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榆沉默了三分钟。
她有些接受无能。
每一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也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当所有的话连贯在一起,她的脑子就像是宕机一般,什么都听不见。
什么叫做明媒正娶的妻子?
且不说她上辈子的丈夫是沈樾舟,纵然退一万步,这辈子的丈夫也该是已经去世的郭俊,又从哪儿冒出个什么名正言顺的丈夫。
他不过弱冠,浑身还散发着有一股桀骜不驯的气息,就像野原的狼崽子,像锁定猎物一样琐视她,甚至几分不甘心的愤恨。
宋榆想说你在开什么玩笑,可是在看见这双似带着万千话语的眼睛,她欲言又止。
琥珀色的瞳眸,清楚地倒映着她的身影,宋榆看着他,在某一瞬间似乎看见了自己,一个当时扑倒在沈樾舟面前明明有千千万万的话,却不得否定的自己。
宋榆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这具身体没有户籍,官府也没有成婚文书,她与郭俊的婚姻就像是口头的承诺,来历也无人说得清楚。
就算是锦衣卫下令查寻,也如大海捞针。
可若是她真的和倭寇有关系呢?
而且……还是不一般的关系。
宋榆觉得自己今天自己脑袋有些凉。
长腿挪动着膝盖,朝床榻内又近了一步,西戎问心想伸手摸她的脑袋,却在宋榆更加警惕地后退中停滞在了半空中。
“你在害怕?”
宋榆摇摇头,一双眼儿汪汪地似乎要挤出水来。
不惜手段和人力将她从锦衣卫手中抢过来,甚至连命都豁上了,要说两人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宋榆现在反倒是不相信。
“我不记得你,我也不是你的妻子,纵然是,可我现在也不认识你,所以……我不会相信你。”
他低下头,侵略性的眼神慑住了宋榆的脸蛋,被这样的目光死死盯着,宋榆的呼吸有急促,眼睫毛不受控制地闪动。
她有顷刻觉得自己像是抛妻弃子的渣男,但是她却无法承认他的存在。
“呵。”
西戎问心轻轻一笑,突然支起身子,抓住颈脖的纽扣就开始脱软甲,少年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似笑非笑,“你从来都不信我,我也习惯了。”
“你又要干什么!”
软甲轻易脱离,他又毫不手软地去解开禁锢在软甲外的束衣,宋榆警惕着他的动作,突地捻着被褥的往他头上套,翻身就下了床。
“你说是就是,空口无凭的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还是你爹呢!叫声爸爸来听听?”
她没穿鞋,也不怕深秋的时候光着脚,正准备推开船舱房门就往外跑,可她还未跑出船舱,就被人拽着胳膊拉了回去,后背落入一个硬朗的怀抱,然后被按坐在软椅上动弹不得。
少年揉了揉脑袋,斜睨这这张似剥皮的鸡蛋般粉嫩的小脸,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蛋。
“出去,你现在出去就是找死!”
孙恒还信不过他,他的船舱左右都有人无时无刻地探听消息,有些话在这里说容易暴露,可是不说,宋榆这副愣头青模样迟早要闯出大祸。
他干脆将她拎起来抱在怀里,拢住她,然后自己跨坐在软椅上,钳住她的身子直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在宋榆拼命的挣扎中甚至还慢条斯理地整理她褶皱的衣襟,等到她安分了,才就着茶水直接在桌案上写了几个字。
“外有倭寇,慎言。”
宋榆一脸困惑。
他本倭寇,用的是“倭寇”二字。
这就跟鬼子自己骂自己是鬼子一样。
“我劫走你,本就违抗了孙恒的命令,他已乔装前往淮安和你们大晏的督军会谈,现在船上全都是看我不顺眼的人,你现在跑出去,就是个移动的靶子,自寻死路。”
宋榆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了。
他的意思,他不是大晏人,也不是倭寇?
宋榆脑子里突然冒出一种猜想。
琥珀色的眼睛很有辨识度,再加上这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和说话的口音……
“你是西戎人?”
西戎离居江浙千山万水,关卡重重,他是如何来到此处?而又投身倭寇?
“小爷我当然是西戎人!”
西戎问心鼻翼了传来不屑的轻哼,接着道,“你也是西戎人。”
!
宋榆扭头转过去,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质问,他就已经解释了,“你们中原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了我,难道你不是西戎人?”
……
她不想在自己吃亏的话题上再斤斤计较。
宋榆看着他手写的汉字,虽用手书写,却遒劲有力,入木三分,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不知山》设定中,西戎有西戎的文字语言,寻常游牧百姓讨一口饭吃都难,更妄论教育大晏的语言文字,他善书法,通文墨,绝对不是寻常的西戎百姓。
不搅和在一起现在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宋榆现在也想明白了,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就算她潜居在锦衣卫驿站一步不动,还是会被他劫走。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西戎问心将怀中的人拢紧,看着她茫然又反抗的眼神,他似乎找到了些许回忆,勾唇笑了笑。但转瞬即逝间,眼睛里又冒出火光来。
为了躲避西戎的追兵,两人从西戎离开时是轻车简行,只带了寥寥几个戍卫,加上西戎问心自诩身手了得,便有些轻敌。
“小爷阴沟里翻了船,被这些倭寇所制,当时我们的船在海岸口被劫掠,为保证你的安全,小爷我只得将你托付给同船的一个淮南当地人,我当时想着,只要谈判顺利,他们将小爷我放了,我便很快去找你……”
但当时情况紧急,客船上被倭寇袭击,他自己沦陷入倭寇的手里最多是皮外伤,可敌众我寡,他无法百分之百保证宋榆的安全。
可是谁又想得到,这些倭寇会将成年壮丁充作奴隶苦役,西戎人纵马天下,可唯独在水面上像是被人这了翅膀的老鹰。不善洑水的西戎问心在海面上漂浮了一个多月,才在一次对外攻击其他海寇的战役中被上面发觉,靠着军功才算慢慢摆脱了奴隶身份的束缚。
军功立足,孙恒相信他,但是同样的,孙恒也十分的警惕他。
失联了半年之后,他才再次与西戎密探联系上。
也因此得知,宋榆就在锦衣卫当中。
当时他将宋榆托付给一个看上去还算稳重的男子,而那男子便是郭俊,临行之前,西戎问心怕有人打她的主意,也为了她的安全,用西戎秘宝在她脸上伪装,并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地点,拼尽全力将两人安全地撤离。
不是他不愿意和宋榆一起走,而是但是倭寇肆杀的对象就是客船上的精壮男子,他们持有火器,四五船人,他无法脱身。
隐姓埋名本身就是缓兵之计,他迟早有一日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而在最近的军事会议中,孙恒几次三番想要惹火上身,要去挑衅大晏的军事实力,彰显自己的威风。西戎问心表面赞同,是实际上却嗤之以鼻。
孙恒性子太急,成不了气候。
同时,他也没有必要再跟他耗下去,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带着宋榆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