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活过的十六年里,他从来都没遇到过复杂的事,遇到的所有事也都在他学的规矩礼仪里,依着规矩依着礼仪行事就不会出任何差池,奶公也总是对他说,按着规矩来即使是进了宫也没人能挑的出他的错来。
他循规蹈矩,严守礼节,常年独居闺中,便是出门见相熟的小郎君们也从不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心中所想的无非是琴棋书画,与之交谈的也是这几样,甚少会去想怎么与别人打交道,去猜测别人的想法,去判断别人的是是非非。
可他如今遇到的没有一样他学的规矩礼仪能为他解决,他分不清什么是好人坏人,判断不了别人说的话是真是假,纠结自己所说所做的是对是错。
他动弹不得,好像也变得一无是处,摆脱了礼仪规矩,他不安恐惧的同时心中还有一丝踏实,他好像突然发现了规矩礼仪之外的世界和自己。
他想,他判断,他说或做,所得到的回应又让他想的更多,判断的更准,说或做更有效。
卿云不知道这应该怎么形容他心中的这种感觉,这三天,他觉得自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想清了很多事,尤其是关于这个人,关于这个离奇出现在他身边的人。
隔壁哥哥对他算是很好了吧?还是男子,照顾他应该要得心应手,可跟这个人一对比,他发现了很多他忽视的地方。
这个人,虽是女子,却比隔壁那位哥哥还要细心,比那位哥哥对他更好。
但并非一味地对他好,讨好他或者是取悦他,这个人即使知道自己可能会遇到危险,却仍不肯透露她自己的一点信息,仍是不会将她自己置于不利地位,与他始终保持距离。
这个人对他的好,并不求他任何回报,但给多少给不给全是她自己的事,与他根本无关,即使他也从她眼中看到过怜惜,可这个人却不会因为这些改变她的选择。
之所以说她比隔壁哥哥对他更好,是因为她听得进去他的请求,即使不是他想要的方式,可她从不曾拒绝他,甚至不必他说出来,她就已经为他安排好。
卿云不知道,错过这个人的话,他还能否再等到回去的光亮,还会有人这样界限分明,去真的帮助他吗?
这三天,卿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他这十六年过得太规矩也千篇一律,除了逝世的父亲,他还是第一次在盼着一个人回来。
也是这漫长又平静的等待,让他理清了自己的心。
他恨将他折磨到这般境地的人,恨那些转手他的女子,可对于最后接收他的申虎,他顶多是厌恶,提不上恨。
没那么恨,真正相处的时间也不到两天,更何况这人已不是申虎,要他去恨一个陌生人本就很难,更别说是去恨对他抱有善意的陌生人。
即使想清了这些,要如何和这个人相处他还是不知晓,依着礼仪规矩,他若是跟这人朝夕相处,同处一室,同床共枕,他必是要跟这人一辈子的,可依着礼仪规矩,他这会早已是个死人了。
可不依着礼仪规矩,他要如何跟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相处?他要摆出怎样的态度才对?怎样做才是对的?
他已决定去坦白,去相信她。
那她呢?
等到孟柳解决了温饭,端着自家夫郎热好的饭菜进里屋时,舒曼依然动弹不得。
饭菜是没法吃了,孟柳也没法子,想着秦大娘的话,再想想方才送她们回来的杨絮说的话,看着炕上静静躺着的舒曼,她头次生出这种感觉,原来申虎也是需要帮助的。
倘若申虎还是一个人,她一个留在这照看就行了,可里屋还有位小郎君,家里的小儿也离不开人,跟自家夫郎商量了下,孟柳索性拖家带口的都留在舒曼家过夜。
进了里屋跟舒曼说了声,孟柳带着自家夫郎跟小子回家里取被褥,还要回去祭灶娘子,燃爆竹。
今儿个还是小年,她不在,家里的夫郎也无法祭灶娘子,今年托申虎的福有了糖,她家也凑齐了祭灶的供品。
虔诚地带着夫郎和家里小子跪下拜了拜,孟柳提了几截竹子放在院里拿火点了,她没钱买鞭炮,也只能燃竹子发个响敬告一声灶娘子了。
回到申虎家,孟柳先是找了木板放在两条长板凳上拼了个简易床,让自家夫郎跟小子铺铺床挤一起。
“申大姐,供品跟灶娘子像,小妹都给您准备了,就是没买鞭炮,只能用竹子代替了,原是想等着大姐回来祭灶……今年小妹斗胆替您祭灶了。”
孟柳进里屋和舒曼禀告了下,然后去灶房磕了头,又去院中点了竹子。
和申虎邻居了这么多年,她都没见过申虎拜神,小年也是没一点动静,她压根都没想过要去给申虎捎灶娘子像,还是她家夫郎说申虎家都有了那位小郎君,别的神不说,这灶娘子是一定要请回来的。
她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得了申虎给的糖,她家又没钱回报,只能请个灶娘子回来保佑申虎家也红红火火、平平安安。
默默祷告了一番,孟柳进了正屋,先去里屋给柴火堆加了火,又在夫郎的帮助下给舒曼盖好被子,做手势示意了自己就在外面才吹灭了烛火出了里屋。
这般只能躺着,除了眼睛能看到东西,其他知觉都失效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舒曼一直跟自己较劲,努力想动一下。
大脑发出的指令就像是石沉大海完全没有踪影,舒曼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有了知觉,手脚像是过了电一般发麻,麻劲过去后就是疼,顾及着炕上的少年以及外屋的人,舒曼狠狠咬住嘴唇等着疼痛过去。
虽然舒曼只不过是轻微地颤动了,但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卿云怎么会发现不了。
见她额头青筋暴起,眉头紧蹙,冷汗顺着脸颊流个不停,卿云扬声就要叫人。
才说了一个字,就被挡住了嘴,卿云下意识躲开伸到面前的满是酒味的手,要喊的话就咽了回去。
卿云的声音在寂静得屋子里格外清晰,舒曼疼的精神紧绷,听到声音是从身边发出的,她下意识就想阻止,手像是碰到了什么,但她来不及多想就被又一波疼痛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