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狱宋榆还是第一次来。
这里的每一个气味都像是牵动着她的神经,让她惴惴不安。
趁着人员换防,宋榆和摇光悄无声息地潜进去。
长长的甬道内,是无尽的黑暗。
四周似乎有老鼠啃食稻草的声音,叽叽喳喳,监舍两旁睡着杂七杂八的犯人,只有呼噜声此起彼伏。
这让她想到韶安村的漫长的溶洞,也是伸手不见五指,不过那个时候,他们相互依存,而不是想今日这般,一人在里面,一人在外面。
她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处看见了沈樾舟的身影。
“咚咚。”
宋榆手上有钥匙,但紧张的情绪下,竟让她几次都解不开,过了半晌,从牢狱内伸出一张白皙修长的手,握住她的手腕,一转,一扭,铁锁“咔嚓”一下打开。
“嘘!”
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的手腕朝里走,眼神里满是宠溺。
“怎的还这样笨?”
宋榆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再笨,也没有把自己折腾进牢房,都督倒是聪明绝顶,在这里享受。”
沈樾舟不言,噙笑看着她,看着她面不改色地从荷包里掏出一个软绵绵红彤彤的东西,愣了一愣。
仔细观察了好久,他才看清这究竟是什么玩意,不由地咽了一口水,见鬼似的盯着宋榆。
“阿榆真的是……”
彪悍。
哪家的姑娘敢揣着一颗心脏四处游荡?
宋榆却捧着,端给他看,一本正经。
“赵乘徽这颗心的刀伤,我从未见过,摇光也不知,但这已经是她身上残留下来最佳的证物了,你可识得?”
搅碎的肌理像鳞片一样被搅碎,力道几乎是瞬间的,可见凶手没有半点犹豫。
“认识。”
沈樾舟疑惑了挺久,他自己都不太确定。
“可这东西,是大金人的武器。”
“金挫刀。”
大金与西戎合而不用,早年是没有经受过驯化的游牧人,后期习得中原文化,没有那么野蛮,但产出的武器还遵循着前辈的习惯。
譬如这样的金挫刀,尖端是十来块铁片制成,握住刀柄,顶部的旋钮就会随之转动,尖端的刀片会想轮扇一样快速旋转,擒到一个东西就具有巨大的抓力,直到将其粉碎。
由于锋利的刀尖,极容易破开甲胄穿入内脏,钳的内脏便开始搅碎,所以在实战的时候格外的凶狠。
可令黄金粉碎,故曰——金挫。
但它的缺点就是必须近战,否则旋钮的阻力便会受到影响。
“哼。”
他倏而冷笑出了声。
“大金人……”
“王善朴还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笼络大金人?”
“岂止……”
沈樾舟眸子暗了暗,没有引开话茬子,宋榆喋喋不休地又将通平帝在棺椁面前跟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我倒是糊涂了,他的意思,倒像是他杀了赵乘徽似的,可为了什么?难道就只是为了拖你下水?让你背负上杀害公主的嫌疑?可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用一个亲妹妹套住一个臣子,这是有脑袋的人想得出来的法子?
“皇家没有亲情。”
沈樾舟浅笑道:“不过是利益勾连。”
“当年他为了回到晏都,利用景徽接近太后,给祁王扣上了一个毒害太后的帽子,又在秋猎上与我合作,废了祁王的腿。为了得到皇位,父兄嫡母,什么都不算,亲妹妹,自然也能利用。”
只是他现在还没能想明白,赵乘徽死,与他而言究竟有什么好处?
还是说,单纯的想要掩盖什么?
比如,她手中那瓶药,究竟从何得来?
沈樾舟低头看着眼前这张粉霜扑白的小脸,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又轻轻抚上,像是珍宝似的捧着。
“好了……剩下的事情,就交在我的手上,”
他露出这样子,想必是有了几分成算。
宋榆也不追问,她虽然倔强地要参与他的事情,但是聪明的女人是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而且现在也不是追问的时候。
“好……那我就先走了。”
宋榆瘪瘪嘴,“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但决定之前,至少给我通气,让我有准备。”
她不想像上一辈子一样,稀里糊涂死,就算沈樾舟当真摆脱不了罪责,被追究,杀头也好,流放也要,她也要清清楚楚。
“阿榆……”
他喉咙似有哽咽,双手揽过她的双臂,微笑地看着她。
“好。”
……
寒风凌冽,大狱内四处透风,监舍两侧,哀嚎声不断,一个黑影突地窜进了最深处的监牢,轻而易举划开了铁锁,看着盘腿坐在稻草上的影子,躬了躬身。
“都督,有消息了。”
沈樾舟抬眼,黑影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小声道。
“长公主手中那瓶毒药,与都督猜测一致,的确是前任总管太监朱权朱总管所赠。而当日,正是杜若前去紫宸殿受理江浙织造局总督一职,偶然的遇朱权将东西交给长公主……而当日,他的确是遇到了王善朴。不过当时他当日要前往太极殿奏请先帝丧仪的事宜,并未逗留。”
现任司礼监总管太监是张冠宇,陛下登基之后擢升,而自小陪在他身边的太监,则是朱权。
不过此人早就离世。
五年的时间里,参与过这件事情的人,其实很多人都已经陆陆续续离世,线索的确是少得可怜。
不过,王善朴在当时说漏了嘴。
景徽身边的人有限,大多都是宫里给的,心腹极少,她是后期才得势的公主,比昭庆这类自幼都有心腹死士的相差甚远。
而且当时陛下登基不久,皇室的人情往来不过虚与委蛇,她想隐瞒的事情,在世家面前就像一座透风的墙,稍加探究,就能一网打尽。
“都督……”
黑影掀开袍子,径直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家主……是属下们当年被人蒙蔽,竟让这样的纰漏出现,害得四姑娘……”
朱权出场,又莫名失踪,幕后之人与杜若当时的话中带话也能对应的上了……
沈樾舟静默着,久久不言,他端坐着,像是被抽了灵魂的雕塑。
牢狱幽暗的灯光忽明忽灭,照在他的侧脸上,犹如被刀锯斧砍般凌冽。
朱权的主子,只有一人,坐在高位置上,俯视着万千生灵苟延残喘。
而他明面上的主子,也只有一人。
他应该更早就猜到的,那道幽暗的影子,一直潜伏在他身边,但自己甚至没有怀疑过半点。
原因,却是知道他对阿轸心存爱慕,千算万算,都没想过会是他。
黑影见沈樾舟徐徐没有说话,声音更低,同时也更为不解。
“家主,或许是属下等信息有误,那位……为何要去毒害姑娘?这些事情与他而言究竟有什么好处?”
好处么?
好处……太多了。
“距离第二次三司会审还有多长时间?”
“后日,贾敬安状况尚佳,可以对簿公堂。届时,陛下会亲自问审。”
还有时间。
沈樾舟的手指了指茶盏,沾了水,在桌案上写下几个字。
“本座,今夜要去诏狱,亲见贾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