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终结(下)
“快!快走!”绿珠招呼孩子们,她抬头看向外面,浓重的烟气合着火焰一起从走道上逼了过来。
她转身要去抓舞木,同时对着猪儿大喊:“猪儿,你最大,要带着大家。不要怕,你们先走!”
猪儿露出了异乎寻常的勇敢神色,她第一个站了起来,拉起了其他的孩子。孩子们排成一队,猪儿看着漆黑的洞口,粗重地呼吸几下,咬牙第一个踏下一步。
她踏到了台阶,心里一松。
就在这个时候,一柄银色的剑从黑暗的地道里闪现,准确的刺入猪儿的心口,女孩身体颤了一下,无力地跪下,银剑又急速地收了回去。
“猪儿!”绿珠凄厉地大喊。
银剑再次探出,委顿在地下的舞木如同从梦里惊醒。他不顾一切地扑了出去,他的怀里抱着曌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让他忽地突破了内息的禁制,一剑出鞘抢先直刺黑暗中。他比那柄银剑更快,剑刺入敌人的身体,舞木一把从地道里把那人抓了出来。
那是一个黑色短靠的武士,胸口被洞穿,他嘴里泛着血沫,瞪大眼睛看着舞木,头一偏,就此死去。
舞木茫然抛下尸体,跌跌撞撞退了几步。
可怕的啸声从地道里传来,舞木剑气自然流转,挥剑隔开了射来的劲箭。箭上巨大的力量分明是五海堂的射手们所发。更多的剑飞蝗一样从地道里涌出,舞木一按提起的地板,将地道口重新封锁。
他回头,看见绿珠抱着猪儿的尸体,泪水无声地往下流。三个孩子围绕在她身边,扶着她的肩膀。
“为什么他们会有地道的地图?”绿珠喃喃地说,“只是几个孩子啊!”
然而她应该知道原因,九十五年前,草庐被建起来的时候,五海堂尚和大家平安相处。为了建设这里,当时的教首主动交出了地宫的地图,以示友好。而那份地图竟然一直还保留在东陆长老的手里,绿珠曾见过那个老人,老人还按着她的头为她祝福。
“原来大家,都背离了我们……”绿珠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可是人都死了……只是几个孩子而已……”
火烧得更大了,四壁像是被烧得发红的铁板。
舞木提着剑,绿珠已经不再流泪。她把孩子们的脑袋抱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拍着。
“要彼此照顾啊。”她轻声说。
她站了起来,面对舞木:“只有最后的办法了。”
舞木茫然地看着这个女子。
绿珠从怀里掏出了白布裹着的包袱,那是裘净气交给她的。她揭开白布,里面是那件被焚烧得扭曲的铁面。舞木看到那张铁面,忽然明白了绿珠要做什么。他看着绿珠的眼睛,曾经一些时候他觉得那双黛色的眼睛他可以看进去了,而此时这双眼睛已经变成了被冰封的水潭,把舞木抗拒在外。
“你会死的!”舞木大喊,“放下那个东西!”
绿珠摇头,她回头对着孩子们微笑:“一会儿要跟着我啊。”
“你会死的!没有人能再救你了!那个东西是吸人魂魄的!”舞木踏上一步。
绿珠警觉地退了一步,不让舞木有分毫接近的机会,她如同中了魔咒,她脸上带着宽慰孩子的笑容,眼睛里却有决绝乃至于残忍的光。
“放下……放下!”舞木不敢逼近,他怕绿珠会失去控制。
绿珠看着他,冰潭一样的眼睛里没有表情。两个人对视,外面走道上的椽子带着火焰落下,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绿珠的眼神微微地变化了,隐约的冰潭裂开了口子。
“你会为我们拔剑么?”她问,她的眼泪流再次了下来,“你会为我拔剑么?”
她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可是我不能看着他们去死,我没有办法啊!我也不想死,可是我没有办法啊!”
“早说过的,但愿一生,不再相逢!你何苦再回来?”她摇着头,泪水缓缓滑过脸庞。
她退得越来越远,忽然她放开声音,跺着脚,几乎是大吼着说:“你这个……傻子!”
你这个……傻子?
舞木愣在那里。就在同时,绿珠将铁面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舞木猛地冲了出去,从孩子们身边越过,剑鞘捅在绿珠的腰间,一拳将铁面击飞出去。他抱住绿珠虚软的身体,回头看向孩子们。这时候屋顶传来了可怕的断裂声,舞木本能地带着绿珠退后,屋顶裂开了,燃烧的屋梁砸落下来,重达数百斤的大木落在三个孩子的头顶,一瞬间就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火焰腾了起来,终于这间小屋也开始燃烧。
绿珠愣了一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她拼命对着那些孩子刚才站过的地方伸出手去,可是舞木抱住了她的腰,不让她过去。她的坚强和勇气已经完全崩溃,她哭喊着,像是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女孩一样捶打舞木的胳膊和胸口。她却已经失去了五明子神术般的力量,那些拳打在舞木的胸口,一点不痛,舞木只觉得自己的胸膛是空的,被她敲打会发出钟一样的声音。
哭嚎声最后低落下去,火焰弥漫开来。
舞木抱着绿珠的肩膀,绿珠把头枕在他的胸口。她像是傻了,又像是眼泪已经哭干,她的肩膀抽动,悄无声息。舞木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慢得让他可以想到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他想着这个女孩在船上的弹唱,想着她把刀指在自己的眉心,想着她跪在他的卧榻边,白皙的脖子里一缕细细的红线,想着那一截玉色的手指轻轻扫过一根根的木条。
最后他想这个女孩趴在窗上挥着手,屋子里外两个孩子对视而笑。
他觉得自己怀抱着一个孩子,就像是怀抱着漂亮的猫儿,她很小也怯懦,并没有什么神术和力量,需要保护,也需要安慰。
孩子们都死了,他的朋友们已经抛弃了他,海蝶在做什么呢?也许她只是不便来这里亲眼面对这场惨剧。没有什么人需要他这个剑客去保护。他能够保护的,只有这个过去的敌人。
“为什么不愿拔剑呢?”他低头看着绿珠的脸,嘴角掠过一丝微微的笑,却又疲惫得已经笑不出来,“我不是一样有你们的血脉么?我身体里有光明啊,可以呼应你们的神。既然总要有人去死,跟你们比起来,我不是更应该去死么?那么……我又怕什么呢?”
“不要怕,跟着我。”他伸出手,颤巍巍地抚摸着绿珠的面颊。
摩尼殿就要崩塌了。
红衣龙将转过身要离去。
这时候,熊熊的烈火中,传来的沉重的脚步声,有如钢铁的轰鸣在远古的洞穴中回荡。红衣龙将站住了,白亦痕转头和他对视。脚步声逼近了,火焰被一股强大的气流逼着冲了出来,一个人影出现在燃烧的殿堂尽头。他在火焰中是黑色的,一手持着长剑,一手怀抱着一袭烈烈飞扬的裙,背后一杆大戟若隐若现。
红衣龙将和白亦痕的神色都变了,转瞬他们便又回复了平静。
白亦痕缓缓地举起手,以中指按在眉心,红衣龙将长剑出鞘,声如枯木。
大火映红了天空。
山顶的光焰冲天腾起,这一夜天地有异相,归墟山峰上降飞雪,燃大火,光明如日。
这时候,海蝶奔跑在归墟的的街道上,她想要呼喊什么人,可是她从梦里醒来,只看见山顶的光亮,如同火炬点亮在夜空中。她用尽了全力向着那里奔跑,她觉得自己就要失去什么。
这是裘净气的执念,他说,此战过后,雪落对于天衍皇帝便没有背叛,他们要用燃烧的血来洗刷对天衍皇帝曾经的背叛,如果我们全都死光了还没胜利,你们再出手。
而远处对峙的山峰上,海蜃楼、罗天凌、季连城背着双手遥望,在阴霾的夜空下低声叹息:“真是固执的老头,不过终于还是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