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各不相欠
见王林将实情一股脑说出,阮伯山眉头紧皱半晌,忽地扭头朝王质三人道:“咱家掌东厂多年,竟被王林泼上盗贼的脏水,请王尚书下令掌嘴!”
“阮公公真是贵人多忘事!”
马顺轻蔑地抬眼看向王质:“至于王尚书,该不会忘记圣旨怎么写的吧?”
“王尚书,下官以为,万岁爷既有旨意,咱们不得随意用刑!”
这左一个“不会忘记圣旨”,右一个“不得随意用刑”,听得王质一个脑袋两个大。
“马指挥说得不错!”王林轻松地笑道:“阮公公果然贵人多忘事,那本千户便助阮公公回忆回忆!”
王林一转身子,手指着躺在门板上的李贵,说道:“六月十七日三更天,李贵逃到我宅上,就一直住下。可昨夜本千户在庙市左近撞见阮公公,回到宅子时,便发现宅中失窃,李贵被人劫上一辆马车,往南边庙市而去!”
说到这儿,王林猛地将手中东厂关防牙牌举起,盯着阮伯山的双眼道:“不巧的是,劫走李贵的数人中,有人落下这枚东厂的牙牌!阮公公,你啥时候审的李贵,你会想不起?李贵何时被屈打成招,你会想不起?”
冷眼瞧着堂中的王林,阮伯山半晌方冷哼一声,狞笑道:“仅凭这枚牙牌,便能指责我东厂的不是?笑话!咱家也可告你盗走我东厂牙牌呢!”
王林一愣,心下暗叹:阮伯山真不愧东厂厂公,不仅睁着眼睛说瞎话,更会倒打一耙!
不过漏洞还得从东厂那儿找!
正在这时,一直未曾到堂上来的王富高呼道:“各位上官,卑职有话说,请容卑职禀报实情!”
王质一眼瞧见呼喊之人乃锦衣卫校尉,想也不想便吩咐左右衙役。
“来人啊!将大呼小叫之人拖出去!”
“王尚书!本指挥就在此地,几分薄面还是要给的!”
马顺刚说完,江渊亦抚着胡须,面无表情地道:“既有人愿禀报实情,下官以为听听也无妨!”
王质脸皮子抽了抽,心知阮伯山本就强弩之末,再有人呈上证据,指不定就得翻盘。
不过马、江二人皆赞同,他只得任由王富冲破衙役的阻拦来到案前。
王富单膝跪地,瞟了眼李贵,方道:“卑职见过三位上官。六月十八日,东厂番子李德央卑职等人在庙市左近搜寻名叫李贵的逃军,事成之后给银二百两。卑职前日一时糊涂,不知李贵所住之处乃王千户宅子,而将地点说与李德等人知晓。”
见阮伯山、马顺、王林皆瞪大双眼看过来,王富话语一顿,讪讪地摸了摸脑袋,从怀中掏出四大锭银子及一张画像。
“这是东厂给的李贵画像,及酬劳二百两,请诸位上官明察!”
听王富说完,阮伯山惊得嘴巴大张。
正在这时,昨夜去盯着咸宜坊那处宅院的青衣汉子带着满脸汗水,匆匆跑到阮伯山身旁,小声耳语了几句。
“什么?”阮伯山不禁问出声来:“既是如此,你们怎的如此不小心,将关防牙牌落在那儿?”
“关防牙牌?”青衣汉子闻言一怔,脸上写满困惑。
顺着阮伯山的眼神,青衣汉子陡然发现王林手中的东厂关防牙牌,方明白厂公所指。
青衣汉子睁大眼睛仔细看了半晌,不禁高呼道:“冤枉啊,卑职的牙牌乃是作为信物……”
“啪!”
不待青衣汉子说完,阮伯山一个大嘴巴子扇了过去。
他昨夜只当手下番子费劲心思将李贵抓回,不曾想竟是手下人央锦衣卫寻来的李贵藏身之处。
此时人证物证皆在王林等人手中,多说已经无益。
阮伯山脸色变幻,把心一横,颇为光棍地道:“好!咱家把这擅闯锦衣卫千户宅劫人的罪名认了!那咱们该不该回头谈谈王千户私借牙牌之罪!”
说罢,阮伯山向王质道:“王尚书,需等到何时才能断案?”
王质一捋胡须,心道:对呀!跟这些无关人等胡搅个什么劲,将王林的罪名坐实才是正经!
想到这儿,王质向马顺和江渊一拱手,高声说道:“二位,王林指不出人证物证有何问题,本官这便断案了!”
见王质脑子清醒过来,王林不禁暗暗思索:此时若断案,王富等人岂不白忙活一趟!
可只捉住东厂的痛脚,尚不能一举将罪名洗脱。
瞥眼看向李贵,见他浑身伤痕,一夜之间不知受了多少苦。此时双目含泪,又似有悔恨之意。
王林心中惋惜。
李贵被东厂屈打成招,成为坐实自己罪名的关键人证。想必若李贵翻供,其全家皆会招致东厂无处不在的报复。自己现在羽翼不丰,护卫其周全尚不能够。
况且李贵是因自己,才遭此无妄之灾,再让李贵与其家人受苦,于心不忍。
暗自有了决断,王林手指尚宝监奉御赵才河,就要开口问话。
忽然,李贵硬撑着双手,仰头看向王林,哽咽道:“二公子,我李贵对不起你!”
王林身子一顿,却不忍回头,只叹了口气,轻声道:“李总旗不必愧疚。我王林坦坦荡荡做人,不愿哄骗任何好人。你有所不知,是因为我才害你无端受苦,况且你今日所言亦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咱俩算是扯平,各不相欠罢了!”
王林此言既出,本来见李贵即将翻供的毛杰、张显、王富等人,脸上浮起的笑容骤然僵住。
眼见得大胜在即,怎么自家千户突然不让李贵出声呢!
但细细想着王林的话,三人心中皆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是呀,李贵只不过是个被无辜牵扯进来的可怜人,又怎能强求他做得更多!
若王林是个只顾利益而冷漠无情之人,又怎么值得他们想尽办法来刑部衙门相助!
毛杰三人心中唏嘘不已,坐在王质身旁的马顺更是吃惊不小。
一年未见这王公公的小侄儿,谁知竟变得如此妇人之仁!
今日刑部断案,虽是芝麻大的罪名,却关乎司礼监王公公与太后、内阁和百官对垒之大局,怎能容半分仁慈?
马顺心中埋怨,只得不断向王林使眼色。
王林心知马顺的用意。
不过男子汉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若一切皆为功利,与野兽又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