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亲大人铩羽而归。
没有几天,他就遇到了暗杀。
他的母亲大人终于出手了。
大概觉得让他自裁已是他们身为父母对他最宽容的处置了吧?
可他已不是只能等待着别人来救的卿音了。
也不会再期待有人能救。
而今,再也没有人能强迫他做自己不愿做的任何事。
他盛装走进了新帝宴请朝臣的夏宴献舞,看着座中母亲大人难看的脸色,只觉得快意无比。
然而,再抬头时,却对上了她的目光。
有一瞬间,他忽然不能动弹。
她为什么那个样子看他!
心中万种情绪汹涌而至,他分不清,摆出了自己早就习以为常的媚笑。
她像是被蛰住了一般挪开了目光。
他心中更是复杂了。
她怎么回来了呢?
是的,他知道迟早会见到她的。
就跟见到他的父亲大人,见到他的母亲大人一般,或是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或是他主动找上门去。
可,他还没想好见她,也没想好怎么见她。
她却这样看他。
不,这样才是她啊。
但看着她的眼,他却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一般。
他以为自己会厌弃那个自己,却在这一刻发现自己揪心地希望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从前的自己。
因为她的出现,为母亲大人准备的特别节目他也无心观赏,提前退了宴。
车前的灯笼随着马车一摇一晃,在车帘上晃出了一片虚影。
车内是一片昏暗,他闭着眼睛靠着车厢,脑中却还是她望向他时痛心的目光。
她跟在他身后,他是知晓的。
他保持着步速,她与他保持着距离跟着他。
他上了马车,她依然跟在马车后。
他想问她想做什么,却连回头都做不到。
他以为他早就放下了,毕竟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他再没想过她。
却原来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
所以一见到她,那些他心中埋葬的想念全部都蜂拥出来了。
他明明该怨恨她的。
可除了怨恨,他心中更多的是委屈。
也许她再多看他一会,他就会跑向她,会抱着她哭出来,若是她愿意回抱他,他可能就会原谅了她。
多么可怕啊。
他居然有这样的期待。
在这样痛心的发现中他回了自己的花楼,下马车,进楼,进屋,他没有回头看一眼。
可是进了屋,他却立刻走到了窗前。
她没走,也没有进楼,只沉默地站在楼下,像是一尊石像。
隔着窗怔怔看着楼下的人,他的心疼得厉害。
她是来做什么啊。
如今又来做什么?
他又期待着她做什么?
她在楼下站了一夜,他在楼上看了一夜,直到她带着朝露离去,像是带走了他的心一般。
又看了一会空无一人的街道,他怔忪回了床上抱膝缩到角落里。
下次罢。
下次见到她,他一定要问她。
可,问她什么呢?
问了又能如何?
看她心痛愧疚,他已经看到了啊。
还有必要见她吗?
他不知晓,却在一片锣鼓喧天中再次见到了她。
她带了人来花楼下聘,挑着聘礼的人见头不见尾,将楼前的街道尽数占去。
他却连门都不敢打开。
一个人缩在床脚却连哭都哭不出来,脑中一片空白。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做。
她不可能不知晓他如今是什么样子。
可她居然就这么抬着聘礼来了花楼,娶他这个头牌相公回去做正夫。
她不要她的名声了吗,不要她们将军府的脸面了?
她确实不要了。
她已经站到了楼下,不管他应不应,她已经是众人眼中的笑话了。
堂堂大将军,却来求取一个人尽可妻的花楼相公!
他若是报复她,也不会做的比这更狠了。
可她若是安安生生等着他报复就好了。
他没有应。
她第二日又来了。
除了上朝,处理公务,其余时间她都在楼下等着。
半个月后,他终于能面对她了。
他请了她上楼,她对他行了叩拜大礼,他没有躲开。
只低头看她,问了她一句,可是真心求他。
她说是。
他便应了。
不管是从前的自己,还是如今的自己,对着她,是一样的满盘皆输。
这已不知是他第几次穿嫁衣了,早已没了第一次那样忐忑又欢喜的心情。
欢喜依然有,却更多的是浓的化不开的苦涩。
他想不明白要怎么做,却只知晓他是想嫁她的。
他虽已习惯了这黑暗,但若有一盏烛火在,他也会向着那烛火前行。
他不想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也不想去管她付出了多少承担了多少,他只想对自己好些,只想让自己活得好些。
那些欺辱过他,折磨过他的,包括那个恶魔,他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他都回以了同样的待遇。
如今只有她跟阿兄了。
她若是以为这样就能赎罪,他乐意让她这么以为。
他本是这样想的。
可心却不是这样的。
挑了盖头,饮了合卺酒,龙凤烛将新房照的亮堂堂的,她只是伸手碰了下他的脸,他居然就崩溃了。
他想对自己好些,可怎么好得起来?
他想让自己活得好些,可他选择了活着,就注定只能苟延残喘。
她用着赎罪一般的目光看着他,他原来一点也不乐意!
可他还能乞求什么,他还想要什么!
她看着他,眼中有痛惜,有愧疚,有难过,有自责,唯独没有他想要的。
没有对着阿兄那样专注的目光,没有对着阿兄那样恳切的言词,没有对着阿兄那样热烈的真心。
这样的她,就算他得到了,又跟没得到有什么区别?
他泪流满面质问。
她说从此以后只有他,说她早已死心。
他分得清真情假意,却选择了糊里糊涂。
嫁了她,他才有勇气去见阿兄。
阿兄,他还是那般白玉无瑕,让他只是看着就自惭形秽。
他想过无数次跟阿兄见面的场景,却没想过阿兄会这么平静。
看着他无悲无喜,像是超然人世之外。
他没法平静下来,歇斯底里地问着阿兄。
他问阿兄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他经历这样的事,要让他变成这样的人。
阿兄说他不知晓,说他没有做错,说回头是岸。
他不知是如何回了府,往后的日子也不知是如何度过的。
忽而有一日,睁开眼便回到了从前,他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没有遇到苏长安,没有战乱,没有被抛弃,没有沦落风尘,没有后来的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