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疯了
轻轻拍打着脚上黑靴,王林故作正经道:“孙大公子贵人多忘事,本千户现在锦衣卫东司房当职,又非说书先生,怎能欺你?”
“哼!”孙琏这时才觉着王林的穿戴与往日不同。看到王林脚上擦得铮亮的黑靴,他瞳孔不禁微缩。
孙琏哪是忘记王林已升迁,是压根未听说,仍当王林是以前的草包纨绔。
可锦衣校尉的黑靴他还是识货的!
会昌伯家的权势不输王振,更不怕王振的侄儿。
但作为当朝最受宠的外戚,孙家侵占田亩、擅役兵卒工匠的事也没少干,甚至闹出人命的事情也有。
若被校尉盯上,指使几个不要命的说书先生,捅出点震动朝野的事来,便不太妙了。
孙琏脸色数变,阴着脸好半晌,方道:“二两碎银子,我给!”
说到这儿,孙琏的俊脸变得些许扭曲。
他本想在王林面前撒气,谁料王林出口便是损招,还摇身一变成为锦衣卫东司房中人。
“既想讨银子,本公子这便给!”
孙琏说罢,径直将手中银锭抛来。
轻松接过银锭,王林摩挲着银锭上的花纹,微笑道:“不错,细丝银子,成色足的很!”
“二十两银子,够了吧!”
满腹怒气发泄不得,孙琏便欲拨马离开。
他近日不走也没辙,不过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还不够!”王林刚刚还微笑着的脸突然拉下来。
“本千户该讨要的银子,你给了。可无故鞭打百姓,这笔账还没算呢!”
“啥?”骑在马上的孙琏满脸错愕。
王林身旁的张斌同样惊讶不已:姓孙的服软了,这事不就过去了么?怎的王林还要为区区贱民与孙琏起冲突?这到底咋回事?
张斌站在一旁小声劝解:“贤弟。听为兄的,今日之事就此了结,下不为例便是。”
王林却不为所动,伸手将不知所措的流民汉子拉到身旁,冷声喝道:“身为勋贵子弟,肆意鞭打百姓,有何仁善之心?难道这账不该算?”
面对王林的无理取闹,孙琏亦恼羞成怒,胸中积压的怒气再也压不住。
“王林!本公子方才退让,可不是怕你!”
“区区下贱流民,本公子便是再鞭打几次,又有何妨?便是日日鞭打,又有何妨?”
见东家与贵人因自己而起冲突,恐怕还会给东家带来大麻烦,流民汉子不禁颤抖着身子,痛哭起来。
“东家,今天都是咱的错,给东家惹麻烦,咱罪该万死。
“东家,千户爷,咱们回去吧,咱这点伤不算啥,是咱自个儿办事不力。”
斜眼看着王林,孙琏嘴角上翘,面带嘲弄:“嘿,他自家已认错,用得着你多管闲事!贱民就是贱民,便是打死天下无籍贱民,也是活该。”
王林却不看孙琏,定定地望着前方官道。
校场内的比试已经结束。
官道上,文武勋贵车马成群,往远处安定门行去。
孙琏的话简单直接,却代表着诸多文武勋贵对流民处置的真正看法。
长此以往,大明土地兼并严重,又有何国力去面对日益壮大的蒙古铁骑。
他前日埋下的念头又如何能顺利实现。
收回目光,王林淡然地看向孙琏。
“我大明之夏税秋粮,皆出自百姓。你等富贵子弟之用度,皆出自百姓。百姓何其苦。”
“会昌伯早年在河南为官之时,爱民护民,谁知你等子弟却如此败坏名声。”
“不过,在尔等心中,这些皆不重要。今日孙公子所言,本千户将字字记录,以题本上奏朝廷!”
“哈哈,可笑可笑!往日流连青楼的王二爷,何时学会执笔写题本咯?”
孙琏哈哈大笑,虽然刚才所言有所出格,但他却无惧。
王林所递题本事涉孙家,太后必会过问。
恐怕等不到题本经邸报明发天下,便会如废纸般扔进内府留中的奏疏堆里。
王林仿佛未看到孙琏的狂笑。
“题本之详情,明日亦会用揭帖公之于京师各处,务求使天下人知晓会昌伯嫡孙所言!”
孙琏的笑声戛然而止,似乎难以置信王林敢说出这种话来。
“王林!你疯了?这般破坏规矩,太后和万岁爷能容你?你就断定我孙家弄不死你?”
“孙公子,只要能讨回公道,将孙公子的本来面目传示天下,我王林小命一条,便豁出去又怎的?”
“你!”孙琏闻言语塞,脸上不禁红一阵白一阵。
他是未来的会昌伯,当下只需安安稳稳做个好嫡孙,便能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刚刚王林用同样的路子,便让他不得不屈服。这会儿招数变得更狠,让孙琏不禁心中踌躇。
即便王林因此丢了性命,但他孙琏的名声铁定变得不堪,家中虎视眈眈的两位庶兄岂会放过这等良机?
与这等疯子赌上一辈子的身家,不是不值当,是太不值当了!
孙琏脸色数变,沉声问道:“王林,咱们就不能各退一步?”
手指身旁的流民汉子,王林缓缓说道:“只需赔礼而已,这事便揭过!”
“向他?这下贱流民?”
“正是!你不敢?”
王林不耐烦地道:“孙公子若再如口出狂言,咱们便不谈了!就此别过!”
“别!别!不就赔礼么。我赔,我赔!”
孙琏恨恨地翻身下马,向呆愣在原地的流民汉子拱手作揖。
瞧着孙琏愤愤下马,一旁的张斌不禁大张着嘴,两眼发直。
“孙某今日多有得罪,还忘海涵!”
不等汉子有所反应,孙琏便转头看向王林,又瞟了眼近前的张斌。
“今日之事,若是在他处有耳闻,本公子跟你们没玩!”
“孙公子请安心,我王林身为锦衣卫千户,向来谨记锦衣卫的规矩。”
闻言,孙琏往回走的身子突然晃了两晃,也不回头,便匆匆上马离去。
他今日乘怒而来,败兴而归,算是脸面彻底扫地。
……
“这二十两银子,老哥拿回去吧。将伤养好后,再来找我。”
汉子比王林还高出一个头,此刻却泣不成声,跪倒在地。
“东家,这可怎么成?今天给东家把差事办砸了,咱婆娘也不会让咱昧着良心拿银子。”
“拿着吧!以后还得跟我王林做大事呢!”
“东家!”
王林扶起汉子,默默将银锭塞进他怀里。
二十两的束腰细丝银锭,拿在手中只有半个巴掌大。
但对眼前的流民汉子来说,是何等重要。
京师普通力工不吃不喝,还需苦干三年有余,方能挣到二十两银子。
今日这汉子面对不给钱的纨绔子弟,仍然敢于追着去当众讨要。
这等实诚,难能可贵。二十两银子送出去,何其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