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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的变故,在辽史上被称为祥古山之变。而事情的开端,从白天辽世宗祭祖之时,甚至更久之前,就已发酵。

契丹本为八部,可汗三年一选,但基本上都出自遥辇部。唐代末年,迭剌部的耶律阿保机成为可汗,可汗位就从遥辇部转入迭剌部。时值唐末天下大『乱』,阿保机几番南下,除掠得大量汉民充实部族外,亦获得许多汉人谋臣,学得王朝建制之事,竟被极度吸引,心中便起了一统部族,建立国邦之心。因此他在三年可汗任期期满之后,并没有如旧例将可汗之位让给部族其他贵族,而是由自己继续担任。

迭剌部的贵族们本等着轮流坐可汗位置,皆不肯罢休。阿保机的弟弟剌葛、迭剌、寅底石、安端等人先联起手来,准备干掉阿保机夺可汗位。诸弟叛『乱』很快被阿保机知道并镇压,但诸弟不肯服气,再次反叛,如是者三次。最后阿保机在妻子述律平的推动下,毅然斩杀了数名弟弟。

部族内『乱』,就从阿保机得到可汗之位开始,多少年以来,一直绵延不绝。

阿保机死后,其妻述律平又恐各部族首领再起波澜,大杀一批部族首领与大将重臣。又因汉辽之争,她将太子耶律倍拉下皇位,改立次子耶律德光为帝,诸宗室大臣慑于她杀人成『性』,不敢不从。太宗耶律德光死后,述律平又想扶立幼子李胡登基,耶律德光诸子及其他皇族近支皆不敢与述律平相违。只有耶律倍长子耶律阮得甄氏提点,在军中自立为帝。

诸将其实早就不满述律平多年,见有人出头,皆拥立耶律阮。述律太后败在孙子手中,与李胡一起被幽禁于祖州。述律平这一败,原先慑于述律平威名不敢吭声的皇族宗室,顿时有了新的想法。

耶律阿保机的弟弟耶律安端原本就有夺位之心,但此人胆量不大,被阿保机几番教训之后就老实了。在世宗与述律太后相争时,他投机地站到了世宗这边。世宗继位之后,封安端为明王,封其子耶律察割为泰宁王。

但安端野心不息,又与数名宗室图谋叛『乱』,被耶律屋质所知,报与世宗。察割知情后连忙奔到世宗面前,编了一套假话,说自己忠于世宗,力劝父亲不要谋反,却使得父子反目,只得前来告密,还请世宗饶过他父亲。世宗动了恻隐之心,不但饶过了安端,还将察割留在身边视为心腹,让他统领女石烈军,出入于禁宫,并掌侍卫。

察割怀有异心,时间久了,毕竟掩藏不住,不但被耶律屋质所察觉,也被其他有野心的人所察觉,并加以诱导和推动。

大宴之后,甄后见世宗归来,不但自己喝得酒醉,还把大皇子也灌醉,不禁抱怨:“主上,你自己喝倒了不要紧,吼阿不这么小,你就敢给他喝这么多酒,小心撒葛只找你算账。”说着便指挥宫女们服侍吼阿不更衣净面,拿屏风隔开,放到榻床上去睡,自己亲自来服侍世宗。

世宗亦有些后悔,所以见吼阿不喝醉了,不敢把他送回撒葛只营帐,而是带到甄后营帐让她照顾,此时听得妻子抱怨,赔笑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忘形……你照顾下孩子,明天再送回撒葛只那儿,休要告诉她吼阿不喝醉了。”

甄后嗔怪:“那你得答应我,下次自己喝也罢了,不许把孩子灌醉了。”

世宗打了个酒嗝,笑道:“嗯,好的,好的!阿甄啊,我同你说,其实我今天,是多喝了几杯……我是心里高兴,但……又不高兴。阿甄,你怎么不问问我,高兴什么,不高兴什么?”

甄后听着他醉言醉语,也没办法讲道理了,只得附和:“好吧,你高兴什么,不高兴什么?”

世宗醉醺醺地笑道:“我高兴的是……我实现了父王的遗愿,当上了皇帝,我推行新政,得到了拥戴,甚至如今可以挥师南下。如果能够把握这次时机,我们可以……可以再度进入中原。”

甄后忙应:“我知道,我知道!”

可世宗说完,转而握着甄后的手,脸上的表情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可我又不高兴,他们、他们不让你进祖殿,不让你进祖殿……”

甄后见着他如此孩子气的表情,这般委屈愤怒,而这样的表情,是为着她不平、为着她委屈,只觉得心中一软。她叫着世宗的小名哄道:“没事的,没事的。兀欲,你知道的,我并不在乎这些。”

世宗被哄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才渐渐收了,叹道:“你可以不在乎,可我不能不在乎。阿甄,这次南征若是大胜归来,我一定要让你进祖殿祭祖。”

甄后心头一暖,扶着他躺下,笑道:“主上,您现在要南征,就要收拢人心,有些事,能让一步就让一步。”

世宗喝得高了,顿足不平:“朕是皇帝,朕就不想让。谁敢不服?叫他来同朕较量一下,看看是他厉害还是朕厉害。”

甄后笑着哄道:“是啊,主上弓马无敌……”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一事,借机劝道:“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世宗嘟哝着:“你也、你也跟屋质一样,一个是女人疑心病大,一个是看多了汉人的书也像女人一样疑心病大。他、他前几天,还老是同我唠叨着察割不对劲什么的……”

甄后心中一凛:“屋质大王也这么说?我看您是得提防啊,察割和安端毕竟是父子,他表面上投效您,可心里未必就是真的。何况,像他这样的人,能够背弃父亲,更能够背弃您啊!”

世宗反问:“那你说怎么办?他父亲反叛,难道就不给人家活路了吗?”

甄后佯怒:“你给人家活路,人家未必给你活路。”

世宗怔了怔,此时他的酒劲儿渐有些过去,略清醒了些,摇头叹息:“阿甄,我知道,你有你的道理。可是契丹人和汉人不一样,我们没有汉人的规矩,没有谁生来就是王,草原上只靠自己的拳头大,就能称王。从太祖到如今,哪个皇帝任上,没有宗亲谋逆?皇室宗亲里头,有哪个没有父祖兄弟参与过谋逆?要都因为谁的父亲不是好人,他不可靠,就不给他活路,那朕就会成为一个空壳的皇帝。阿甄,你要知道,当年为什么朕自立为帝,能够一呼百应,就是因为皇祖母也是这样疑心病太大,容不得人,所以,宗室就弃了皇祖母而投朕。朕的江山并不稳,我们要拉拢大多数的宗室首领,哪怕他们各怀异心,哪怕他们对朕并不忠诚,但是,只要他们认为朕比别人更宽厚,他们就能依附在我的王旗之下,朕这皇帝,才能够做得久。”

甄后原以为他醉了,不想他竟说出这一番话来,倒是怔了一怔,再看世宗又有些醉意上涌了,便微微闭上眼睛,细想了想他方才的话,虽然有些刺心,却也有领悟。世宗素来不多话,平时她的建言,他是多半听从的。这一番话,想是藏在他心中甚久,又不忍说出来刺了她的心,如今有了几分酒意,这才说了出来。

只是依她历经数朝的经验,世宗的话虽然有理,可用于安抚大部分的宗族,但不能因为其良好的愿望,而忽视了贴身危险。这话,应该怎么说呢?

她思索了下,方缓缓劝道:“主上,您的话是极有道理的,我并非疑心病大,容不得人。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可以宽待有异心的宗室,但总不能把『性』命交到明知不可信的人手中啊。既然连屋质都说察割不可信,宿卫之职,就不好再交给他。宁可咱们给他一些更有权柄的职务,更多的封爵和人口,您看如何?”

世宗说了刚才一番话,倒是酒意醒了几分,见甄后坚持,只得应允:“好吧,便都依你。”

甄后不放心,还是敲实一句:“要不然明日您酒醒了,就把察割换了吧。接下去兵凶战危的,我不放心任何不安全的人在您身边。”

“好,明日就把察割换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帐外一人冷笑道:“只可惜已经太迟了。”

帝后两人有些吃惊,起来向外看去,帘子掀起,察割一脸杀气,带着一队亲兵走了进来。外面喊杀连声,察割亲兵已经与世宗侍卫厮杀起来。

甄后大惊,站起来斥道:“察割,你想做什么?”众宫女吓得大惊失『色』,但素日甄后调教甚严,此时虽然面如土『色』,竟未惊惶失措大叫大嚷。

耶律察割见她厉『色』,竟是一滞,转而厉声:“你这汉婢,『惑』『乱』主上,祸我部族。我今日来,就是为了除你这妖孽,以清君侧。”

世宗本已酒醉,见他进来,一时竟转不过脑子,待见察割拔刀向甄后,这才猛地站起,斥道:“察割,你好大胆子。你可还记得当日弃父投我之时,发过的誓言吗?”

察割决心已下,又如何是世宗的斥责所能够阻拦,转而冷笑:“主上,您是我们大契丹的皇帝,却任由汉女『操』纵,要把我们契丹人的国变成汉人的国。我虽然曾经发誓效忠于您,但您如今背弃了祖先和血统,已经不能为我们的君王了。”

世宗大怒,张口便骂:“察割,你这无耻的东西……”

甄后知道此时多骂无益,正『色』道:“察割,没想到你一个契丹男儿,居然也学会了口是心非。你与安端一样是反贼,只不过你看到安端失败了,假意与父亲断绝关系,投效主上,其实一直想图谋不轨,是不是?”

耶律察割被甄后一语挑破,索『性』也不再掩饰:“怪不得人说,要杀,便要先杀你这汉婢。你太聪明了,你在兀欲身边多一天,我们这些宗族迟早都要被你们清除掉。所以,我们死不如你们死!”

说着,便举刀向甄后砍去。世宗刚才跃起之时,已经拔出刀来,此时便挡了一挡。甄后厉声尖叫:“快来人哪,察割谋逆了,察割弑君了!”

察割大怒,一声招呼,『乱』刀齐下。

王帐中的惨叫穿出黑暗,回『荡』在无尽的营帐中,显得格外凄厉,揭开了当晚谋逆屠杀的序幕。

此时百官俱已酒醉,虽然被这叫声惊起几个侍从,但因为都宿于王帐附近,兵马皆在山下,无法救援。而察割早有预谋,伏下兵马,此时便挨个翻找帐篷,或杀或抓。有几个机警反应快的,也只能衣冠不整地带着宿醉不清的脑袋,在少量亲兵掩护下夺马而逃。

惕隐耶律屋质也是察割主要下手的目标之一。但屋质素来警惕,见今晚人人俱喝得大醉,他反而没喝多少,连睡下时也不曾解衣放松,还是穿着外袍,听得尖叫之声立刻坐起,取了刀带着亲兵就往世宗王帐而去。

然而一眼望去,处处是察割兵马,只余少量世宗亲兵还在与叛兵厮杀,他就知道情况不妙了。再见察割提着刀,一身是血从王帐出来,便知道已经无法挽救。

察割心腹手下正举着火把来回找人,屋质一身紫袍十分明显,立刻有人看见,指着他叫道:“抓住耶律屋质,抓住穿紫袍的那人。”

屋质是三朝老臣,身历数次夺位之变,岂不知机,立刻带着亲兵趁着黑暗向马厩方向而去,一路狂奔脱下紫袍,亲兵们忙在撤退中剥了一件黑衣侍卫的衣服给他趁『乱』披上,又借着夜幕抢到数匹马狂奔而去,与山下的禁军兵马会合。

此时百官被察割抓了大半,另一小半纵然逃下山去,然则因为随太后、皇后祭天都带着家属,家属俱也落在察割手中。耶律屋质与仅以身免的几名大臣会合,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山上情景,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杀戮、惨叫之声,亦惊动了萧皇后撒葛只。

撒葛只睡到一半,忽觉心悸,正半梦半醒间,听得外头远远传来一声女子凄厉惨叫,顿时吓醒坐起,本能地叫了声:“吼阿不——”

此时守夜侍女也已惊醒,听见皇后叫着大皇子的名字,连忙点亮了灯。撒葛只见灯亮了,方想起昨晚之事,问道:“吼阿不还没回来吗?”一『摸』身边无人,心中只觉得不妙,掀被下地,四处张望:“明扆呢?明扆去哪儿了?”

外头侍女仓皇进来:“皇后,不好了,外面被包围了,到处在杀人。”撒葛只急问:“明扆去哪儿了?”

众人皆是不知,撒葛只便令:“你们赶紧去找明扆。”

此时已有知情侍卫来报:“皇后,察割叛『乱』,听说已经杀了太后、皇上,还有甄皇后,我们快逃吧!”撒葛只怔了一怔,竟不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脑袋里嗡嗡作响,完全无法判断,只瞪着那侍卫:“你说什么?”

那侍卫只得又道:“察割谋『乱』,皇后,我们快走吧!”

撒葛只眼前一黑,刹那间只觉得烛火似熄了一熄,营帐内一片黑暗,定了定神,却发现一切依旧,是自己刚才错神了吗?

皇帝死了,太后死了,连甄氏也死了……天似乎塌了下来。她只觉得整个人已经一分为二,一半的身子是麻木的,完全没有办法有反应;另一半却脱离了这个躯壳,仿佛另一个人似的,连声音都是缥缈不定:“吼阿不呢?明扆呢?他们在哪儿?”

那侍卫俯首不敢看她:“之前大宴的时候,大皇子喝醉了,被皇上抱到甄皇后那里去了……”

撒葛只觉得心口好像割掉了一半,麻木了一半的身子,似乎又麻木掉一半,只剩下脖子以上的部位困难地转动着,发出艰涩声音:“那明扆呢,他一直睡在我身边的,他去哪儿了?”

侍女们眼神『乱』看,却不敢看她,撒葛只的脑子是麻木的,只能想到一点点事儿,那就是刚才睡觉前,明扆嚷着说要去参加大宴。

撒葛只艰难地问:“是不是明扆溜出去了,找他父亲和哥哥?”忽然整个人像木头一样直愣愣地倒下,侍女忙扑上扶住她连声急叫。

好半晌,撒葛只悠悠回神:“备步辇,我要去见察割。”

不顾侍女哭叫劝阻,她只是重复着“步辇”二字。她要去见察割,此时此刻,只有这个杀人凶手能告诉她,她的儿子们是死是活。

几名内侍逃窜着,察割亲兵从后面追杀过来,举刀正要砍下,却见一队侍女拥着皇后步辇,举着火把而来。火光下皇后的面容肃穆沉静,威仪依旧,竟让他们不知不觉放下了刀。

人人都在逃命时,看到一个明知道是去送死的人,总是忍不住怀着几分敬畏。撒葛只一路行来,叛兵们竟不由得停下脚步,退到两边让开。

此时天『色』刚蒙蒙亮,只见尸横遍地,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到了世宗王帐前,撒葛只举目看去,世宗护卫和察割亲兵的尸体混在一处。

察割亲兵守在帐前,察割并不在帐中,但他听到消息已经赶了过来,见撒葛只怔怔往里走,对守卫挥了挥手,让她进去。

帐内,是横七竖八一地的尸体,大半是宫女们。世宗的尸体在最前面,他的刀丢在一边,身上被砍了数刀,圆睁着眼睛,表情愤怒而焦急。察割进来之后,必是他先提了刀去抵抗,然后凶手们围杀了他。

撒葛只腿一软,跪在世宗面前,颤抖地伸出手,将他眼睛轻轻合上。这是她的丈夫,她从十一岁起嫁给了他,他就是她的天,她待他如同所有的契丹女人待丈夫一样,照顾他的衣食,牵挂他的安危,服侍他的母亲,生育他的儿女。他对她,与其他王族对待妻子没有区别,他还她以尊重、温柔、位置和儿女的保障,只除了……

她抬起头,站起来,寻找着另一个人的下落。帐中每一个人倒下的方向,都是在掩护着谁?

她顺着方向,一路寻来,直至后帐中,看到了那个倒下的女人。

她仰天倒在那儿,身体怪异地扭曲着。身上伤口是帐内所有人中最多的。这个活着的时候最优雅的女人,死得最为惨烈。脸上被砍了好几刀,看不出曾经的美丽和温柔。上半身几乎被砍烂了,一只手也砍断了,断掌落在另一边,指骨都扳断了。而后窗开着,血从那上面流下来,吼阿不的小身体,一半朝内,一半朝外,挂在窗上。

撒葛只跪下,抱住吼阿不,再也无法站起。可是她还要做一件事,颤抖着手,拾起阿甄的断掌,放在断腕前。

在世宗的尸体面前,她没有流泪,此刻,她泪如泉涌。

每个人都以为她是恨甄后的。她夺走了她的皇后之位,夺走了她丈夫的心。可是,她不恨。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在第一眼见到阿甄的时候,她已经明白。

那天阿甄对她只说了一句话:“我不会是你的敌人。我们都是兀欲的亲人,要一起帮助他做好这个皇帝。”

而她也只问了一句:“我的儿子,会是皇帝吗?”

阿甄毫不犹豫,点了点头。两只手握在一起,结成同盟。

阿甄没有负她,阿甄到死,都在用生命保护她的儿子。尸体诉说着她临死前的行动,用尽全力拉住了凶手,想让孩子从后窗逃走。所以,凶手在一时无法挣脱的情况下,几乎把她的身体都砍烂了,才把她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尽管,孩子还是没有逃脱,可是,她拼了她的命。

撒葛只坐在阿甄的尸体边,只能颤抖、流泪,却连一点声音也无法发出,恐惧、愤怒、憎恨,堵住了她的咽喉。

她抱住儿子冰冷的小小身躯,只觉得荒谬而不可置信。几个时辰前,他还逃着要她去抓他洗澡,还闹着要去喝酒,可如今,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再也不能笑,再也不能闹了。

有人在问:“你为什么来?”

撒葛只抬头,看到了察割。这个杀死她丈夫和儿子的凶手,此刻显得颇为狼狈,一身是血,衣衫不整,撒葛只看了他衣服撕裂和血污的地方,就已经知道,被甄后用『性』命拖住的人,便是他了。

“我来为我婆母、为我丈夫、为我姐姐、为我儿子收殓尸骨。”

“你不怕死?”

撒葛只盯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神,令察割这样的凶手都有所畏惧:“我至亲至爱的人,都在这里。若没有他们,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察割点头:“好,我成全你。”

“太后呢?”

“在她自己的营帐里。”

撒葛只看着察割,下一句问话到了嘴边,忽然心跳如鼓,一个猜测涌上心头,竟令她不敢张口。她低下头,捂住了脸,不敢让眼前这个恶魔看出她的心意。

察割忽然问:“你的小儿子呢?他去哪儿了?”

心跳得要蹦出胸口了,撒葛只紧紧捂着脸,努力不让自己声音异常:“你答应过,让我收殓他们的尸骨。”察割暴怒:“我是答应过,可你要是敢不回答,我就让你也变成尸骨!”

撒葛只缓缓放下捂住脸的手,用尽全力握紧,看着察割,只木然重复道:“你答应过,让我收殓他们的尸骨。”

察割瞪着她,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恐吓,当面杀她的侍女。

她咬着牙,却只重复一句话:“你答应过,让我收殓他们的尸骨。”

察割已经狂『乱』之至,一怒之下,那刀便横过撒葛只的颈间,撒葛只倒了下来,脸上仍然挂着诡异的微笑。察割看得胆寒,吩咐手下:“一个小孩子跑不远的,立刻给我搜,把所有人全部带到大殿上,看守起来。”他说的,自然是指部族首领大将和眷属,奴隶之流是算不得人的。

这场谋逆,自然不是察割一个人能够成事的。世宗急速推行汉化,早已经得罪各部族大人,这次又强行要部族随他南下征战,更令众人不满。上次众人随太宗南下,虽然直抵汴京,登殿称帝,但好景不长,一路败绩。回到上京,又是一场夺位之战,再加上内部清洗,来来去去,大家的人马损失不少,却没有多少收获。如今世宗还要南下,自然不愿。

察割早就秘密联络了许多部族首领,若非如此,就凭他自己的亲兵,也不能够在这一晚上就控制了全局。那些部族扎在外围,并不参与谋逆,只袖手旁观,然后里头就是察割的天下了。

可是,察割没有控制好局势,让惕隐屋质逃走了。山下驻扎着皇帝的皮室军,一旦屋质指挥着皮室军脱出掌握,事情就难办了。同时,世宗的弟弟耶律娄国也逃走了。世宗还有一支亲军,若被耶律娄国掌握,与屋质联兵,天亮之后,局势就会大变。

察割焦灼地来回走了几步,问:“寿安王呢?”

寿安王耶律璟,契丹名述律,是太宗耶律德光的长子,当年太宗去世,他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是述律太后却强势指定他的叔叔李胡为继承人。老太后数十年积威,谁敢违背?耶律璟不想落得和前任太子耶律倍一样的下场,所以,他退缩了,他忍了。

谁也想不到,耶律阮扶灵北归,居然会在军中发动政变称帝,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能够打败老太后,坐稳这个皇帝位。

察割知道,很多人因此而后悔,包括他父亲安端,包括他自己。但最后悔的人应该是寿安王耶律璟了。早知道与老太后对抗能赢,那么许多人一定希望时局重来一次。

动手之前,察割约过耶律璟,表示愿意拥立他为新帝,只要他的兵马和他一起动手。

“兀欲他宠信汉女,推行汉政,和他父亲人皇王一样,从心底背弃了我们契丹的血统,背弃了先祖与八部结下的盟约。所以,他不能再当这个皇帝了。”那一夜,察割约了诸王密议,耶律璟与其弟罨撒葛、敌烈都在场。众人听了这话,纷纷点头。

“我,泰宁王察割,明王安端的儿子,太祖阿保机的侄子,对这种危害家国的事,不能坐视。当初,述律太后看出人皇王背弃祖宗,废了他扶立太宗德光为皇帝。我今天……”察割顿了顿,看了一眼耶律璟,又道,“我今天愿意扶立太宗长子,寿安王耶律璟为新皇,大家意下如何?”

耶律璟早已看出察割的心意,站了起来,慨然道:“察割,兀欲宠信汉女『迷』了心智,我们都很不满,所以大家都同意不能让他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我可以帮你,但是,我没有争位的心思,你另择人为帝,就不要找我了。”

察割再看众人,众人也皆如耶律璟之言。察割自忖拉拢了足够的人手,这才敢动手。他有自己称帝的打算,所以当晚他并不在乎耶律璟的退让。但这一晚的事情脱离了察割原来的预想,察割有些害怕了,他希望拉上其他人与他一起承担。一旦屋质和耶律娄国率兵反扑,他手头必须抓到一个人,如果不是世宗的幼子明扆,那就必须是太宗的长子耶律璟。既然明扆找不到,那就找耶律璟吧。

然而此时,耶律璟已经说服了那些虽对世宗有意见,但对事变持中立观望立场的部族兵马,一起合兵扎营南坡,正式建立了第三阵营。

现在是察割兵马在行宫,屋质率皮室军在山下,而耶律璟的兵马在南坡,形成了三方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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