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一场来自于西伯利亚的寒流扑向了北京城,让这座古老的城池沦为雪国。
朱静身穿棉衣,踏着牛皮靴,腰间别着一把弯刀,骑在马背上,马蹄裹着布,倒是显得平稳。
寒风似乎有些大了,让他不自觉的眯着眼睛。
这样一来,就给予了众人极大的压力。
五城兵马司几十官吏,随同其后而走,踏着积雪,颇有几分狼狈。
“话说,这位朱大将军还真的要巡街?”一个宽脸的百户,揉了揉粗糙的脸,不由得歪着头说道。
“谁说不是呢!”并肩而行的百户,露出了无奈而又羡慕的表情:
“刚封了爵,又被命为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级别从六品,一下子跃居四品。”
“宛平知县也才六品啊!”
“京城四县,百万众,水火、巡捕盗贼、疏通沟渠街道都属咱们管辖,三四千人呢,四品算什么?”
宽脸百户挺起胸膛:“依我看,这叫合适。”
“不然怎么有咱们的好处?”
两人相视一笑。
兵马司之前,指挥不过六品,副指挥七品,百户九品官,在北京这个扔块砖都能砸到个七品官的地方着实不够瞧。
改制后,五城兵马司设都指挥使一名,负责居中协调,四名副都指挥,各自负责一县。
副都指挥也一跃成了正五品,而麾下的千户、百户们,也跃至六品和七品官。
俸禄和官品的升高,相当于直接就地升官,谁不愿意?
北京城的主道扩宽至十丈,而普通的街道顶多两三丈左右,三四辆马车并行就能堵上。
所谓的车水马龙,指的就是主道,即使是在雪后,依旧是人流密集,朱静自然不会去巡视。
见到屁股后面那么多人,他不由道:“让他们离去吧,跟着后面算什么,游街吗?”
这般,他身边的人数,缩减至十来人,四个副都指挥使都在其身后。
“积雪清扫要加快了。”
朱静扫视着地面,随口道:“主道清扫了还不够,那些街道也要清净。”
“是!”负责宣武县的副都指挥使忍不住道:“外城人多复杂,人口倍于内城,麾下的兵马有些不够用了。”
“不够用就再招人。”
朱静冷冷道:“天子脚下,不要吝啬那些三瓜两枣,顺天府就算没钱了,户部也会与钱的。”
“是!”
“煤了,上好的京西煤——”
“一块只要三文钱,能烧两个时辰咧——”
这时候,一辆骡车停在街边,呼着热气,不断的吆喝着。
十来个居民,围着骡车,手中抱着簸箕或者木桶,不断地喊着。
而另一商人,则不断地将一块块的蜂窝煤送至其框中,一手交钱一手送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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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间,一车的蜂窝煤就少了三成,随着时间地推移,其数量必然锐减。
见到都指挥使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旁的副使忍不住道:“昨夜一场大雪,让不少抱着叫醒的人家冻醒。”
“这时候卖蜂窝煤最合适了。”
朱静目光继续盯着,他并未回应。
虽然离开北京很多年,但他却对百姓生活知之甚深。
一个冬日,一家人至少要备两百来块蜂窝煤,不然根本就无法熬过北京的酷寒。
所以,北京城百万人一个冬日的煤炭消耗是十分巨大的,甚至在平日里也离不开。
如此倒是让北京附近的山林喘了口气,多了些绿色。
只是,那一地的煤渣……
见到其目光向下,副使忙道:“这些煤渣也不会被轻易放过,那些顽童们会被叫着扫煤渣,不需要咱们处理。”
“冬日煤炭用的较多,仍要注意火灾,大冬天的可真的是会要人命。”
朱静面色平静道。
“是!”
继续巡查,朱静并不会轻易放过。
各街道的字房,按照千字文顺序安排,一个正职,两个白役,负责一条街道的防火、治安等事。
他这般自然免不了要真切的探视一番。
而字房的真实样貌,就显露出来,
街巷中,几乎就在巷尾,一座破旧的房子,大门残破,几块木板补了不少空隙,勉强算是能够挡风。
没有窗户,显得潮湿。
几个汉子,窝在房间中烤火,一个铁锅吊着,似乎在烧水,几个饼铁在锅上,热气不断地蒸腾着,让其逐步软乎。
墙角,锣鼓,旗帜,铁锹、腰刀等杂堆在一起,乱七八糟。
几个大汉蜷缩着烤火,身上的棉衣不少都有补丁,倒是显得落魄。
但朱静却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
五城兵马司到底也是北京城的管理着,一些市集也是其在管辖,钱是不怎么缺的。
同时,作为官家人,兵马司的俸禄每月只有一块银圆、五斗粮,再加上一些远处俸禄高的外快,足以让其家过上舒服的生活了。
如今这般简陋,不过是五城兵马司一惯的节俭罢了。
数十大道,上千胡同小巷,即使在压缩,整个北京城的字房也有将近六百座。
锣鼓、旗帜,锄头等耗费,尤其是字房,更是大头。
兵马司就算是再有钱,一摊到六百这个数字,就显得微乎其微了。
“指挥使——”
初一见到朱静,几个一愣,随即在提醒下才明白,忙不迭行礼。
见几人慵懒模样,朱静冷着脸,倒是没发作,只是道:“大雪积压,你们得照顾人手清扫。”
言罢,他这才离去。
从这几人身上,他根本就没有看到军人的气质,反而市侩油滑显露无疑。
显然,五城兵马司并没了一开始就具有的军队气质,在他离开多年后,已经荡然无存。
牵着马,他缓缓而行,心中思量着五城兵马司的臃肿问题。
巡视到沟渠时,只是些许的堵塞,但并不严重。
不过,五城兵马司的精力又摊分了。
沟渠重要吗?
事关整个京城的脏乱问题,以及皇帝口中污秽累积后会助涨鼠疫等事,自然是非常重要。
自然而然,防火也很重,关乎生死,甚至是皇帝和百官们的安危。
但五城兵马司的主要工作,却是捕盗啊!
“改变,必须改变了。”
朱静越是巡视,越是觉察到了五城兵马司的弊端。
陋习陈规且不提,但兵马司的臃肿却是最为要命的。
三千六百名正卒,外加近八千的白役,他们负担整个京师百万人口,放火救灾,疏通沟渠和街道,甚至还要管理户籍,颁发居住证一类的。
但其主要的捕盗工作却被疏忽了。
想到这些,他连夜草拟奏疏,一日顶着黑眼圈,觐见皇帝。
“改革五城兵马司?”
皇帝露出感兴趣的样子,看着这篇满是对兵马司的控诉,不由道:“你可以有什么方案?”
“臣以为,必须拆分五城兵马司。”
朱静沉声道:“走水之事,可设禁火司;疏通沟渠和街道,可设净街司。”
“至于原先的兵马司,依旧负责捕盗之事,只是那些奸猾老吏是要不得的。”
两兵马司划分三部分,这倒是个好主意。
等等,这不是消防、卫生、公安吗?
朱谊汐瞬间恍然。
不过,他细细地琢磨着方案,却觉察到了一个缺点:太分散了。
字房制,以街道设字房,从而达到从严控制,细微控制的目的。
但这样一来,五城兵马司真正握在手里的却不过数百人,对于庞大的北京城来说,一旦发生事故,这点人根本就不够。
也就是机动性不强。
所以,新改革要结合控制和机动性为一体,把漏洞给填补上。
想到这里,朱谊汐陷入了思考。
良久,他才开口道:“即日起,五城兵马司还名为巡警总厅,其下辖消防司、净街司、捕盗司、总务司。”
“巡警总厅设总指挥使,正四品衔;副总指挥使四人,从四品。”
“巡警局又下辖四大分局,各自位于宛平、大兴、宣武、崇文四县,其分局为设指挥使一名,正五品,副指挥使四人,从五品……”
“分局如总厅,同样设四司,由四大副指挥掌管。”
“以五条街道,千户为限,划分辖区,建立支局,正七品,一如之上设立四司……”
说白了,就是把之前的总—分,变为总—分—总。
建立大明版本的警察制度。
一个街道设一字房,太过分散了。
朱谊消化着皇帝的话,他琢磨了良久,才道:“陛下,这般一来,哪怕是普通的支局,也要将近二十来人。”
“没错。”
朱谊汐笑道:“总厅起码得有五百人,分局得有两百来人。”
“粗略一算,一万人左右吧!”
“人数不够,就把白役纳入吧!”
朱静自无不可。
细细思量,他就觉察到了总巡警厅的权力巨大,几乎是把各大县衙压了一头。
钱粮反而是其次了。
京城内外城,一万人马,怎么说也是一股强大的实力。
当然了,城墙上有京营,皇城有侍卫司,这一万人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甚至可以说,这点人数还有些不够。
更别提了,还有巡城御史监察着,谁敢乱来?
朱谊汐心理倒是安排的很好。
县衙审理民事,巡警们负责刑事桉件和缉捕工作,各不侵犯。
这也是初步设计,若是有所不适应再进行微调就是了。
眼皮子底下,怎么着也得建立起近代警察制度。
甚至在他有生之年,还想建立警校、警衔制,正式的发扬光大,普及到天下府县。
而这京城的操盘手,就是朱静了。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朱静,希望他一如既往地带来成功。
似乎感受到了皇帝的目光,朱静满脸坚毅之色。
虽然他无法明白这样的历史重担,但却已然觉察到了巡警总厅的强大实力,以及皇帝给予的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回到五城兵马司,朱谊开始就大刀阔斧地改革。
他先是在内城,租赁了一个四进院子,安置整个巡警总厅的所有人。
原本的县衙,他已经让人重修,扩建。
这在历来不修官衙,显示清白廉洁作风的大明来说,是极为罕见的。
再之后,四大分局一如既往地,建立新衙门。
街道的支局则同样如此。
四个司,净街司、消防司,捕盗司,一目了然,而总务司则看上去比较模湖,但却负责户籍、市场、采买等事,权力依旧很重。
四司都属于杂务,事多功少类型。
一群老油条们看到他要认真了,心里立马就打起了退堂鼓,踌躇不前。
朱静根本就忍不住,一下子就罢免了三分之一的官吏,得罪不知多少人。
毕竟在京城里混,勋贵公卿们最需要的就是有自己人。
例如,打死个奴仆什么的,为了避免见官,家丑外泄,自然就需要他们来遮掩了。
但朱静沙场出身,又依仗着皇帝的宠幸,丝毫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
手底下没有能用的人了,朱静就直接从京营捞人来用。
短短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京城的警察制度就初步成型。
“总厅……”
在朱静闲得发慌的时候,想要发一把火的时候,突然有下属过来,满脸的犹豫之色。
“怎么?”朱静脸色一摆:“有话直说。”
“坤宁长公主府中发生了一起大桉,顺天府将桉子打了过来——”
按照之前的规矩,刑事桉件基本由巡警们负责,县衙只负责民事诉讼,这般操作都是正常。
可是这正常之中,又透露着不正常。
因为县衙舍不得让权,那些通判们哪里舍得让自己的权力飞走。
百姓们都习惯去县衙报桉,故而这些通判们就自己断桉,根本没有来巡警总厅报备。
朱京对此只能视而不见。
他总不可能去县衙里抢桉子吧?
这时候突然来个大桉子,关键还涉及到了坤宁长公主,这就非常的棘手了。
“该死——”朱静心里暗骂,但他却表面上毫无惧色。
“说说,是什么桉子?”
朱静沉声问道。
坤宁长公主,前朝崇祯皇帝的女儿,如今唯一的子嗣,皇帝恩宠有加啊!
涉及到前朝,一切都要谨慎。
“听说是陛下御赐之物被盗有关,顺天府不敢专断,就打发到咱们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