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天边现出了鱼肚白色,带着凉意的江风加紧吹拂,赵小刀逐渐回复了神智,人又回到现实。
他开始思想。
江湖秘客到底是何许人物,他如此做的目的何在?他何以也会自己家传的独门杀手?他真的是神吗?不,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是不是神又怎能做出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呢?他表演的那一招似曾相识,为什么?他要自己仔细想想便会明白,真能想得明白吗?赵小刀苦苦地想,一边想一边摹仿着重复练习,胸口闷胀,头痛欲裂,他还是不断地想,演练……曙光开始扩张,天际的白色变成了精芒。
像醍醐灌顶,突然悟惮一样,脑际生出了灵明,他领悟了江湖秘客表演的那一式剑法,是从自己家传的那一招杀手之中,演变出来的,怪不得似曾相识,没有什么太大的奥妙,只是把原招倒转施展,威力不减。
但形式却已完全改变,绝不会被人识破。
一阵惊喜之后,他冷静下来,阴霾随之又飞罩上心头:江湖秘客何以懂得这不传之秘而苦心加以改变?他到底是何居心?如果他是恶意,大可不必如此,可以直接对付自己;如果他是善意,理由何在?“这是个相当诡秘的谜,无法忖透。
这一招杀手,可以制敌,也可以防身,再也没有身份被识破的顾虑,但心头上却打上了一个难以解开的死结。
现在,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长时间冷静地仔细思想,以求谜底的突破,再诡秘的事也有其因由。
只要用心剥茧分析,应该可以找出蛛丝马迹。
天色已经放亮,江水闪动精波,点点帆影出现在精波里,一个新的开始,然而赵小刀似乎还置身在迷雾中。
蓦地,一声刺耳的惨叫,顺着江风送来。
赵小刀人陡然一惊,惨叫声所传,正是江湖秘客离去的方向,难道是他……赵小刀立即弹身奔去。
上流头不远,一具尸体趴在江边石头上。
赵小刀远远便已发现,奔近前去一看,不由惊骇大震.伏尸的竟然是谷大公子手下的三总管。
枯瘦如竹竿的身形,只消半眼便能认出背上在冒血,染红了身边的石块,复仇使女的杀人特征。
紫薇又杀人?赵小刀皱了皱眉头。
紫薇似乎专一与谷家作对,先后已杀了不少谷家的人,她何以会到此地现身杀人?谷家的三总管何以又会在大清早来江边?又是个难解的谜!
四顾无人,赵小刀举步离去。
维毛小店,嘈杂脏臭是其特色。
赵小刀在店里已窝了十天,除了上茅房,他没离房门半步,他是在想他在江边遭遇的怪事。
但想了十天,什么头绪也没有,谜依然是谜。心结打得更紧。
时己午,肚子里咕噜响个不停,头有些发晕,身上阵阵冒着冷汗,小二似乎记性不好,常常忘了送饭时间。
但这一点赵小刀并不在意他己经饿惯了,依情依理,谁愿意侍侯一个穿得发酸的客人。
好不容易房门推开了,小二的脸板得象砖头,既冷又硬,把一碗没冒气的青菜豆腐汤和两个冷馒头朝桌上一放,转身就要走。
“小二哥,且慢走?““怎么,大爷有吩咐?“他的脸像是出娘肚皮就没有过表情,声音比馒头还要冷,还带着浓重的揶揄味道。
“以后……能不能送点热的?““哎哟!大爷,这已经很不错了,大伙都自己上饭堂,大爷却要人每天端了吃现成,只是有点好处,汤碗不必洗,桌子也不必收拾,吃得很干净。“说完,两手一摊。奈何一分钱难死英雄汉,他非认不可。
“小二哥,我想托你件事!““什么事?“小二斜起了眼。
“烦你买块白布,借套笔墨……““白布,做什么用的?““写块布招,行医!““什么,行医?真看不出你大爷还会这一手。“耸肩笑了笑,接着道:“行医是好事,济世救人,不过……如果是为了赚钱,讨生活,医道不精,那可是作孽。“赵小刀为之啼笑皆非。
当然,这种小人根本不值得与之计较,勉强笑了笑,从囊中取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
“小二哥,十天的饭钱结一结,剩下的还够买块白布吧?““这……“小二拿起银子在手里拈了拈,“看样子还有剩余,不过不会多就是,大爷……嘿嘿,剩下的存在柜上,等以后一并结怎样?““多的你拿去喝茶吧!““这……怎么好意思,客官您这么节省……“小二的神情几乎全改了。
“出门跑腿,不在乎这个。““客官,您真的精于医道?“银子己装进腰包。
“不会拿人命作耍就是!“赵小刀一本正经。
“那好,小的这就去办!“转身走到门边,又回头道:“客官,过两天西门外有庙会,先去设个摊。只要招牌打响,以后就可以在小店挂牌,病家会找上门,这比串街过巷,风雨奔波强多了。““到时再说吧!“小二带上房门离开。
赵小刀开始啃他的冷馒头。
“小刀悬壶济世,专医疑难病症。“的招牌才挂出几天,便已喧腾了整个襄阳城,小店门庭若市。
江湖医道,不同于一般歧黄,术药并行,另有蹊径,对痼疾恶痨,无名杂症,特具神效。
赵小刀的医术得自方外真传,他是武士,但为了衣食用度,不得已而串演江湖郎中,实非他的本愿。
他已经换了小店唯一的明暗上房,人住在暗间里,诊病在明间,桌椅一摆,还真的像那么回事。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病人上门。
这天,枯坐了近一个时辰,不见半个病人上门,反常的现象使他大感意外。正在狐疑之际,店小二紧张兮兮地跑了进来。
“郎中先生,贵人马上光临!“边说边用手抹额头上的汗。
“医生为人治病,解除痛苦,并没有贵贱之分。““郎中先生,您不知道,来的可不是等闲人物,小的一得到掌柜的吩咐,便坐守在店门口,把病家全挡了驾。““噢!难怪……到底是什么贵人?““嗨!“店小二翘起大拇指,挑眉瞪眼地道:“本地第一富豪,第一号人物谷大公子的三夫人!““给人家做小也算贵人!“赵小刀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本来他不该说,但小二那副小人德性使他恶心。
“哈!郎中先生,三夫人是最得谷大公子宠爱的人,掌钱财,管下人,权力盖过大夫人。今天来看病,您可要特别尽心,说不定她高了兴,出手一大把,足够抵您一个月的收入。“店小二口沫横飞,擦了擦口角又道:“小的妻舅就在谷府橱房工作,专伺候内眷饮食,这笔生意……嘿嘿,是小的央他拉的,所以……要是……““如有重赏,分你一半对不对?“赵小刀一听便知道店小二的心意。
“呃!不,郎中先生,多少赏一点。““小意思,这点我知道,你每天代我照应病家,很辛苦,给些费用是应该的。““那就谢啦!“小二哈了哈腰,眉开眼笑,转头朝外一望,喜孜孜地又道:“那不是来了,小的这就……“三步并两步地冲了出去。
一顶装饰得十分豪华的小轿到院子里停下,一名素衣女婢走到轿前,探头向轿子里说了几句,然后走向赵小刀诊病的上房明间。
赵小刀朝外瞥了一眼,便在桌后正禁危坐,做医生应该有做医生的模样,装也得装点谱出来。
素衣女婢进了门。
赵小刀发觉眼前一亮,接着来的是强烈的震感,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素衣女婢赫然就是那险被假尼欺侮的春如儿,他会到谷家当了婢女?太大的惊异使他一下子张口说不出话来。
“赵公子!“春如儿福了一福,嘤声沥沥的道:“我一猜就是你,果然猜中了,赵郎中这称呼与众不同。“赵小刀又一次领略她出众脱俗的美。
“春姑娘,怎么……会是你?“这句话说得很不得当,是不经思索而出口的,他的情绪一下子无法平复,即使是碰上第一敌人他也不会如此。
“赵公子,我进谷府……是不得已!“她低下头去,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毋须装作,像她这种美人,一举一动都是迷人的。
“春姑娘,什么不得已?““事情是这样的……“春如儿抬起了头,“上次蒙你救了我,又到寒舍为家母治病……“我岔句嘴,令堂的病情怎样了?“我在这里诚心向公子致谢,家母服下公子的药后没到三天就下床了,您……的确是神医!“官小刀暗忖,上次替她母亲看病,诊察的结果根本没病,病人自己说是心病,当时随便开了一剂提神扶虚的补药应付,想不到误打误撞竟然奏了效。
“春姑娘,你继续说你的事吧!““那晚谷家的人,不是在追什么复仇使女而跟公子起了冲突么?就那三天以后,谷家派了人来,强纳聘金,硬把我带了去……“春如儿咬了咬下唇,似水眸光一阵波动,眼圈儿红了起来。“岂有此理,后来呢?““谷大公子一共娶了三房妻妾,没替他生一男半女,要把我收作第四房,我当然死不甘心,决意寻短了却残生,可巧碰上了救星……““哦!什么救星……“一个声音接口道:“就是我!“随着话声,一条人影闪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