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才过一年，大公子刚刚十七岁，那个姐姐就淹死在这塘里。仵作验过尸，说肚子里也是有了三个月大的胎儿，府里婢女都说那孩子是大公子的。
……那个婢女死了后，大公子也病了一场，差一点就缓不过来了，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才捡回一条命来。府里人都说这个池子不好，老爷就派人填了池子，种了花树，只留下这处泉眼平时取水浇花用……”
小米还在说着什么，红绡一句话也听不见了，她脑袋里轰轰作响，眼前闪过只要在家里就身着青衣的张启栋，还有那个一直挂在腰上的半旧祥云荷包。
她一直以为那是张启栋亲娘留下来的物品，没想到是一个婢女的念想。
还有肚里的孩子，元宵节那晚荷香下药事败，连带着腹中有孕也暴露了出来，这个让天下所有男人都难以接受的事情，张启栋没有表现出该有的愤怒和仇恨，只有伤心欲绝。
那个婢女应该是张启栋心底最痛的角落了！
红绡前世只有暗暗爱慕的男生，并没有体会过刻骨铭心的爱情，但此时也能感受到张启栋内心的痛楚。
未婚夫心中装着别人，红绡却半分酸意也没有，只感觉到了恐怖。人命啊！又是两条人命！面前清清浅浅的半湾池水正被长杆一下一下打出层层涟漪。
颜氏是张启栋的母亲，那个婢女是张启栋少年时的陪伴，心中的慰剂。两个生命中最爱的女人都死在了这里，这是也太巧合了些吧！
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一寸一寸爬上双腿，蔓延到全身。空中飞舞的雪粒越来越密，落在人的身上、头上、好似进到了人的身体，须臾不见。
“哎哟！一晃眼的功夫，你们怎么就到这个地方来了！”沈妈妈在燕儿的带领下急匆匆寻了过来，想来红绡出了院子，燕儿寻不到人才告诉沈妈妈。
看到脱了斗篷在雪地里簌簌发抖的红绡，沈妈妈皱眉握上她冻得通红的手，心想:这哪里是一个大家闺秀干的出来的事，跟着婢女一样干粗活。听栋哥说起这姑娘是一个苦出生，难怪会这样不懂规矩，只能慢慢教了。无父无母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
本想板着脸训斥一番，想到红绡刚来，这几日也是乖巧懂事，又把话咽回肚子里。
沈妈妈取了搁在石头上的斗篷替红绡披上:“这些重活儿，怎么可能轮到你干，一会儿我安排几个人过来清理了便是。”
小米早收了长杆，眯眼看着沈妈妈，满脸的感激:“多谢沈妈妈，这么冷的天做起来是怪费劲的。”
沈妈妈常来张府，自是认得小米:“你这丫头也是，一个人做不了也揽下来，就不知道去求求崔婆子？”
到了晚上，张启栋从府外回来，跟沈妈妈知会了一声，就到了红绡住的小跨院中。
他一进门坐到在了暖箱旁烘着手，看着红绡不说话。
红绡接了紫烟沏好的茶，坐到张启栋身边轻声问道:“大公子好似有心事？”
张启栋笑了笑，端了茶抿了一口:“听奶娘说，你进去了园子里，还帮别人捞荷叶了？”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手边也无事可做，就去园子里转了转，见有个叫小米的婢女被人欺负，也就帮忙打捞一下。沈妈妈担心我冻着了，这不，一下午都拘了我在屋里烤火，闷得人难受。”红绡半真半假的嗔怪道。
张启动打量了红绡几眼:“奶娘也是为了你好，整个府里都在忙着年节上的事，难免会有疏忽的地方，那些蔽静之处，还是不要去的好。”
听张启栋说起蔽静之处，红绡想到了那一湾泉水，在心中打了一个寒颤，忍不住问道:“听人说那里死过人？”
张启栋手上一顿，揭了茶盖凑到唇边，腾腾的热气里，他的脸有些模糊不轻，连带声音也漂呼了起来:“别听人胡说，都是以讹传讹的事。”
停了停，抬眼看看正望着自己满脸不信的红绡，沉默片刻解释道:“家大人多，难免会有粗心大意的婢女小厮贪玩落水，前些年就有人落水，正好被我撞见受了些惊吓，害我病了一场。”
张启栋今日未穿青衣，但那祥云荷包挂在腰间，此时正紧紧握在一只青筋暴起的手上。
红绡转开目光，屋外已经是飞起漫天的雪花，谁人心里没有秘密，那些不过是张启栋的过往，她没有参与，也不能评价。
是美好的初恋还是痛苦的回忆？只有经历过的人自己知道。只要张启栋的未来是自己陪伴，日子越过越好就足矣。
红绡站起身走进里间，从自己卧房妆匣中取出一只锦囊。
“如今大公子商运恒通，又得贵人赏识，如鹤飞云端，卓越出众。这次来江州的船上，我又做了一个新荷包，正好是年节也应景。公子的旧物也就可以换下来了。”
张启栋接了新荷包细瞧，荷包上是一只对着旭日展翅高飞的白鹤，栩栩如生，惟妙惟俏。”
不由弯了眉眼，笑道:“红绡这荷包可真合我意。江州城外也有大片的花田，种花的人家不在少数，已经着人去田庄上把那些种有茉莉花的都定了契。只等来年花开，就要在江州制上茶了，如今城外的庄子，房子都备好了，茶坯也有了眉目，明年就可展翅一跃。”
红绡一边听他闲话，一边探手摘了他腰上的久荷包，把这飞鹤荷包重新挂好，那个旧荷包就用锦袋装了，送到张启栋面前:“这荷包随了公子几年，如今也该收起来做个念想了，人无回头路，这东西也一样，一旦丢了就再也找不回了。再缝制补过，也是有破损的。公子是念旧之人，想来也舍不得吧！”
听出红绡话里有话，张启栋收起面上的笑，没有接递到跟前的锦袋，只是定定的看着她，良久一把搂了红绡在怀，紧紧圈在臂弯中，力气之大，差点让红绡闭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