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临淄城,东城门楼之上。
张尘一席墨衣,黑色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后,额头上扎着黑色的束带。
看向远处的眼眸,早已没有了之前的锐利,明眸中多了一丝浅浅的浑浊。
本就比女子还美的绝世容颜,此刻却多了几分苍白,略显憔悴。
瓮城内,一批一批的官军降卒被押送于此,瓮城城墙上,弓弩手已经准备就绪,他们的神情冷漠,显然对于杀俘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你应该知道枉造杀戮是会耗损寿元的。”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都这个时候了,寿元于我已无用,您说呢?”说着,张尘转过头,看向老者,淡淡道:“师尊!”
老人神情淡然,面无波澜,看向阴郁的天空,淡淡道:“世人皆称老朽为南华老仙,可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有的,只不过是假借仙人之名的凡人罢了。”
“仙人?”张尘冷哼一声,不屑道:“恐怕世人都不知道,他们眼中的仙人,却比那些个厉鬼还要可恶。”
南华自然听出了张尘话里的隐射,但是他并未生气,只是说道:“以生灵祭天,强续黄天气运,好大的手笔啊!”
“还不都是师尊教的好。”
“为师可没有教你这些邪门歪道。”
“呵呵呵呵……”张尘整个人都笑了起来,但很快,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转过头看向南华,语气森然道:“当年可是你们四人截断了大汉龙脉,使得大汉气运衰败不堪,天下百姓苦不堪言,说到邪门歪道,谁还能比得过你们!”
“自夏商周之后,国祚不得超过三百年,此乃天道,天道不可逆!”说着,南华怅然叹道:“当年新朝初始,光武帝逆天强续汉之气运,至此近两百年已是有违天和,若不加以阻止,世人必受天谴。”
“所以你们就斩了大汉的龙脉,阻了国之气运。”张尘冷哼道:“荒唐,可笑!”
“汉室将倾,天下纷乱,必有天选之人重聚六合,如同当年高祖皇帝一般,再度创立一个盛世王朝。”
“谁是天选之人?”
“我们一直在寻找。”
“那就是说还没有找到咯?”
“一开始,我们以为天选之人会是那张角,可后来发现,运之所指,只不过那一抹黄天尔,老朽与水镜商量之后,由水镜指点那张角顺利起事,由老朽收你为徒,助你吸收黄天气运。”
“结果黄天气运并不在我的身上,而是在我阿弟身上是么?”张尘含笑道。
南华一惊,诧异的看着自己这个关门弟子,片刻后,他也随之释然了。
张尘是他众多弟子中,天赋最高的一个,也是将他的本事学得最全的一个,
他能算出黄天气运在何处,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当年广宗城外,你原本可以借助那十数万黄巾英魂将张昊身上的气运拿走,你为何不拿!”
“他是我阿弟!”
“可你比他更合适。”
“他是我阿弟!”
南华深吸一口气,怅然叹道:“张昊是个异数,绝非天选之人,他一死,天下数十万黄巾军皆会臣服于你,届时,为师便可助你……”
南华还没有说完,便被张尘伸手打断道:“师尊,这些个玄之又玄的东西,您不是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吗?”
南华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张尘接着说道:“气运之说本就虚无缥缈,我靠着占卜星象打仗,打到现在,打不动了。”
“那是你杀戮太多,耗损了自身的气运!”
张尘努力扯出一抹笑,可他的眼底却满是掩饰不住的悲伤,淡淡道:“我以生灵祭天,就是为了强续黄天气运,可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我错了。”
南华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张尘淡淡道:“百姓拥戴你,不是因为你身负气运,而是你仁德贤明;将士用命,不是因为你天命所归,而是你能带给他们希望。”
“弓弩手准备!”远处的军头朗声喊道。
一时间,瓮城内的俘虏哭天喊地,有求饶声,有怒骂声,此起彼伏,闻之胆寒。
“放箭!”军头一声令下。
“嗡——”随着弓弩的弦声四起,瓮城内的俘虏降卒一片一片的倒地。
城楼上,张尘看着瓮城内的一切,神情淡漠。
南华不忍去看城下的血腥,只得缓缓的闭上眼睛,怅然道:“既然如此,又为何再造杀戮?”
张尘凄然一笑,笑容里满是沧桑萧索,开口道:
“我每杀一个敌人,将来阿弟进入青州的阻力便会少一分!”
这时,一滴雨点落在城头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南华一愣,诧异的看向天空,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不可能,今日不可能有雨的!”
“呵呵呵呵……”
张尘笑了,笑得很大声,笑得很癫狂,只是眉宇间,透露着数不尽的悲意。
南华惊疑的看向张尘,喃喃道:“你知道今日会有雨,你算到了今日会有雨对不对,告诉为师,你是怎么算到的!”
“师尊,您看到的就是对的吗?徒儿看到的和您不一样。”
“告诉为师,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张尘没有回答南华的话,而是望着天空,任凭雨点低落在他的脸颊上。
似乎是感受到了雨水的冰冷,张尘微微一笑,伸手缓缓摸向天空。
“看来,我是对的。”
………………
“关将军,下雨了。”
关羽一抚长须,看着眼前的管承,眼里竟有一丝钦佩。
昨日夜里,管承率领两千骑兵朝着关羽驻守的方向展开冲杀,犹豫夜色太浓,轻骑兵的优势便发挥了出来,左冲右突,将兖州军这边的军阵冲得七零八落,首尾不能顾。
按理来说,对方全是骑兵,一旦捅穿了军阵,便可四散而逃,但他们没有。
捅穿之后,不管身边还有多少同袍,他们都会调转马头,再次冲杀回去,寻找他们的将军管承。
因此,昨夜一战,黄巾骑兵们悍不畏死的在寻找自家将军,而兖州军步卒们也是一遍又一遍的聚在一起抵挡敌骑的冲撞。
双方虽然混乱,但死伤却很惨烈。
直到今日清晨,天光见亮,他们才发现整个战场南移了好几里,沿途皆是死尸。
整个黄巾军中,无一人逃走,全部战死于此。
此时只剩下管承虚弱无力的骑在马背上,他的前胸插着两支箭矢,身上的刀伤更为致命。
他的脸色苍白,失去血色的嘴唇已经干瘪翻皮了。
管承用最后的力气看向天空,似乎是看到什么一般,嘴角一咧。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