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诺入宫这天,京中雪下得很大,她换上了宫中小太监的衣裳,趁着夜色进了广宁殿。
领着她的人只到了殿门前,就着夜色躬身说道:
“佛堂就在这殿中,刘公公已经被人引走,外间的哑奴不敢进正殿, 不会妨碍公子。只刘公公不好糊弄,公子只有盏茶时间,切记别动殿中之物,快些出来。”
薛诺点点头后转身就进了身后殿中,而那人则是四下瞧了一眼,腾空而起抓着横梁翻身上去,片刻就隐在了高处的阴影之中。
广宁殿中光线昏暗, 浓郁檀香萦绕在整个殿中。
殿内早就被重新布置过一次,不是她幼时所见雅致华贵的模样, 反而四周都垂挂着经幡幕帘。
暗黄色的幡布上密密麻麻都是佛文,薛诺伸手抚摸了片刻忍不住嘲讽低笑了声,等穿过垂挂着的经幡到了佛堂正中时,一眼就看到了那龛台上摆着的神像。
巨大的神像乍一看诡异骇人,通体赤红,半身着暗盔,红蓝交加的面上双目圆睁,那拿着剑戟的手臂上隐约还缠着一条赤索,远远看上去像是巨蛇缠绕在那怒目金刚之上张着血盆大口。
昏暗的光线落在那神像脸上时无端让人心生惧意,可薛诺只是静静看了片刻,就走到了龛台前。
台前灯烛里盛满了灯油,旁边的香炉里全是燃尽之后泛着焦黑的香杆,那香灰还有热度, 而一旁的木鱼和犍稚上刻着繁复经文, 就连龛台和桌案、香炉之上也能瞧见经文覆盖。
薛诺摸了摸佛台:“母亲, 赢旬是有多怕您?”
怕到日夜难安,怕到从来不求神拜佛的人,却日日让人供着这佛堂镇压着母亲亡魂, 怕她变为恶鬼,也怕她入了轮回。
佛堂里空荡安静,无人回话。
薛诺翻了下摆在一旁未曾烧完的佛经,定定瞧着上面工整的经文,沉默了片刻才将东西放回了原处,退回到了蒲团前跪下朝着龛台方向磕了三个头。
“母亲,您再等等,再等几日。”
阿窈便接您出去
阿窈会替您洗刷冤屈,会叫赢旬亲自跟您磕头赔罪,会毁了他最在意的东西叫他遗臭万年,剐了他一身骨头来偿还您当初所受一切。
殿中昏暗寂静,只有油灯燃烧时晃动的阴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间殿门突然被人推开,屋中那些幡布被吹得摇晃起来,佛像前的灯盏也明灭不定。
“公子,刘公公回来了。”
薛诺没说话。
外头人久不见回应朝着里面急声催促:“公子,该走了1
里头薛诺这才起身:“来了。”
外间刘海提着灯笼领着人朝着这边靠近,那领路的人生怕撞上了刘海,连忙领着薛诺就朝着一旁阴影处快步离开。
等着二人翻上墙头时, 薛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刚好就看到从正门前走进来的老太监。
老太监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披风之下,帽子遮住了整张脸,只能看到他身形有些佝偻,走路一瘸一拐。
跟在他身后的哑奴想要上前扶他,刘海却只挥手推了开来,快速走到殿前推开殿门就大步走了进去。
等穿过经幡进了殿内,他目光锐利地在佛堂之中扫了一圈,见里头依旧是原本模样,佛堂里也安静至极。
长明灯依旧燃着正好,佛前摆着的经文也还放着,他皱了皱眉正想移开目光,可下一刻整个人却猛地顿住,快速回头死死看着香炉里刚点燃不久的几柱香。
“你们进来过?”刘海扭头沉声道。
哑奴慌忙摇头,手中比划着:这大殿没有公公吩咐,奴不敢进来。
“其他人呢?”
哑奴比划:他们都守在外面,
刘海面色冷沉。
哑奴有些害怕:公公,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海紧抿着唇皱眉片刻,目光定定落在那三炷香上,等走到近前,就发现蒲团的位置挪动了半寸。
他低头看了眼蒲团,又静静看向不远处的龛台,等注目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低声道:“无事,你先下去吧。”
哑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刘公公今日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可他早就懂得了不该问的别问,也懂得留在这广宁殿里保命的规矩。
他安安静静地退了下去,如往日一般轻轻关上了殿门。
刘海等人走后才一瘸一拐地走到佛前,摸了摸放在一旁的经文后,提着旁边的油盏朝着那长明灯中添了些香油。
一旁香炉里的香燃得正好,他又取了三炷香来,点燃插在了那香旁边。
“刘公公来这广宁殿多久了?”从广宁殿出来之后薛诺就问道。
身旁人回道:“已经好多年了,当初公主出事后不久,陛下连着梦魇数日,请了高僧入宫驱逐邪祟之后,他就来了这里。”
薛诺神色冷漠:“邪祟?”
呵!
身旁人安静不敢吭声,薛诺脸上戾气生出了片刻,就冷声道:“去凤翎宫。”
凤翎宫本是中宫所在,也是宫里除了太后的寿安宫以及皇帝正阳殿外最为尊贵的地方,可自从皇后被禁足,郑家、三皇子相皆出事,这凤翎宫便成了几乎冷宫之地。
皇帝不愿踏足,宫妃视为晦气,周围的守卫竟是连那如同荒地的广宁殿都比不上。
薛诺绕过外间看守进到寝殿那边时,皇后正满脸病容地靠在榻上走神,身边只有个穿着素衣的嬷嬷,殿中连个宫女都没有。
宫嬷嬷端着药碗送到皇后身前:“娘娘,先服药吧。”
皇后顺从接过药碗,目光却触及嬷嬷的手:“你的手”
“奴婢没事,就是不小心碰着了。”
宫嬷嬷连忙就想将手藏着,却被皇后一把拉住,等瞧见她手背上被烫的燎泡,还有因生疮红肿起来的手指。
皇后忍不住拉起她衣袖,就看到宫嬷嬷胳膊上也有一大串被烫后的伤处,她眼睛瞬间通红:“是谁伤了你?”
宫嬷嬷垂着眼喉头苦涩,自打数月前皇后被禁足之后,她们处境就已经不好,这宫中的宫婢太监开始怠慢,可碍着那会儿三皇子还在,郑家虽没了国公之位可依旧有底蕴,也无人敢太过欺她们。
可自打国公爷中风,陛下废了三皇子和郑家之后,这凤翎宫里原本伺候的人就跑了个干净,或是另寻出路,或是怕被拖累致死,想尽办法的踩着皇后娘娘去讨好他们新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