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有早睡习惯的古卓,这两天出乎意料地打破了常规,不但不早睡了,甚至有时比部长睡得还晚,因为,她最近迷上了一件事,就是十字绣,这是她跟邹子介农场留下来的一对四川夫妻学会的,那位四川大嫂让她从最简单的开始,学绣鞋垫。
开始的时候,王家栋为了锻炼她手脚和大脑配合的能力,帮助她恢复心智,有意识地让她做些抠抠索索的活儿,比如剥毛豆,剥豆角种子,甚至开始教她写字。但是她不喜欢写字,倒是这十字绣吸引了她,她一坐就是一个晚上,如果王家栋不催促她睡觉,她可以干到半夜甚至通宵。
看着之前威风八面、风光无限的古卓,如今却跟普通的家庭妇女一样,做着这些无聊的针线活儿,王家栋非常感慨,但是只要她愿意,她喜欢做,他就会支持她。看着她一针一针地来来回回地缝着,尽管动作有些笨拙,但也有模有样。
王家栋就好奇地凑了过去,故意问道:“小卓,你绣的这是什么,我怎么看不清?”
古卓笑了,说道:“没绣完您当然看不清了。”
王家栋笑着说:“那你绣完是什么呀?”
“鸳鸯。”古卓顾不上抬头,仍然在一针一针地缝着。
“鸳鸯?哈哈。”王家栋笑着说:“那这鞋垫你准备送给谁?”
古卓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现在先不说。”
“哦?还保密,哈哈。”
王家栋日常最开心的事就是逗古卓
古卓这时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到点了,快,看新闻,看小丁。”
部长笑了,说道:“今天没有小丁,她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古卓看着王家栋问道。
“她不播新闻了。”
“那……那天她怎么又播新闻了?”古卓看着他问道。
“她那是替别人的班。”部长说着直起腰来,拄着拐棍给古卓拿过遥控器。
古卓喜欢看丁一,如果丁一不出现,她就换频道,六点半《阆诸新闻》首播的时候,他们差不多都是在厨房吃饭,所以,他们只能看第二次重播的时间。古卓喜欢看丁一,王家栋则关心他的弟子在干嘛。
王家栋本想给她播好频道,但他还是让她自己播,就说:“你自己播吧,也抬头休息一下。”
古卓拿过了遥控器,直接换到阆诸新闻综合频道,电视里正在播送一个奠基仪式,阆诸请来的各级领导和嘉宾站在一个充气的红色的拱门前面,两边是花篮和绿色植物,画外音正在介绍请来的各级领导,当解说词说道:“原京州省委副书记、原全国总工会……”由于这个前缀比较长,所以镜头停留在秦副书记身上的时间就长,他双手象征性地鼓了鼓掌,然后微微向大家点了点头,领导那特有的矜持做派,表现的还是那么淋漓尽致。
但是古卓却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电视的画面,直到下一个画面出现的时候,她突然像受了刺激一般地从椅子上坐起,歇斯底里地喊道:“骗子!骗子!他是骗子!”
王家栋还没反应过来,听她这么一嚷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已经晚了,古卓瞪圆了两只大眼睛,神经质地大叫着。王家栋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会出现在阆诸的新闻画面中,还恰巧被古卓看到,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的古卓,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很快,就出现了众位领导手持剪刀剪彩带和往奠基石周围填土的镜头,这两个场景,都有那个人的特写镜头,古卓突然指着电视说叫喊道:“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她说着,就扔下手中的遥控器,转身就去拿衣服。
王家栋一下子抱住了她,说道:“小卓,你听我说,你不能去找他,你现在还在病中……”
还在病中,似乎这句话更加刺激了古卓,她看着王家栋,就跟看陌生人一样,惊恐地尖声叫道:“我就是要找他,我就是要找他,是他把我害成这样的……”
她用力甩开了王家栋,拿过外套,顾不得穿上,抱在怀里,开开门就跑了出去。
她出门的时候,王家栋紧走了两步,企图拉住她,但是他的力气哪里抵得过情绪高亢的古卓,古卓用力一甩,就把王家栋甩了一个趔趄,歪倒在了沙发上,等王家栋从沙发上站起来的时候,古卓早就跑没影儿了。
王家栋一惊,拿起自己的外套,顾不上换拖鞋,拄着拐棍就追了出去,他一边急步走着一边喊道:“小卓,回来,回来……”
王家栋一瘸一拐走出院门,就见周围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大门口的岗哨里有微弱的灯光,根本看不清古卓在哪儿。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继续喊道:“小卓,小卓,等等我,你不认识路,部长跟你一块去……”
王家栋不停地喊着古卓,但他既得不到古卓的回应,也看不见古卓的影子,外面漆黑一片,只有冷飕飕的晚风直透胸背。
王家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脚踩着拖鞋,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一边对着空旷的原野大声地叫着古卓,一不小心,跌进了前面一个大坑里。
这个大坑还是白天的时候,古卓和他挖一起的,他们想在这里弄个小菜窖,储存白菜、萝卜、胡萝卜等蔬菜,其实他们是用不着挖这个菜窖的,东边部队的大棚里,种着各种新鲜的蔬菜,王家栋就是想给古卓和他自己找点活儿干,也算是他们锻炼身体的一个途径。头挖这个小菜窖的时候,王家栋给邹子介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想在水泥场院花池的地方挖个小菜窖,不影响他们明年继续在这个地方种花草。邹子介说:“部长啊,您别说是挖菜窖,您想在那里干什么都行,我不在家,您还给我负责看家管事呢,那里就交给您了,挖菜窖不是您干的活儿,我一会就给四川那两口子打电话,让他们帮您挖。”王家栋:“说不用不用,我们就是想找点事干。”
王家栋万万没想到的是,白天刚挖了不到一人高的小菜窖,却让他跌了进去。
“哎呦——”他故意大喊了一声,说道:“疼死我了!小卓,小卓,部长栽到菜窖里了,我上不去了,你快来救我,快来呀——”
王家栋不停地大声喊着,回应他的只有风声,甚至连平时看家护院的那两头狗都不叫一声。
王家栋的拐棍也不知掉到了哪里,他试图爬上去,但几次都失败了,脚上的拖鞋早就不知掉到了哪里,他赤着两只脚,脚下的泥土凉得有些钻心,他感到了恐惧。
他恐惧倒不是他被困在这个坑里出不去,他恐惧的是古卓,眼下周围黑咕隆咚的,不知她跑到了哪里?别说是深夜,就是白天,古卓从来都没有单独走出这个农场大院一步,并且,她的神智还没有完全恢复,她这样疯疯癫癫地跑出去,遇到坏人怎么办?出了车祸怎么办?
王家栋越想心越窄,越想心越急,他唯有不停地喊古卓,他料定古卓跑不太远。
但是,古卓依然没有回声,王家栋更加的着急,他摸了摸外衣的口袋,刚才着急连手机也没带,这下真是糟糕透了,他一急,对着漆黑的夜空仰头大喊:“小卓,小卓,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应。
“小卓,你回来,部长掉坑里了,上不去了,你要是不拉我上去,我就会冻死在这里的,小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小卓,你最听部长的话了,快拉我上去……”
还是没人理他。
王家栋这下真的生气了,他大声说道:“古卓,你给我回来!你要走我不拦你,但是你得把话说清楚再走,我王家栋不拦你,就当我们从来都不认识!”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王家栋颓废地坐在泥土上,他早就冻得瑟瑟发抖了,脚下是湿润冰冷的泥土,上面是松软的高高的土堆,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困在坑里,他必须上去。要是腿脚好的人,这个坡他早就爬上去了,但是他的残腿用不上力气,而且堆在坑边的土非常松软,他的手也用不上里,难道,他自己挖的这个坑,就成了他葬身的地方?
当然不能!无论如何他都要出去,没有人帮他,四川一对民工在最前面那排房子住,他就是喊破嗓子他们也听不到,连狗都没听见他的叫声,如果他们在屋里看电视,就更听不到了,只有靠自己的力量出去。
他冷静了一下,弯着腰,仔细打量着自己面临的地形,看着刚才扒下的土垫到了脚底,他急中生智,就开始用双手往下有意识地扒土,只要把脚底垫起来,露出坚实的地面,他完全可以扒着实地出去。
就着这时,一个黑影出现在他身体的上方,一双手握住了他扒土的手,另一只手也被这只手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