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刚送达,外头的下人急急忙忙跑进大殿,慌张作揖语道:“大王,德慕王爷求见。”
德慕王爷?会宸想来自己这个三弟对朝堂之事,最是没有兴致,突然到朝上,很是疑惑。
“召他进来。”
会宸道。
一身玄色,金刻的翻云与镂空的雕翅绣在其上,会以慕穿着的是当时各国赐的御用服。
乃是寻嗣修士的身份象征。
会以慕鼓着掌,面带喜色地踏进大殿,“参见王兄。”
他鞠躬行了大礼,之后作揖,着是有礼。
其他人却是迷惑的,无奈的,还有方起莘那些看不起他的。
百官百种神情,甚是精彩。
好在,会宸今日心情不错,很是耐心地问他:“贤弟为何进来时便先鼓掌,是有何喜事要告诉孤吗?”
会以慕会心一笑道:“在外就听闻阮大将军被授予国师,心中高兴,便不由鼓掌,哈哈哈,不必在意。不过,小臣今日过来,确实是有要事相讲。”
“那便快说。”
会宸怕他打鬼机灵,脑中已经盘算着朝会结束定要惩治三弟。
现在毕竟朝堂之上,话还是要让他说完的。
他收起笑容,面色化为沉重:“王兄,近日我们下山巡案,于贫民地附近住下。谁知才住下第一日,就出现了命案。”
雕椅上的大王,听到此处。
看来三弟是来助自己,贫民地从先王时便由方起莘所管,会宸故作疑惑,问:“哦?还有这等事?”
“死去的是两个孩子,第二日我们出门喝茶,哪料又死去一个女子。模样甚是漂亮,对了,前一天她和几位女子在孩子边哭喊,说是孩子的母亲,名叫彩蝶。”
会以慕见王兄并未厌烦,大胆地继续说。
群臣中坐着的方起莘,青筋暴起,怒火中烧。
忍耐着,仍是没有出声。
“不知何处的高人,大白天与我们大战一场,现下的贫民地狼藉一片。只是,本以为昨日就会有修理的动作,可早上起来,仍是狼藉一片。贫民无地休憩,小臣实在是不忍心,才冒犯上朝见大王。”
流畅地说完,会以慕心下由衷赞扬自己,居然句句有理有据,叶景山来过的事情也未暴露。
贫民地是会国的国土,大哥总不会视而不见。
当晚,方起莘对彩蝶厌恶和恶心的嘴脸;拄着拐杖眯着眼睛的老爷爷,说的有关方起莘的霸权;以及乡民不顾一切只为了抢到那少许的银子。
蛇群爬过每一寸土地;为了护住穿的衣不蔽体的孩子,被咬伤的母亲和父亲;蛇群褪去后,伴着雨声久久不断的哭泣声。
一幕一幕,深深印在他的脑子里。视而不见,专注别案,太难了。
他甚至觉得是自己带来了所谓灾难,要知道,当时说到何处引叶景山来,会以慕提的贫民地。
曾经他以为那也不过是一些不该活着的人所住之地,以为叶景山只会伤害富贵人家。
全都是傻乎乎的以为。
大殿内,叽叽喳喳议论声不断,和方起莘走的近的,有几个晓得他在外面养了个女人,偷偷问彩蝶是不是。
阮应节那边也是在暗暗高兴,说是天助大王。会以慕站在中间,毕恭毕敬地看着大哥,等他发话。
“大王,若真是王爷所说,实在是老臣的失职,还望大王降罪。”
方起莘待会宸思索的时间,毫不犹豫出来认罪。堂堂丞相,撩起前裙,在雕椅前重重地跪下。朝堂上,四下便肃静了,无人再三言两语。
方起莘如此也在会宸的料想之中,重要的不是他是否认罪,而是三弟让自己抓住了这只老狐狸的大把柄,前面看他微微慌乱的眼神,就晓得其中定有缘由。
会宸笑言道:“丞相这是哪里话,贫民地一向是丞相所管,有无疏漏丞相自是最为清楚。说认罪可给了闹乱之人有了由头,你说是吧。”
方起莘回道:“任由大王决断。”
大王不慌不忙,等丞相行礼完毕,再说道:“重建是一国君主本职,孤会亲自派人去贫民地,也不必劳烦丞相了。降罪倒是不必,日后,孤会亲自管理贫民地,多谢贤弟亲自进宫与孤相说。”
会以慕见大哥愿意重建贫民地,想着便告辞了。
会以慕乘大哥的话语提到自己,刚好接着道:“不敢当,还有案子在身,王兄,小臣先行告退。多有叨扰。”
“下次若有事,记得前一日飞页报来。”会宸点头应许他离开,友善教训道。
“是!小臣铭记了。”
会以慕腆着笑,感谢地作揖。
清碧客栈里,莫涵煦一早起来不见会以慕的身影,心急如焚,最先敲开秦沫的房门。
敲了老半天,门一开,莫涵煦急切地问道:“师弟,有没有见到会以慕?”
秦沫摸不着头脑,还没有完全睡醒,鼓鼓囔囔地道:“师兄,会以慕不是和你一个房间的吗。”
莫涵煦确认后,叹气道:“我知道了,你再回去睡吧。今日本就是休息的。”
“咔哒”门扉关了起来,几乎是一股脑,没有任何停顿。
莫涵煦又去楼下正在洗衣服的会雨新那儿询问,“妹妹,早上有没有见到你三哥?”
他眼睛灼灼地盯着她,焦急的样子,像是遗失了宝藏。
会雨新想到三哥说不能告诉别人他去了哪,但看莫哥哥这么慌乱,她心里也是怕真的出了什么事。
“三哥出门,不知道去了哪儿。”会雨新道。
“他没有告诉你吗?”莫涵煦扶住她的肩再次询问。
会雨新摇摇头,三哥跟她说去集市,但大早上的哪来什么集市?她跟着莫涵煦一起皱眉。
犹豫再三,她还是开口说了:“哥哥说他出门买东西,不过没说买什么,也没说去哪。”
昨晚会以慕故意闹着要睡外头,莫涵煦见他情绪不佳,心软就答应了下来。
大半夜师弟翻来覆去,莫涵煦是闭着眼,但一直半梦半醒,睡不踏实。
擅自行动并非前所未有,但往往会造成祸端。莫涵煦知晓他的脾性,任何事情就喜欢头脑一热朝上冲,十头牛都拦不住。
“我出去找找。”
莫涵煦说罢,出了客栈,上街毫无头绪地寻找。
胸口笔画了多次,顺灵被封住了,什么话皆问不到。
巳时过了半晌,街头已有些许商铺吆喝起来,莫涵煦在人群中仔细个个看,走过一条条小巷,街道也走了不少,没有那个熟悉的师弟。
他焦虑地自己都无法控制,莫涵煦,不过是一个早上不见,何必如此焦躁?
会以慕或许只是想自己静一静,你又何必?内心劝着走在路上的自己。
他站定下来,实在不知是该往东走还是往西,或是北边,又或是南边。
橘子糕铺刚刚摆出,“新鲜的糕点!”莫涵煦呆着好一会,到摊位前,挑了两块暖融融的,“老板,撒上点红糖。”
老板应道:“好嘞!”
纸包好的糕点,揣在怀里,莫涵煦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客栈。
安落琼在帮会雨新晒里衣,秦沫窝在房间里,仍是没出来。
那人也没有踪影。难道是回宫了?莫涵煦突然蹿出这个念想。觉得很是合理。
贫民地的事,他一直念在心上。
要是真的回宫,便是去和他大哥说此事。一群贫民,君主会何为?
少年郎,总是渴望世间事事能善意,能力所能及救救他们。
莫涵煦却不如此想,并非越界,却是能力范围外。他打开窗,仍是狼藉。“你不心疼吗?”会以慕前日问过他。
有心且会疼。若是神仙就好了,可未投胎如此。阳光毒辣,挂在正中的红日,耀着四处,不知不觉午时已到。
“莫哥哥,三哥还没有回来吗?饭已经好了。”会雨新轻推开门,见莫涵煦开着窗子,独自一人,眉头紧锁。
她问完,还往房里探了探,空荡荡的房间而已。
莫涵煦回道:“先用饭。”
凶巴巴的语气,撞开另一边的门,他风风火火地下楼。亏莫涵煦的脾气,这顿饭吃的实在是憋屈。
秦沫本想问问师弟的状况,瞧他的样子,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安落琼本沉浸在和会雨新一起干活的嬉笑时光,夹个菜就碰到莫涵煦跟她抢一块肉,仿佛那块肉是他的仇人化身般,把她开心的状态瞬间打碎。
会雨新更不用说了,心里为三哥祈福,回来不要被莫哥哥骂个狗血淋头的好。不晓得这一次是不是要罚抄两百遍了。
到了夜幕降临,门被猛然推开。“师兄,我回来了。”
会以慕疲惫地笑着,对上莫涵煦阴沉沉的脸。
莫涵煦凶着嗓子质问:“你去哪了?”
“进宫,见我哥。后来被二哥和母后留下来了,回来就迟了。”
会以慕简略地说完,坐到蒲团上,长吁一口气。拿起杯里的凉水,喝了个痛快。
莫涵煦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回去是跟你哥说贫民地的事,是吗?”
“喂,莫涵煦,你这口气什么意思啊?会国王宫是我家,我想回去便是回去,说什么也是我的事!”会以慕放下杯子,重新站起来。
床榻上坐着的人实在生气,狠狠捶了一拳被褥,怒道:“什么意思?早和你说,贫民地的事我们不要插手......”
会以慕走过去,瞪着他:“莫涵煦,果然啊,不是你们小芗的人,你就可以这么视而不见!他们流离失所,怎么我还不能做点什么了?还是说,我做什么事,还都要你答应不成?”
莫涵煦没想到他会这么理解,他说的哪里会是这个意思?
“会梓钦!你胡说什么!我说过后日我们解决彩蝶的事,哪有视而不见??何况,你哥是大王,自然比我们更清楚贫民地之况,你这么急迫,岂不是让方起莘更嚣张?”
会以慕道:“莫浓繁,我哥当王,不是你当王!今日朝上,我哥亲自说要帮贫民地重建,收回管权。这么多说辞,你不过就是觉得叶宅的案子,比贫民地这些贫民更重要罢了!”
“独自去做,一头热血,你想过若你哥不和你一个想法;若是方起莘手里的权不那么好收,会怎么样吗?”
莫涵煦仍是带着凶狠的口气,颤抖的耳边的两个银饰敲打在一起,全身都微微抖着。
气的想和这个昏呼呼的会以慕打上一架。
师弟笑言:“莫涵煦,我做事,从来不会想太多。贫民地之事,我能做的定然要做,仅此而已。你也不必分析这么多。”
莫涵煦脑袋都要气炸了,就算会以慕的笑真的没有掺着恶意,他仍是被更加激怒。
手上青筋暴起,“独自行动,让师兄弟和妹妹着急。你是非要做你想做的,就可以只顾自己了!”
他走近师弟,冰冷地吐着字眼。
“师兄,那你又做了什么?不过是在屋子里睡大觉。若告诉你,然后你制止我,贫民地的事就拖下去了。”
会以慕和他隔开一段距离,阴森森地说道。
莫涵煦跨步过去,浓眉拧于额心,仿佛要把会以慕活吞了。
掺杂着浓郁的喜欢,难以控制的占有和别人都没有的加倍担忧。师弟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
会以慕接着说:“师兄也没有什么办法,既然都是要管的。我们不能长久呆着,自然交我哥是最好。”
他正经的想吵赢莫涵煦,完全不想其他。重复说告诉会宸是绝佳的选择,不知几遍。
而莫涵煦生气的大部分是因为不告诉他,自己擅自失踪,还理直气壮的很。加上昨天答应慢慢处理贫民地的问题,今日就食言。
两人脑中所想天差地别,都气愤对方无法理解自己,吵着吵着还夹杂着不知何处延伸出来的悲伤。
“好,以后你出去都把顺灵关了。爱上哪上哪!!”
莫涵煦低沉的声音,哑声带着深深郁闷和怒气。
“上朝哪有不关顺灵的,再说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况且之前我偷跑下山,也没见你眼红心急的!!!”
会以慕从茶案后的柜子里拿出蓝杫剑,紧紧握在手中,另一只手重重推开门扉。
莫涵煦急道:“会梓钦!!!我心急不心急也不用你评判!!”
那人连头都没回,顺手极重砸过门扉,把莫涵煦一人丢在房里。愤怒地看着他离开,莫涵煦没有追上前去。
清醒的知道,与师弟想的并非同一个意思。
火烧在眉毛上,连带着手都仍是颤抖着的。说过不可擅自鲁莽,甚至自己都用私心同意解决贫民地之事,换来了会以慕的不屑和接近讥讽的言语。
若非心头人,莫涵煦恐怕都要拔剑相向了。
出去的会以慕也没好到哪去,“王八羔子,王八羔子,真当自己什么人了!没法子还跟我较劲。不可理喻!!!”
他直接用灵力,强行撬开了秦沫的房门。嘴边仍在骂咧的会以慕,秦沫站着擦剑,被他吓了一跳。
“会梓钦,你进来不会敲门啊。”
惊吓后,他平息地问道。
会以慕没理他说什么,直接褪下外衣,随便一扔:“晚上我睡这了。”
“你不会又喝酒了吧?这可是我的房间。”秦沫一脸疑问,手中擦拭的幅度停顿下来。
虽说两人前言不搭后语,可相处这么久,会以慕清楚秦沫喜欢独自一房,秦沫也知晓会以慕喜欢牛皮糖一般黏着师兄。
正在气头上的会以慕哪管什么以前的事情,“没喝酒,别让我再看到莫浓繁这个人!”
简直和老妈子一样的师兄,不要也罢。原来没有猜错,莫涵煦不会理解他的举动,更不会同意他去做。
其实昨晚犹豫不决的未眠,想过告知师兄的。但贫民地,外人是不知晓的。
会国的阴暗都包含在其中。从小会以慕在宫里,贫民地是个禁词,侍从说三字,轻则杖罚,重则抄家。
越是禁忌,便越是好奇,被描绘为炼狱的地方到底是何样的?每次偷偷跑下山,他都会悄悄溜到贫民地。
开始纯粹是因为好玩,以为会碰到高阶的恶灵或是什么神秘的精怪。却见到民不聊生,一辈子都不会住的破烂草席。
还有踩着黄土玩闹的孩童,只有孩子不懂人生苦短,带着笑。其他,皆是荒凉和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