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风自是意识到自己的玩笑话很伤人,戳人心窝,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从两人见面到现在,龙柔一直在扮演一个疯疯癫癫的少女,虽然所说的话基本可信,但只陈述部分的事实,与谎言差别不大。
龙柔是真的想杀龙霸,但只有共同的目标还不够,他不能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一个完全看不透的人。
万一,龙柔利用自己把龙霸杀了,随后又把自己这个北苍人卖了,她一箭双雕,自己为他人作嫁衣,岂不是贻笑大方。
想要让一个人露出破绽,激怒她,是不错的选择。
洛风稳坐如山,握住茶杯自顾自抿了一口茶,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对面的龙柔快要凝成实质的怒气。
“龙姑娘,要动手的话,咱们还是换个地方,你们阴山府,好不容易有这么一座人间仙境般的酒楼,砸坏了,可惜的很。”
话里话外,是赤裸裸的挑衅与轻蔑。
龙柔表情慢慢柔和,浅浅一笑,“你故意的。”
“是的,龙姑娘,咱们马上就要成为战友,还是坦诚一些好。”
“李哪吒,又是你的真名?大家都说实话那叫坦诚,一个人傻乎乎的坦诚,那叫其蠢如猪!”
“这话说的有些不对,这里是大莽,我一个北苍人在这边如羊入狼群,有所隐瞒也只是为了自保。”
洛风瞥了龙柔一眼,“而了龙姑娘你,有所隐瞒是为了什么呢?”
见龙柔一直沉默着不说话,洛风淡淡地接着补充,“方才龙姑娘说,龙霸一死,大都护就由你来当,话说的不情不愿。”
“依我看,恐怕不是这样,龙姑娘性如野马,当真就对权力一点欲望都没有?”
“女大都护,放眼你们整个大莽,从古至今,怕也是没有几个吧。”
“而龙姑娘你,当然会猜,我这样一个修为不俗的北苍人,在北苍地位定然不低,利用我杀了龙霸,再顺手把我给收拾了,当成你坐上大都护之位的垫脚石。”
“我说的都是猜的,不知道对不对,龙姑娘可否为在下解惑。”
“总之,龙姑娘,别演了。”
龙柔微微蹙起眉头。
眼前这个代号李哪吒的年轻人眼光真的毒辣,他分析的很合理,也很准确,她确实动了这样的心思。
她自幼就有的天赋除了天生神力,就是善于扮演。
不论是多少年的老妖精,都不会看出一点点的破绽来,时至如今,整个龙氏一族,包括整个阴山府,所有人都认为龙氏龙柔是一匹桀骜的野马,根本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她是怎样的。
洛风打量着此时的龙柔,像是个被大人看穿谎言的孩子,仍旧倔强地昂着脸不肯承认。
她演的真的很好,浑然天成,不落痕迹,洛风必须承认这一点。
但慧眼识人天赋对龙柔的评价是,“沉稳内敛,城府如渊,一把冷而锋利的剑。”
而且还有一点很奇怪,龙霸的故事如果真如龙柔所说,那宋喆不可能不知道。
故事是真的,但不是全貌,洛风由此确定。
龙柔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你是第一个看到我真正面目的人。”
洛风感到一些不适,此刻的龙柔,柔柔笑着,眼神妩媚,都快要拉丝了。
桀骜的野马,变成勾人魂魄的狐狸,这变化,也太大了。
“龙姑娘,把故事说完整吧。”
洛风扭过头,看着窗外。
“好呢,我也很多年没有人可以说说心里话了。”
龙柔语气慵懒,透着一股如释重负。
“在龙霸的故事里,有一个影子......”
龙柔换回了真面目,声音也变得轻柔。
“那个女人真的傻,为了自己的儿子,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你知道嘛,那个女人死的时候,有十二年没有吃过肉了。”
“她在死之前,其实是对龙霸提了一个要求的。”
“她说,‘你现在是家主的儿子,可以赏给奴婢一顿肉吃吗?’”
“龙霸嫌麻烦,拒绝了她。”
“其实我是这世上最能理解龙霸的人,当一个养马奴婢的野种,真的很让人绝望。”
“睡在马厩隔壁,马粪的臭味,会渗进血液里,用不着别人投来冷眼,你自己都会嫌弃自己。”
“如果他是一个很平庸的人,还可以试着接受命运。”
“但偏偏他是一个那么优秀的人。”
“龙氏一族能在阴山府屹立不倒,靠的便是天生神力的血脉,而这份血脉,在龙霸和我的身上,前无所有的纯净。”
“寻常人修行武道,大宗师境界才能有的体魄,我们十几岁就有了。”
“如果当年龙霸不是为了家主之位独闯北苍,丢了一只手,他现在不会比我差多少。”
“龙霸是我的亲哥哥,当年母亲生下我们的时候,是在马厩,是我们两个撕开了母亲的肚皮。”
“没人知道母亲是怎么活下来的,兴许是她害怕自己的一双儿女无人照料,在马厩成了马的食料,因此才奇迹一般地活了下来。”
“我六岁那年,被龙氏一位小姐看中,成了她的丫鬟,比龙霸要少吃很多年的苦。”
“我那时候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偷偷存着,去送给母亲,但所有的好吃的,都被母亲拿去喂养哥哥。”
“我无怨无悔,直到那一天,我亲眼看着哥哥把母亲撕成了两半。”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的血脉慢慢觉醒,而且,我比哥哥还要优秀。”
“真正要杀龙霸的不是龙氏一族,只是我而已。”
“龙霸是一个优秀的家主,尽管现在对龙氏一族很苛刻,但他们相信家主会带领龙氏走向新的巅峰。”
“但他们并不阻止我去杀龙霸,只要我杀了龙霸,就证明我的血脉比他还要优秀。”
“那么我报了仇,同时也可以成为新的大都护。”
“我要为母亲报仇,同时我也觉得,睡在马厩旁边,是我一生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