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童年往往都伴随着宠溺,也许是造化弄人的缘故,生在名门望族的柳寒烟一直都以为世界是“冷”的,直到现在……她第一次感受到温暖,不只是躯体上的温暖。
阁楼二楼,走上来的少年眉目藏锋,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坐着的辛尘风转过头来,淡淡地扫了来人一眼,目光中带着一种审视的味道。
“这感觉不错。”辛尘风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想通了就好了。”青守随意地笑着回道,心中清楚辛尘风话里的意思,可在一旁的柳寒烟就云里雾里了。只见后者一脸迷茫地看了看正在相视而笑的一老一少,忽然有种自己是多余的感觉。
“哦,对了。”辛尘风突然想了起来,伸掌指向坐着的女子,“给你介绍一下,柳寒烟。”
“青明宸。”青守微微点头,没有感到意外。
“青……明宸?”柳寒烟低声喃喃,倒是想不到这个姓氏的出处。
“柳姑娘的寒毒……挺深啊。”青守盯着柳寒烟的双眸,有些担忧。
辛尘风瞥了青守一眼,“说的那么明白干嘛?”
“没事的,我……我都习惯了。”柳寒烟低下头,让人看不出脸上的神色。
“她能承受这份寒毒,心志之坚定,常人有谁能及其半分?我说的明白些,倒会让柳姑娘感到自在不是?”青守瞪了辛尘风一眼,没好气地说,“反倒是你,什么时候能说的明白些呢?”
辛尘风翻了个白眼,偏着头继续替柳寒烟把脉,不理会青守的话。
柳寒烟呆呆地看着青守,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嚣张的人。在药王谷里对辛尘风这样说话的人,好像……这跟本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这两人更像是相识多年的好兄弟。
不过,看这长相……兄弟倒是勉强了。
不对!我在想什么啊?
柳寒烟只感觉面颊滚烫,有些慌张地低下头,另一只手死死捏着裙摆,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青守没有注意柳寒烟的神态,而是四下环顾了一番,最后寻了木桌就直接坐了上去。
“柳姑娘,你认识一个叫柳寒生的人吗?”片刻之后,青守随意地问了一问。
柳寒烟看着地面的神情忽然一僵,然后缓缓抬起头,伸手捋了捋垂下来的发丝,“听说过,好像是大伯一家的,不过后来好像就消失了。”
“消失?”青守有些好奇。
柳寒烟想了想,“嗯,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家里的下人提到他的名字或者有关于他的事情时,脸色总感觉不是很好,就是那种……很害怕的样子。”
青守看着柳寒烟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忽然想到了此前在星辰山庄柳寒生的种种举动,心中大概也意识到了并北柳家内发生的事情。
“那你……或者说柳家知道柳寒生的下落吗?”青守刚一开口说出这句话,一旁的辛尘风便抬起头,深深地看了青守一眼。
“不知道。”柳寒烟垂着眼,没有看到辛尘风的目光。
青守不动声色地回了辛尘风一眼,偏头对柳寒烟道,“一月前,我曾在星辰山庄的天峰论剑上遇到了他。”
“他?”柳寒烟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青守,“谁?”
“柳寒生。”青守眯着眼睛,打量着女子脸色的变化。
柳寒烟下意识地偏过头躲避青守的目光,低声细语道,“原来如此,难怪家中的长辈们找遍了北三州都未能寻到。”
“柳家的……长辈们在找他?”
“是啊,据说大伯还因为此事……”柳寒烟的声音越来越小,“杀了些人。”
“这样啊。”青守没有多问下去,其实他本来没想问这么多,但柳寒烟这种知而必言的态度却让他感到诧异,甚至是疑惑。
“对了。”柳寒烟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青……青公子可还知道柳寒生现在何处?”
青守想了想,“大抵还在天峰城吧。”
“如此便好。”柳寒烟松了口气,低声喃喃。
如此便好?意思是柳寒生待在天峰城中,会比他出来更好吗?听她的话,好像柳家的人为了寻找柳寒生做出了一些过激的举动,柳寒生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柳家必须要得到的吗?而现下,柳寒烟离开柳家身边只有一个人跟着,想必她现在的处境与当年的柳寒生并无二致……
自小患有寒毒,柳寒烟、柳寒生,柳家寒字辈……寒?难道和柳家的冰魄之法有关?
青守听到了她的话,一时间思绪万千,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过多的变化,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而辛尘风离柳寒烟更近,就坐在她的身旁,自然是听得更清楚些,顿时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神情,“柳丫头,还惦记着柳家呢?”
“啊?我……我没有。”柳寒烟连连摆手。
“是啊,柳家有什么好惦记的,若不是幕凉王家不理俗事,只怕北三州的事还轮不到那几家插嘴。”青守从木桌上跳了下来,“柳姑娘,青某多少也从辛前辈的口中听了些你的故事,柳家虽然势强于并北,可要与真正的世家大族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你完全不需要对柳家有所顾忌。”
“我……”柳寒烟微微低头,抬眼看向青守,目光中隐有微光流转。
青守没有看柳寒烟,而是望着窗外的雨幕,深深地说:“何必为身世而愁?这天高皇帝远的,柳家难道还要千里迢迢地抓你回去不成。”
“我……我只是担心……”柳寒烟轻咬贝唇,欲言又止。
“行了行了。”坐在一旁的辛尘风打断了她的话,“柳丫头啊,看来你的病不仅仅只是寒毒,还有心病啊。”
柳寒烟低着头,轻轻地点了点脑袋。
“这小子说的不错,柳家若是真的要来寻你,必定不会像在并北那样肆无忌惮,况且……”说到这里,辛尘风伸手轻轻地点了点柳寒烟的手背,然后一脸玩味地看向青守。
“嗯?况且什么?”青守眉头一皱,对上辛尘风目光的时候,不禁打了个寒颤。
柳寒烟也是一脸好奇地看着辛尘风,原本苍白的脸色似乎也因为这句话而变得红润了起来。
辛尘风深深一笑,“况且,想要抓他的人可比想要抓你的人,多得多。”
青守脸色微变,不禁沉默了下来。
柳寒烟惊讶地看着青守,而青守正好也在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看到了对方藏在眼神深处的那一抹孤独,就好像是被困在黑暗的深潭中,难以被人发现,也不愿被人发现。
可他们,却是在深潭里看到了对方,就像是两个溺水的人,睁着眼睛,在水底望着对方,心中如死寂般的灰色在相视的那一刻,仿佛被赋予了鲜艳的光芒。
平静的湖水一旦涌动,那便再难停息。
蓦然间,柳寒烟回过了神来,连忙垂下眼睛,不敢再与青守对视。
“你……”她支支吾吾地说,“你……你也……有病吗?”
青守一愣,辛尘风也一愣,两人脸上的神情出奇的一致,不解、困惑和惊讶。
“不是……我的意思是,嗯……你也……也不被人待见吗?”柳寒烟脸颊泛红,说话时断断续续。
“我还好吧。”青守向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窗边,看着从屋檐倾泻下来的雨幕,忽然感觉胸口有些闷。
“那……那就好。”柳寒烟低着头玩弄着裙摆。
一人立在窗前望着雨幕,一人低着头捏着裙摆,辛尘风扫了两人一眼,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开口,“你们两个很像啊。”
青守没有回头,似乎没有听见。而柳寒烟却是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着辛尘风,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或是说只明白了话的意思。
“青明宸。”辛尘风直呼青守的名字。
“什么事?”青守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可眼神依旧停留在雨幕中。
“昨天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了?”
“最后说的?”
“是。”
“我不是已经来了吗?”
辛尘风沉默了片刻,“你……你现在不喜欢独来独往了吗?”
“这不一样。”青守长吐了口气,转过身看着老人,“真的有这么严重?”
“什么严重?”辛尘风反问了一句。
“她的病情,还有……”青守顿了顿,“你救的那个人。”
辛尘风想了想,“柳丫头的病情……有你的血就好了,至于那小子……”
“血?什么血?”柳寒烟忽然抬起头,打断了辛尘风的话,直直地盯着老人的双眼,“辛老前辈,你说的血是……是他……他的血?”
“嗯。”辛尘风点了点头,“他的血能遏制住你体内的寒毒。”
“这不行!”柳寒烟猛地起身,瞪圆着双眼,可就在她刚站直起来的时候,却忽然感到头晕目眩,整个人就这么向后一倾。
青守站在窗边,突然看到柳寒烟向后一倒,想也不想便伸手扶住她的腰肢。淡淡的寒意顺着掌心和手臂流入到青守的血液中,不禁令他心里一惊,就感觉自己扶着的不是一具血肉之躯,而是一副冰冷的骸骨。
竟是一点温度都没有吗?这是青守内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没有温度,也就是极致的寒冷!
“柳丫头!”辛尘风愣了一下,也是连忙起身,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三指压在脉上;另一手这是扶住了她的手臂,柔和的绿色灵气顺着老人的指尖缓缓弥漫在柳寒烟白皙的皮肤上,形成了一层淡绿色的薄膜。
“她的寒毒是平时就这般阴寒,还是发作起来才会是这个样子。”青守一脸严肃,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辛尘风犹豫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这丫头体内的寒毒早已侵入骨髓,阴寒之气早就和她周身灵气混杂在一起了。”
“这……”青守皱着眉头,忽然眼中一亮,“那能不能将这股阴寒之气化为己用。”
“想法挺好。”辛尘风别了他一眼,显然是也想到过这种方法,“柳丫头的寒毒要是换作一个寻常人来,只怕连三年都挺不过去,更别提化为己用,而这丫头之所以能受此寒毒,原因有三,一是寒毒伴生而长,使得她的身体渐渐适应了这种阴寒的环境;二是她修炼了柳家独有的冰魄之法,很大程度上使得她的身体具有抗寒性;而这第三点……”
辛尘风复杂地看了一眼柳寒烟,“这孩子有非比常人的耐性啊。”
青守默然,目光平淡地看着辛尘风。
“算了,你不懂的。”辛尘风看着青守平淡的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
“懂一点。”青守忽然开口。
“你?”
“我浸泡过万毒阁的毒池。”
“毒池……”辛尘风眉头紧皱,心中已是掀起了轩然大波。老人沉默了片刻,幽幽地看了青守一眼,“那……你确实懂。”
“毒池?”柳寒烟抬眼看向老人,眼睛眨了眨,“比寒毒还要痛苦吗?”
辛尘风轻轻一笑,心知肚明,“老夫又没有中毒,怎么会知道哪个更痛苦。”
“您老若是中毒,那估计就是神仙都无力回天。”青守没良心地笑了一笑,“若是这世上真有能毒到您的毒,那我还真要不惜一切代价弄到手呢。”
“弄到手?你想毒死老夫?”辛尘风没好气地瞪了青守一眼,然后缓缓从木椅上站了起来,“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到时候柳丫头就麻烦你照顾了。”
“照顾?”柳寒烟直愣愣地盯着老人。
“我会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青守淡淡地回道,虽然应了下来,可话里的意思就仅仅只是将柳寒烟送到安全的地方,至于之后怎么样,就连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那……有劳青公子了。”柳寒烟微微低头,青守话里的意思她自然是听懂了几分。
青守沉默地看着柳寒烟,憔悴的背影让他心中忽然多了几分感触。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像她这样孤独、无助,所谓的世间冷暖只知是冷的,却不曾有暖,也许只有夜里一个人安静地蹲在角落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当然,我也会想办法护你周全的。”也不知为什么,青守忽然将这个念头脱口而出。但下一刻他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于是连忙补充道,“辛老前辈的嘱托,身为晚辈肯定会全力而为。”
“是吗?”辛尘风听着青守忽然客气下来的语气,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怪异,“你小子什么时候会跟我客气了?这不像你啊。”
“这叫不拘泥于小节,怎么能说是客气呢?前辈德高望重,可应该也不会喜欢别人阿谀奉承吧?”青守脸色如常,笑看着辛尘风,“我说起话来随意,辛前辈不会怪罪吧?”
“诶,你这话就问的很是时候了。”辛尘风眉头上扬,“老夫我就是喜欢别人阿谀奉承,就是不喜欢别人和我说话随意,我也就是怪罪了你,怎么着吧?”
青守愣了一下,然后一脸怪异地看着辛尘风,“那……晚辈走了?”
“走?”辛尘风得意的神情顿时一僵,“走去哪?”
“前辈怪罪,晚辈内疚,想来不宜久留于此啊。”说罢,青守便向着楼道口挪了几步。
“等等!”辛尘风一把叫住了青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开不起玩笑是吗?”
“前辈明鉴。”青守停了下来,回头拱手道,“晚辈确实开不起玩笑。”
辛尘风轻轻地摇着头,无奈地看了一眼青守,又转头看向刚刚坐下的柳寒烟,“柳丫头,还是你说话体贴。”
“前辈谬赞了。”柳寒烟连忙回道,不敢去直视辛尘风的目光。
青守看着辛尘风的身影,忽然有种很不真切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家人平日里稀松平常的对话,这一字一句都让他感到自然。
也是,活了这么久,除了在天峰城七星别院中度过的两年以外,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剑锋枪芒,鲜血横流之景,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安逸?
“雨声好像更骤了。”青守侧着头,深深地眺望窗外,心中渐渐泛起波澜。
“好像是……大了些。”柳寒烟也看向窗外,眼幕中倒映着一条水帘。
辛尘风沉默了很久,“雨声愈骤风愈疾,你们手里的伞可要拿稳些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