便演变成了一座供南北商贾们交易的地方了。”
“嗯。”林幽微微颔首,随即开口疑道:“那这又和这条街有什么关系呢?”
老人深深地笑道:“既然是一座踞北御南的军城,那么这座城北部的布局和南部的布局自然就有所差异。”
“什么差异?”
“你是从南入城,现在在城北可有感觉到不同?”
“不同?”林幽眉头皱了皱,环顾了一番四周后,不由地眼前一亮,“这条街好像比城南的街更宽敞了些。”
老人点了点头,又问:“你可知是为何?”
“是何缘故?”林幽下意识回问。不知为何,老人的声音好像有种魔力,竟让她忽略了四周时起时伏的厮杀声。
“此城踞北,城北的街道自然是要宽敞,这有利于军队入驻;反之,此城御南,故而城南的街道大多狭窄,而且还有不少小巷,一旦城南失守,这些狭窄的街巷将会是最好的伏击之地。”
“伏击之地?”林幽眉头又紧了紧,总觉得有些奇怪。
老人打量了一眼林幽的脸色,随即问道:“觉得很奇怪是吗?”
林幽道:“总觉得将城南作为一个伏击的地方有些……牵强。”
“表面上看确实是有些牵强。”老人不置可否地点头,随即神秘地一笑,“但若是这座城的地下被挖空了呢?”
“地下被挖空。”林幽一惊。
老人点头,“城南之所以街巷狭窄,其目的就是为了修缮地道,城南地下的百里之地就如同一张纵横交错的网,人一旦被缠住想脱身可就难了。”
林幽听后,垂眼沉思了片刻,“那这和这条街也有关系吗?”
“没有。”老人摇摇头。
林幽眉头一挑,脸上的神情也有了些变化,似有些不悦。
老人讪讪一笑,连忙道:“你问了,我不就答吗?”
林幽道:“那好,那我再问你,这里发生了什么?”
老人饶有兴趣地看了林幽一眼,好奇道:“你难道对城南的地宫一点都不惊讶吗?”
“惊讶啊。”林幽说:“但那毕竟只是历史,我现在只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好。”老人连声应道,摆了摆手,“我们边走边说吧。”
“去哪啊?”
“去看戏。”
“看戏?看什么戏?”
“大戏,你会喜欢的。”
……
与此同时,安丰城中心处血影交织,上官狮镰执枪立于城主府的院中,紧紧盯着府中一处屋脊上站着的人影,眼里满是惊愕和不可置信的色彩。
郭孝之的突然离去并没有引起上官狮镰的注意,此刻的他眼里已经容不下除了面前那道身影外的其他东西了,就连四处回响的厮杀声都不能令他缓过神来。
“这……这不可能!”上官狮镰全身不住地颤抖着,低声喃喃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屋脊上的那人并未理会上官狮镰的低语,只见其周身血气暴涨,瞬间便化作一层凝实的血幕朝下方涌去,那正是上官狮镰所处之地!
上官狮镰全身一颤,突如其来的危机感涌上心头,这时的他才回过神来,瞪大着双眼看向那扑面而来的血幕。
血魇?他这样的人居然变成了这种怪物!
上官狮镰心里大惊,可眼下已容不得他多想。他深吸了口气,双脚微屈,然后腰部猛地发力,带起右手将手里的赤红长枪狠狠地抡了出去!
那赤枪的枪尖顿时在血雾中划出半条赤红色的圆弧,犹如一道烈焰将血幕从中间撕破!
血幕虽然被一枪破去,可上官狮镰却没有一丝松懈,因为他知道更可怕的攻势还在后面,这是他的直觉,因为换做是他也会这么做!
果不其然!在那血幕被从中撕破的一瞬间,一道血影突然冲出!
上官狮镰身形一变,左腿下弓,右脚跨一步上前,挥出了半弧的长枪顺势一摆,那枪尾便从右至左划出一条与之前一模一样的赤色圆弧。
“砰!”只听见一声沉重的闷响,再然后是一片零星的火花飞溅而出,似乎是兵器交击。
可上官狮镰却不这么认为,那声响如此沉闷,倒像是枪尾打在一片泥沼中才会发出这种声音吧?
不对!那不是一声!而是……是几声?!
上官狮镰大惊,双手握枪向前猛地横推出去,然后借力连忙向后退去!
方才与他抡出的枪尾交击在一起的绝对是一件兵器,那兵器长约七尺,有八寸之锋芒,亦是长枪无疑!而那一声闷响,却是由数道几乎同时发出的脆响汇集而成,这才使得上官狮镰在那一瞬间突然失神。
至于那种犹如深陷泥沼的感觉,他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只此一次交锋,上官狮镰便意识到眼前的这人枪术不在自己之下,甚至在卸力这一方面还要胜自己几分!要知道长枪不同于短兵,前者枪尖接触之处与手掌接触的地方相隔更远,要想卸去劲力谈何容易?
既然如此,那便避其长处,攻其软肋!
想到这里,上官狮镰眼中忽然红光乍现,只见他后脚脚尖刚一落地便猛地屈膝,那脚下的石板竟在一声巨响之后炸得粉碎,而他自己便犹如一支脱弦的羽箭向着那人冲去。
可那道血影在受了上官狮镰一推之后,周身的血气竟是没有减弱半分。此时上官狮镰的枪正卷携着刺穿一切的锋芒,顷刻将至。
而此时血影在受了那一推之后,这才堪堪稳住身形,又怎会料想到上官狮镰攻势不减,后者的枪尖就如同一抹寒光向他涌来。
可这看似十拿九稳的一枪却让上官狮镰萌生退意,为何?因为那血影周身的气息竟没有因这一枪之势有所减弱,反而还更……更显凌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血影动了起来!
只见他右手将长枪刺出,浓浓的血气化作一条翻涌的蛟龙便朝上官狮镰的枪尖撞去!
以刺对刺?
上官狮镰心中冷笑,这样的枪不可能破得了他的枪势!就在他这个念头刚一落完,眼前的一幕便让他大惊失色。
那是……那是什么枪术!
只见在他的前方,那杆血枪在刺出一条血蛟之后,竟猛地一颤,止在了半空,然后枪头突然向下,狠狠地扎入地面,巨大的冲力将地面砸得尘土飞扬,大片大片的土层和石砖被抬上半空!
上官狮镰枪势不减,可就在这瞬息之间,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那条血蛟不过只是佯攻罢了,想要知道他真正的攻势,关键在,他的手!
不错,确如上官狮镰所想那般,真正的攻势还在后面!
那血影在将长枪砸入地面之后,猛地抬起一只脚重重地踩在枪杆上!只见那杆血枪从中间弯曲,就好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弯弓!
糟了,这枪是自下而上的!上官狮镰心中暗到一声不好,脸色也在这一刻变得极为难看。
上官狮镰此时的枪势乃是汇于一点,直指前方。而且他这一枪也将所有的力量汇于了一点,真正的一点。以那血影的实力,想要躲过这一枪并不难,可一旦避了这一枪,便等于失了势。
所谓枪势,一寸长则一寸强。两枪相斗,善攻者得势,如同临阵杀敌,得一枪之势便等同于得一阵之势,方成破竹之势而立足于不败之地!
上官狮镰这一枪本意便是为了争势,而非伤敌,甚至对于他这种身经百战的人来说,这一枪之前的敌人有何变化大抵都会在他意料之中,可现在看来,情况却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发展,反而对他是极为的不利!
那血影似乎是通晓了上官狮镰的意图,也是做出了他的回应,那便是还之一枪!
“咚!”只听见一声巨响,犹如惊雷!庭院内顿时是碎石翻腾,尘土飞扬!
那杆枪头深陷在石槽中的血枪突然弹起,只见其从枪尖至枪杆都在腾起之时剧烈地颤抖起来,化作一片残影!而唯一没有晃动的地方便是那血枪的枪尾,也就是那血影的握枪之处。
上官狮镰见那枪自下而上,朝他面门袭来,便也来不及多想,连忙身形一变,便欲强行收敛倾泻在枪身上的灵力。
可那血影却好像又知道了他的意图,只见其周身的血气突然炸开,化作数不尽的血线如那奔流不绝的潮水便朝上官狮镰涌去!
这些血线来得极快,还不待上官狮镰反应过来,便已经缠绕在了他手中的长枪上,转眼便将半截长枪尽数染红。
一息之后,上官狮镰突然脸色一变,一阵铁器摩擦的声音从他身上的铠甲传出。
他的气息被打乱了!身体一时间来不及适应而导致短暂的失控,这也就是为何他的那身铠甲会发出声响的原因。
虽然现在形势于他而言不容乐观,可他毕竟是赤骑的将军,是帝都皇庭钦点的护都将军,又岂是等闲之辈!
但是此刻,在短暂的失神过后,上官狮镰头盔下的面容却突然多了一抹莫名的笑意。
“开!”只见他一声长喝,枪头上突然迸发出耀眼的红光,顷刻间便染红了整座庭院。
那血影似早有所察,竟早一步松开了血枪的枪尾,任凭那杆血枪借着弓弹之势在半空中抡起一道圆弧,向着上官狮镰的上方砸了下去。
那血影虽然有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枪术,可方才在那些血线与上官狮镰的长枪上的灵气相接触的时候,却被后者敏锐地捕捉到了血影的弱点!
他是梦虚玄境,修为浅薄!当然了,这是相对于上官狮镰而言的。
纵使他枪术超绝,纵使他身怀血气,可修为上的差距却是这些东西没法弥补的,那是玄境与地境的差距啊!
“原来,你不是他。”上官狮镰的声音从红光中传出。
那血影依旧没有回应。
上官狮镰突然的爆发完全是一种舍弃防守的进攻方式,因为他很清楚,两者各吃对方一枪,他虽会重伤,但那血影却会被红芒淹没,以后者仅仅只是玄境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在他全力一击之下还有一息生机!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此乃兵法之谋攻也,亦是亡命之徒的理念。
上官狮镰绝非善类,若不杀伐果断,如何能统领这支久负盛名的杀戮之军,如何配得上那道血红蔷薇的徽记。
枪尖的红芒虽然染尽方圆,可终究是昙花一现!
但是,这还未完。此刻,上官狮镰的枪势已成,他又怎会放弃这种乘势而追的大好机会呢?
他连此三枪,如出海的枪龙对血影咬去!
几乎是瞬息之间,三道血花在空中溅起,就如同盛夏的红花在同一刻盛开。那血影倒飞而出,重重地砸在了院子中心处的屋墙上,染血的身躯深深地陷在了其中,顿时激起一阵尘土!
上官狮镰身形猛地一顿,落于地上后脸色一变,胸腔处的铠甲一阵颤抖,看上去就像要被撑开一样。
片刻之后,他闷哼了一声,然后剧烈地干咳了起来,忽有几滴鲜血从他的口中而出,与地面上的尘土混合在一起。
在全力一枪之后,他强忍着灵气翻涌,又是连出三枪,虽不算全力而为,却也有八成之力。看得出来,他是想以迅雷之势将血影彻底击杀,不给其一丝喘息的机会。可这也给他带来了难以估量的损伤。
一个地境修为的人竟以如此雷霆手段想要抹杀一个初入玄境的修士,这要是传出去,不知会惹得多少热议,更何况出手的还是帝国的杀戮之师,三万赤骑的统领。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在上官狮镰的眼中,整座安丰城中最危险的便是那血影,虽然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起,可是能让郭孝之如此信任的一手后棋,绝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就在这时,尘土飞扬之处,忽然传出一阵声响。
上官狮镰脸色一变,眯起眼睛朝那片烟尘看去,同时悄悄运起功法,抓紧调息体内紊乱的灵气。
只见在浓浓的尘土中印出一道黑影,那人缓缓走出,身后的风卷起血雾和烟尘。
“嗡!”血枪鸣,腾空而去,落于那人手中。
上官狮镰浑身颤抖,头盔下的脸庞上满是震惊之色。
清秀的面容,少年的身躯。
“你…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