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如此严肃,倒是让曹操有些惊讶。
旋即,他满饮一杯,以表歉意:
“确实!舍生忘死,患难与共之情义,当称手足兄弟!是操失言了!”
话这么说,但曹操也难掩落寞。
刘备身边有陪他出生入死的关云长,有为他赴汤蹈火的张子和,还有一众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将。
可他呢?
族弟曹洪、曹仁死于兖州之战。
他不仅没能见到两个弟弟的最后一面,甚至连他们的尸骨都没能收回来。
而此番战败,不仅让戏志才和郭嘉的苦心谋划落空,还会连累夏侯惇和夏侯渊。
思及此,曹操垂眸闭眼,无声叹息。
但事已至此,抱着‘死也要死明白’的想法,曹操直视刘备,坦然道:
“玄德公,操还有一事不解。”
刘备颔首,示意曹操继续说下去。
曹操也不磨叽,直接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问了出来:
“当日,操征讨袁术,兖州大军尽出围杀吕布。
虽然本初入阳夏,欲趁机夺城,可操自认为并未留下什么破绽,引玄德公怀疑到泰山郡。
因此,玄德公突然收降泰山贼,又迅速出兵兖州,操实想不明白。
今操大败,结局已定,还望玄德公解惑。”
为了不让刘备怀疑自己,曹操甚至在泰山郡,安排了一出贼喊捉贼的好戏。
刘备也许会因为曹操跟袁绍的发小情谊,而怀疑曹操暗中给袁绍行便利。
但绝对不可能会查到泰山郡。
而若不是刘备拉拢了臧霸,拿到他与袁绍联合的证据,然后突然发兵兖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也不会跟丧家之犬一样,逃来荆州。
刘备闻言,略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解答:
“当日,子和有心招降臧将军,便与臧将军打赌,得臧将军一年效力。
谁知子和才随臧将军回泰山,子廉将军就以财帛相诱,换臧将军等人掩护袁绍,撤入泰山郡。”
刘备的话点到即止。
但曹操此时已经陷入了呆滞:
他猜错了!
根本不是张与故意派吕布入雒阳,搅乱一池春水。
而是他早就入了张与的局,所以张与才能洞察他每一步的行动。
也许……
从一开始,当他决定与袁绍联手的时候,就已经错了。
他早就大势已去,只是自己还一无所知罢了!
想到自己入局将近一年,还糊里糊涂,自以为能绝地逢生,却不知身入泥潭,再难翻身。
“时不我与,天意难违!区区人力,如何与天相争?”曹操目带颓色,苦笑着叹气。
见状,刘备不由得出言相劝:
“孟德兄,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孟德兄雄才大略,昔日刺董卓,攻雒阳,讨仲氏,可见心有汉室。
子和当日特意放出张闿在汝南的消息,引孟德兄伐袁术,也是希望孟德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要牵连无辜。
备亦是期待孟德兄为父报仇之后,能重回正道。
子和既然能恰好撞上子廉收买宣高,想必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孟德兄何不顺乘天意,与备共扶大汉?!”
其实。
按照原本的轨道来看,若是曹操没有跟袁绍搅合在一起,那应是会跟刘备强强联手的:
刘备平青州和冀州,曹操夺豫州。
要真是这样,只怕如今连扬州都已经打下来,两人正磨刀霍霍向益州了!
只可惜。
一念青天,一念深渊。
见刘备至今还如当年一般坚持初心,满心满眼都是匡扶大汉。
曹操面露动容之色,思绪也飞到了那年群雄会盟之时。
想着他跟刘备共有的那段短暂而志同道合的时光,曹操也真诚道:
“若无张闿作乱,吾当引汝为知己,同效朝廷,共扶社稷。”
只可惜,时至今日,再说当年,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当日被父仇遮蔽心神,被世家高高架起,又顾念于与袁绍、张邈之情谊,一步错,步步错。
现如今,已经不是他想回头,就能回头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曹操缓缓吐出胸中浊气,声音低沉:
“玄德公,操区区败军之将,阶下之囚,不值得玄德公特意来此。
今困惑尽解,玄德公既以美酒相赠,操也借酒献宾,以酬昔日知己。”
说完,一仰头,将手中酒饮尽。
刘备正想命人将曹氏兄弟送进来,但听曹操这么说,也只好先举杯干了。
喝完之后,两人默契一亮杯底,脸上都浮现出笑容。
但紧跟着,曹操便毫不犹豫地下了逐客令:
“玄德公,我知你来此为何。
然既行之事,无复悔也,操听凭处置便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曹操当然知道刘备是想招降他。
但他们两人之间,隔了许多人命。
如果说只死了徐晃、程昱还好。
可偏偏,曹洪、曹仁都没了。
这种情况之下,他战败投刘,只怕日后到了九泉之下,无颜面对曹家列祖列宗,也愧对为他战死沙场的曹洪、曹仁两兄弟。
曹操心中烦闷,举手握着漆勺,就要给自己的酒樽再满上。
见状,刘备忙按住了曹操的手。
顶着曹操询问的目光,刘备温声道:
“孟德兄,备自始至终,都不想与你为敌。
孟德兄乃治世能臣,是大汉不可或缺的大才。
备不勉强孟德兄效力陛下,但今日,备有几位远客,孟德兄不可不见!”
刘备的远客,要自己来见?
曹操不解,但也并未给出什么反应,只是将执漆勺的手收了回来。
刘备手下一空,却并不介意,只朗声对着门外喊道:
“子满!”
守在门口的典韦闻令,大力将舱门推开。
很快,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被典韦丢垃圾一样,随手扔了进来。
曹操闻声看过去,见这人鼻青脸肿,一看就刚被人打了一顿,不由得微微拧眉。
他正欲问什么,但这一抬眼,目光顿时定在了典韦身后。
怔怔的看着那两个只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出现过的人,曹操竭力压下眼中的水雾,哑声道:
“子廉!子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