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德闻言,不由得冷笑道:“日日被你啰嗦,你道我好也不好?”
秦王闻言,不觉把脸一红:“小弟一时失言,哥哥休怪。”
此时,敬德已打定主意唯求一死,因而故意要激怒秦王,便厉声道:“李世民,有话尽管讲来,休要拖延。”
却不料秦王不怒反笑:“哥哥既然如此讲,小弟便不再啰嗦。只请哥哥与我回唐营,同安天下,共坐江山。”
敬德闻言大怒:“李世民,自古忠臣不事二主。你要杀我容易,让我投降,却是万万不能。”
秦王却和颜悦色道:“哥哥差矣!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刘武周名为皇帝,实则不过窃据一隅,沐猴而冠耳。哥哥乃当今第一条血性汉子,勇略冠于当世。应立功名,取富贵,使姓名书于竹帛,方不负此生。岂可为此等碌碌之辈,尽忠竭节,枉活一世。况今中原板荡,百姓陷身于水火,正待英雄以拯溺,得圣人而复安。天生大哥,正为天下苍生也!大哥若为刘武周辈而死,岂非上负苍天,下负众生,此岂智者所为乎!”
敬德闻言,暗觉有理,沉吟片刻方才道:“敬德所以唯求一死,非为定杨皇帝,乃为宋大哥也。人救我母,而我背之,此与禽兽何异?”
秦王答道:“宋金刚虽救了哥哥老母,然沙场之上,哥哥几番救他于刀枪丛中,足以报救母之恩矣!”
敬德闻言,忽厉声道:“这是何等话?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况救母之恩,纵然以死相报,亦不足也。且沙场救主,乃为将之本分,何报恩之有?”
敬德话一出口,秦王内心不觉惭愧,同时更对敬德增添了几分敬意。但越是如此,反倒越坚定了他收服敬德之心。于是,把心一横,道:“大丈夫生于世间,自当以忠义为先,然则亦需讲信义否?”
敬德闻言,立即明白了秦王之意,登时把脸一红,摇手道:“贤弟莫要再讲了,当年是哥哥负了贤弟,投了宋金刚。今日敬德当一死以报宋大哥,贤弟之情,容哥哥来世再还。”
秦王冷笑道:“人人都讲来世,又有谁曾见过来世。且纵有来世,你我兄弟相见,亦恐对面不能相识矣!小弟正欲为父皇逐鹿天下,须有英雄相助。哥哥若念当日之情,便可与小弟同打江山,共享富贵,休推来世。”
敬德闻言,益发羞愧难当,沉吟半日,忽长叹一声:“今若降了贤弟,是对宋大哥不忠;若不降于贤弟,是对贤弟无信。为人不忠不信,有何面目立于人世?不如一死以谢宋大哥与贤弟。”
说罢,抽出背后钢鞭,便要砸向自己头颅。秦王见状,又惊又悔,忙高声阻止:“大哥且慢,请再听小弟一言。”
敬德收手问道:“贤弟还有何话说?”
秦王道:“大哥这一鞭打下,便是小弟逼死了大哥。大哥忠义之名足以流传千古,小弟却岂不变成了不义小人?哥哥怎忍心如此?”
敬德闻言,益发没了主意:“活不成,死不得,却让敬德如何是好?”
秦王又道:“小弟有一计,可使大哥忠信两全。”
敬德道:“贤弟讲来。”
秦王道:“如今房玄龄已率大军将太原重重包围,宋金刚亦在城中,破城之日,他必死无疑。小弟且问大哥一句,今哥哥纵然自刎于此,能救宋金刚否?”
敬德不解道:“自是不能。”
秦王继续道:“哥哥若肯归附于小弟,小弟可保宋金刚不死。如此,岂非对宋金刚有忠,于小弟有信,两全其美乎!”
敬德闻言,不免心动。半晌方长叹一声:“贤弟所言,自是有理,然对敬德而言,亦不过是贪生苟活耳!”
这时,忽见秦王冷冷一笑,指着城上对敬德道:“大哥为人一味只知忠义二字,却不知他人对大哥也以忠义相待否?大哥且回头看。”
敬德一怔,猛回头看时,却见城上已竖起了白幡。敬德见了,不觉心头凉了半截,仰天长啸一声,两行清泪滚滚落下,却依旧迟回不能决。秦王见状,又道:“哥哥既然还拿不定主意,不如让天意裁夺如何。”
敬德不解道:“如何让天意裁夺?”
秦王道:“哥哥以为小弟武艺比大哥如何?”
敬德更加迷惑道:“贤弟究竟何意?以愚兄之见,一百合之外,愚兄可败贤弟。”
秦王道:“小弟亦以为然。既如此,我二人何不赌上一赌。以二百合为限,若是小弟败了,便亲送哥哥去太原救宋金刚,且永不强求哥哥归顺。若是小弟侥幸不败,便是天遣哥哥来助大唐,哥哥万不可违背天意。”
敬德寻思半晌,方才长叹一声:“便依了你吧。”
说罢,拍马上前,亮矟摆了个门户,待秦王来攻。秦王也不多让,纵马直奔敬德举枪便刺。敬德摆矟架开来枪。秦王又一连刺出两枪,敬德一一接住,却不还击。你道二人这是何意?原来此时敬德已对秦王生出一份君臣之情,既存了此心,自然多了三分敬意,故不敢抢先进攻。而秦王所以抢先来攻,是表示敬德武艺确实高于自己,故此也是出于敬意。三枪过后,二人方才使出本领杀作一处。但见二马盘旋,人逞精神。二马盘旋,腾起尘花万朵;人逞精神,杀出寒光漫天。一个是枪起如金龙腾空,挟雷携电;一个是矟出如银蛇吐信,招招夺命。战至酣时,众人但见一片枪光矟影在战团内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却不见人影。观战的众将唯恐秦王有失,却明知他心意,不敢上前相助。段志玄几番要纵马上前助战,却又退回。眼见得二人战了一百八九十合,未分胜负。
书到此处,读者不免要发问:秦王虽然骁勇,却如何能与敬德战上近二百个回合?却不知一则秦王受李靖指点后,武艺可谓精进。二则敬德明知秦王所以舍命厮杀,不过是为了收服自己,怎能不心存感动。既存了此心,出手时便少了几分狠辣,每到生死交关处,未免出手留情,故此难以抢占先机,竟与秦王战了许多回合。但是将近二百合后,秦王便觉气力不加。勉强支撑着又战了四五个回合,益发抵敌不住。但事已至此,他怎肯放弃。关键时刻,秦王忽想起李靖教给他的那招“巨蟒吐信”。恰好此时,敬德一矟刺至。秦王奋力架开这一矟,顺势扬起手中玉龙旭日枪,狠狠向敬德砸去。原来这“巨蟒吐信”,本是一招两式,遇到力气不及自己的对手便可直接砸下,若是对手力气超过自己,便需在两般兵刃相交前的瞬间抽回枪再刺向对手要害。敬德气力超过秦王,故此秦王需用第二式。当然,秦王也非是要用此招取敬德性命,只是想一招得手后,便可再连攻几招,也好凑足二百合。
此刻敬德见秦王陡然见一枪砸下,急举枪招架。却不料他臂长枪快,未待秦王抽枪,便直接荡开了玉龙枪。秦王一招失手,不免心急,慌乱中不知所措,便又是一枪砸下,却又被敬德横矟荡至半空。此时,秦王已经是头脑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到变招,便又将枪第三次砸下。如果说敬德第一次横枪招架是势在必然,第二次招架是事出意外,故此来不及反击的话,那么秦王第三枪砸下时,已是门户洞开,敬德完全可以乘机反击,一枪致命。但面对秦王,敬德却如何肯下杀手,可就在他迟疑的瞬间,玉龙枪已第三次砸了下来。敬德急举矟招架,只听得“咔嚓”一声,手中马矟竟断成两截。
原来,敬德与其他猛将不同,一般的猛将,都会有自己的专用兵器,但敬德却一直只是使用普通的马矟。这一则是因为敬德不仅枪法绝伦,且兼有拔山扛鼎之力,不论什么兵刃,到了他手里都是神兵圣器。二则是他在冲锋陷阵时,常将马矟掷出杀人,故此敬德所用马矟只是在普通马矟中选出一杆较重的而已。这种马矟并非金铁打造,一般都是以特种木杆加工制成,虽也坚韧无比,但毕竟不如铁器。此时与秦王大战了百余合,最后这三枪,秦王更是用尽了平生之力,再加上那重达八十一斤的玉龙枪,每次砸下何止千钧之力,且三枪大体都砸在了一处。故此这杆马矟承受不住,便折断了。可那玉龙枪却余势不减,直接向敬德劈头砸下。秦王心中暗叫声:“不好!”却收手不及,只好臂力一转,将玉龙枪斜砸下去。与此同时,敬德也是一个蹬里藏身。玉龙枪便几乎贴着敬德的铠甲滑下,正中敬德坐骑头上,登时如瓜解碎碎,那马便扑倒于地,敬德也随着战马一头栽落于地。秦王见了,连忙下马扶起敬德道:“可曾伤到哥哥?”
只见敬德羞得满面绯红,连连摇头。见敬德无碍,秦王这才又故意道:“哥哥此败,实出意外,非哥哥艺不如小弟。哥哥可换了战马再战如何”
敬德连连摇头道:“罢了!罢了!我也无颜再战。且天意难违!贤弟只需答应我三件事,我便降你。若有一件不肯,愚兄只求一死。”
秦王闻言,登时大喜:“莫说三件,便是三百件又有何不可!”
敬德便屈指道:“第一件,贤弟切不可因愚兄之故杀害城中一人。”
秦王闻言,不觉内心叹服。自己果然因寻相等众人出卖敬德而起了杀心,今见敬德如此宽容豁达,不觉叹道:“小弟本欲杀尽城中负义之贼为哥哥雪恨。既是哥哥如此仁厚,小弟岂能不成全。”
建德又道:“第二件,不可伤害定杨皇帝与宋大哥,当放他们回马邑。”
秦王道:“就依哥哥。”
敬德又道:“第三件,敬德归顺之后,自当随贤弟赴汤蹈火,虽万死而不辞。只是此生绝不与刘武周、宋大哥为敌。”
秦王道:“哥哥真乃大丈夫也!实不相瞒,小弟视此二人,如无物耳!与其对阵,何须大哥出手。”
敬德闻言,立即翻身下马,纳头便拜:“敬德拜见殿下!”
秦王慌忙下马扶起:“大哥何须如此。”
敬德道:“昔日为兄弟,日后为君臣,不得不如此。”
秦王大喜:“得哥哥相助,何愁天下不平!”
当即便封敬德为秦王府右一统军,又道:“今日小弟打杀了哥哥坐骑,当以小弟坐骑相赠。”
说罢,令人将白蹄乌牵了过来,不由分说,执意让敬德骑了。这才令人告知寻相,允其来降。于是,与敬德等众将一同开进介休城。次日,秦王便率军开赴太原。不日到达太原唐营,房玄龄率文武群僚出寨相迎。众人同至帅帐坐定,秦王先让敬德与众将相见。众将都暗恨敬德杀伤唐军将士极多,故此只是冷冷与敬德见礼,却并不肯多与搭话,只有秦琼对敬德道:“柏壁交锋,你我未分胜负,他日需再赌斗一场,以决雌雄。”敬德爽快答应:“某也正有此意。”秦王见了,只是微微一笑:“你二人莫争。人言一山不容二虎,世民自太原举义以来,已得了志玄、公谨、叔宝、知节四员虎将,今又得了敬德,我之山中竟有五虎,何愁天下不定!”
众人闻言,纷纷上前称贺。秦王又向房玄龄问道:“可将尉迟伯母接回?”
房玄龄答道:“臣已派人将老夫人及一应家眷接回,送往长安了。”
敬德闻言,不觉感动,一颗为母亲及家人担忧之心方才放了下来,并连声向秦王、房玄龄了道谢。
秦王又问玄龄道,“近日战况如何?”
房玄龄道:“连日挑战,城内不敢出城,只是连日来都有数百城内军民越城来降。我观城内人心已乱,故太原虽城池坚固,攻之不难。只是殿下先已有令,不得攻城,故此臣未敢擅动。”
说着,看了敬德一眼。很显然,他这句话是说给敬德听的。用意无非是要让敬德明白秦王对他的一片诚意。敬德闻言,不觉心头一热,却只是低头不语。这时,秦王又对敬德道:“明日与我同到城下,放刘、宋二人出城回马邑如何?”
敬德忙摇头道:“某有何面目再见此二人?”
众人闻听秦王要放走刘、宋二人,顿时纷纷表示反对,杜如晦道:“今刘、宋二人身陷城内,如釜中游鱼,殿下岂可放虎归山!”
秦王笑道:“人人都称刘、宋二人乃当世豪杰,我视之如猪狗耳。今我得敬德,乃得一虎也。虽放走百千刘、宋辈,又何足挂齿!你等勿再多言。”
众人这才不敢再发话劝阻。
不知刘武周、宋金刚如何离开太原,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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