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蛮横的大爷
“到那时,侄儿如何才能护住叔父?王家又将何存!”
王林这最后的话,如鼓点般打在王振的心中。
他稳了稳有些摇晃的身子,心中满是震惊。
既惊讶王林能这般大胆地将这些话说出口,更惊讶王林如此小小年纪,一年多前还只知玩乐不谙世事。
到今天便能看出文官和勋贵的根深蒂固,能道出王家权势的一丝隐忧,能想到维护自家亲人!
哪怕是已混迹锦衣卫多年的大侄儿王山,至今也没能悟透其中的道理!
这一年多,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王振自信只要少年朱祁镇在位一天,王家便无任何忧虑。
但万岁已大婚,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太后看似不问政事,但其成功上位的手腕,也绝不容任何人小觑。
内阁与司礼监对柄机要,互相却并不融洽。内廷外廷暗流涌动,不时有人具本上奏,或暗地连结。
这些,都是难以迈过的坎!不过,能退吗?
“难得小崽子能看透这些,还惦念着叔父。”
王振走向窗前,脸色也缓和下来。
“但叔父不能退,也退不了了!”
“咱家看着万岁爷长大,万岁爷年幼即位,咱家在内护着不使小人靠近,在外护着让皇权重归万岁。”
“天下文官,不过想使天子做个听话的泥人儿!勋贵之流只是墙头草而已!”
“万岁崇敬太宗皇帝,欲威服四方,咱家就得替他扫平妄图挡驾之人!”
言语激动之下,王振似乎忘了房中的人是自家侄儿。
王林定定地看着变得有些语无伦次的叔父,在脑海中反复琢磨着这番话。
历史原来如此奇妙,永宣两位帝王数度亲征草原,正统皇帝亦想延续如此盛举。
叔父对看着长大的朱祁镇感情至深,从言语中也能窥探一二。
但叔父与万岁久居深宫,却未能认识到当下大明军力已崩塌许久,国力已衰败许多,早不复当年之永乐年间之强盛。
更没能意识到,草草出征则必将带来失败的恶果。
如此说来,若无土木堡之变,也会有鸡鸣堡之变、榆林堡之变……
胸口起伏好半晌,王振方恢复过来。
“所以!今日万岁爷下旨升你为锦衣卫实职千户,在外人眼中,你便已经随叔父进入这险恶朝局中。”
“咱们叔侄从今日起,只能往前,退无可退!”
“退无可退?”
王林嘴里轻轻重复着四个字,看着叔父王振眼中对自家侄儿的不舍,对护住年幼天子的倔强,心中却升出一股豪气。
之前只想着独自躲过六年后的危机,但既然今日已卷入退无可退的历史巨轮中,那便拨转巨轮的方向,闯出条路来!
“叔父,侄儿清楚。”
王林的语气有几分郑重,也有几分洒脱。
“打去年起,侄儿便立志改过自新,以后必定会护住我王家!”
王振抚着下巴,点头道:“嗯。昔日小崽子总算长大了。”
“不过也无需太担心,只要不出变故,往后数十载,叔父都会牢牢掌着司礼监。那些嚼舌头的士子清流,还应付得过来。”
“况且回宫后,万岁爷还私下提起,念你实心为国,许你一次奏请恩赏的机会。”
“侄儿谢万岁爷!”
听过王振所言,王林嘴里说着谢恩的话,心下却暗叹不已。
叔父与陛下仍旧如此乐观,若继续这般下去,哪需数十载,只余六载便落得凄凉下场,王家也因此灭族。
但现在自己获得锦衣卫千户高位,能提前从容布置,并逐渐改变叔父与大哥王山的激进做法,避免危机的发生,让王家能够安稳延存下去。
不过,接下来要从何做起呢?
王林不会将心中的想法全盘拖出,此刻千头万绪,正想得出神。
忽然,门外骤然响起喧闹声。
“我叔父呢!你等低贱之人为何不让我进去!”
是个男子的声音,带着十足的狂妄,随之是王家管家太监尖细的回话。
“大老爷息怒,非是奴婢成心挡着。这会儿老祖爷和二爷正在书房说话,吩咐过不让人进去。”
“王林?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只会逛青楼的货色,还敢回来?”
男子声音由远及近,管家太监的话似乎让他更加愤怒,他怒吼着:“滚开!我要见我叔父!”
“砰!”
书房的门被人砸开,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男子闯将进来。
来人身材矮壮、满脸肉疙瘩,带着凶光瞪了眼王林,方向王振见礼。
“叔父,手下人探得些消息,侄儿特前来告与叔父知晓!”
瞧着屋中的矮个男子,王林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这便宜大哥王山,竟跟一年前没什么两样,行事仍旧这般鲁莽霸道。
不过话说回来,怎的自己身形匀称,面容俊秀。而大哥王山便如个大肉球。
亲兄弟俩,差距真够大的。
“嗯!”王振轻轻用鼻音哼了声。
见自家叔父神色间有些不悦,王山嘴上的音调也收起几分,变得小心翼翼。
“侄儿派人秘密跟随东厂阮伯山多日,获知阮伯山与内阁私下有过书信来往,只可惜未能取得证物。”
“那该如何处置?”
王振闭上双眼,神色毫无波澜,好似对此事一点也不吃惊。
“啥?”王山顿时怔住。
往日叔父听到这般消息,都会狠狠地夸奖自己与手下孩儿一番,然后再做后续的布置。
怎的今日反倒问起自己来了?
王山眨巴着铜陵大的双眼,半晌方道:“侄儿寻个机会,给这狗东西好生教训一番,可好?”
“好个屁!”王振双目圆睁,脱口骂道:“往日如此教你做事的?”
“扑通”一声,王山吓得跪倒在地,低头不敢言语。
他瞧见身旁一脸淡然的王林,自觉丢了脸面,心头更是无名火起。
王振也不理他,转头看向王林,问道:“小崽子,你来说吧!”
“老二,说呀,快说呀!”
听叔父转而问起王林,王山便如吃了人参般起死回生,脸色瞬时恢复来时般的蛮横,嘴里吼叫着,暗地里得意不已。
自家兄弟头脑简单,只懂花银子享乐,哪会干这些伤脑筋的活儿?
再说了,每次与叔父详谈,亦是王林挨训斥最多。
料定王林无法应答,王山脸带戏谑,不耐烦地道:“去年便敢指责为兄,不是挺能的么?说呀?”
瞅着王林稳坐小凳纹丝不动,王振也不阻止王山,只带着些许期待看过来。
“既然叔父吩咐,侄儿自当从命。”
王林拍了拍衣角,好似未看到兄长王山一般,站直身子向王振施礼,便从容分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