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皱了皱眉头，那猴子的气息，全然消失了，仿佛人间蒸发。
“谁人出手了？”
约半个时辰后，东胜神州境内，猴子悄然现身。
从猴子诞生至今，东胜神州已是九百年的时光飞逝，当初的“傲来国”早已覆灭，此地界又经历了无数次改朝换代，如今是暂定了一个“骁羽”之名。
而在此骁羽国中，有一处妖魔横行的禁忌之地，名为万妖山脉。
时间再往前些，妖魔圣地的名号自然是属于东海花果山的。只是不久前，花果山再遭飞来横祸，天庭派出二郎显圣真君、托塔李天王、三太子哪吒、巨灵神等正神率领十万天兵天将，讨伐花果；六妖王率花果山众妖迎战，结果，全军覆没，只剩下那六位光杆妖王。
花果山宣告没落，于是“妖魔圣地”的头衔易主，落在此万妖山脉之上。
只是，花果山那六妖王不是省油的灯，今日又在招兵买马重整花果山，看来是不甘心花果山就此匿亡，打算东山再起。
万妖山脉之主，据说是一只狐妖，自号为“无忧妖帝”。
这一日，无忧妖帝召集了东州妖王齐聚万妖山脉，意在彻底覆灭花果山。
洞中，一帘红纱遮掩住了无忧妖帝的王座，帘后，斜倚在座上的女子显得娇柔慵懒。
一只兔子站在帘前，神色严肃，向座下众妖王道：“花果山六妖王实力不俗，在三界威名赫赫！如若放任不理，假以时日，他们定能使花果山重焕生机，成为我万妖山脉最大的竞争对手！因此，当务之急，是彻底占领花果山，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这正是妖帝召集你们的原因。”
一只熊妖不屑道：“如今的花果山不过是强弩之末，对付他们，还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
那兔子冷笑一声：“如此说来，雄霸妖王愿意孤身前往，替我万妖山脉根除此祸患？”
那熊妖肩扛巨锤，傲慢道：“这有何难？！”
又有妖怪道：“花果山能历经两次天劫而不亡，必有其底牌。雄霸妖王还是不要轻敌的好。”
熊妖眉头一皱，略微低头沉思，便不再说话了。
勇猛无畏只可为将，智勇双全才能称王。
能做到掌管万妖的妖王，即使有满腔怒血，也不至于头脑一热就不顾一切。
当初的花果山为何能达到如此高度？正因为它正面抵御了天庭的征讨，做到了凡间妖怪做不到的事，所以才赢得了众妖的尊敬。
花果山很不简单。
那兔子道：“花果山六妖王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悍妖，其实力不可小觑！而它们背后，还有一个更恐怖的存在……”
“是那只猴子！”
一只可以跟天上圣人叫板的猴子。
雄霸妖王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出了怎样的蠢话，如果当真遇上那只猴子，自己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他杀的！
于是，雄霸妖王悄悄退了一步，退回到群妖身旁。
兔子继续道：“那只猴子如今保唐僧西天取经而去，无暇顾及花果山，但花果山若到了生死关头，也难保他不会出手。”
众妖窃窃私语。
“所以，今日洞中一千二百位妖王，兵分三路！一路直捣黄龙，进攻花果山；再有一路西去，拦那猴子，断其援兵；再有一路镇守万妖山脉，以防变故。”
……
猴子掠过东海海面，所过之处，罡风将海水撕裂，掀起数丈高的两道巨浪。
骄阳之下，东海蛟龙王正抱着两条妩媚的小金鱼浮在海面上晒着太阳，嬉戏打闹，好不惬意。
却被一道忽然的狂风冲得人仰马翻，紧接着，滔天浪潮扑面而来，打得他们眼冒金星。
东海龙王勃然大怒，吼道：“大胆！何人竟敢在本王的东海如此放肆！夜叉何在？速速将其捉拿归案！”
夜叉看向龙王，却是一脸无奈地道：“启禀龙王，又是那只猴子，他又回来了。”
“什么？！”
蛟龙王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烈日当空，他却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
“他不是护送唐僧西天取经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快快快，传令下去，龙宫所有人，见到那只猴子，一律绕道！要是那只猴子来龙宫找本王，就说本王……就说本王不在！”
“是！”
蛟龙王急急忙忙潜入海底，游回龙殿，跑进寝宫，锁上了门……
心心念念的花果山就在眼前了！
猴子心头欢喜，于是欢呼一声，直冲云霄，在云中翻了几个跟头。
“好不容易休个小假，俺老孙可要好好玩玩！”
“我也想放假！”灵阳叫道，“要不你把我送到小龙女那儿去，让我陪她玩几天？”
猴子道：“没门儿！老孙现在可不想和灵山的人打交道，你再忍一段时间。”
灵阳嘟囔着：“我都好久没有看到小龙女了。”
猴子嘿嘿笑了两声：“当初不是你自己说的嘛，既不能长相守，那还不如不见。怎么现在又要跑去找人家，你这不是……”
灵阳骂道：“死猴子哪儿来那么多话！我就随便抱怨两句嘛，又不是真要让你带我去……”
猴子只是嘿嘿笑了两声。
可是三息过后，猴子忽然停了下来，一脸凝重地看着前方。
灵阳道：“怎么了？”
猴子沉声道：“不对劲。”
灵阳环顾四周，十分疑惑：“哪儿不对劲？”
猴子忽然脸色一变：“奶奶的个猴子腿儿，灵阳，你瞧你这乌鸦嘴！”
灵阳：“？”
随即，一抹倩影缓缓浮现。
猴子扛着金箍棒，挑衅似地看着观音：“又要干什么？”
观音笑道：“孙悟空，应当是本座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猴子冷笑道：“你怎么不去问那秃驴？”
观音道：“唐僧为何要赶你走？”
猴子道：“你该去问他。”
观音道：“或许，本座能从你这里得到答案。”
猴子不说话了。
观音道：“还记得你我的约定吗？你护送唐僧西行，取到真经后，本座便给你自由。”
猴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所以那秃驴才能活到现在。”
观音摇头道：“唐僧不得真经，你便不能回花果山。”
猴子挥了挥手：“俺老孙又不是不回去了，回来看一眼有什么的？”
观音似乎有些惊奇：“哦？你还打算回去？”
猴子道：“那秃驴无理取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俺老孙堂堂齐天大圣美猴王，会跟一头驴置气？”
观音微笑着：“可惜，这一次不同。”
猴子道：“哦？如何不同？”
观音道：“他很聪明，已经找到了破解‘同生共死’的方法。”
猴子微微眯起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唐僧已经斩断了与你之间的一切因果牵连，同生共死之法已被破除，如今的你，与他毫无关系。”
猴子愣了愣。
“什么？怎么会这样？”灵阳也有些发懵。
斩断因果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此事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这跟闹闹脾气吵吵架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换句话说，断了因果，两人便已经走到了尽头……这跟电视剧里演的可不一样啊！
猴子沉思着。
观音笑道：“如此看来，你已经无法完成我们的约定了。”
猴子皱眉道：“天庭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份因果，并非因他而起，又岂是他能斩得断的？”
观音摇头笑了笑：“天庭那边，佛祖自有对策。孙悟空，你太自大了。唐僧的西行之路，你并不是不可或缺的角色。”
猴子沉默了。
观音叹道：“本座给了你一个机会，可你不懂得珍惜，直到失去，才后悔莫及。只可惜，此事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猴子忽然笑了笑，道：“这秃驴一路上都是婆婆妈妈，倒是难得干脆了一回。挺好。”
“挺好？”观音冷笑道，“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猴子淡然道：“既然已经一刀两断，那从此便……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呗，还能如何？”
观音摇头：“如此岂不是便宜了你。”
猴子嘻嘻一笑：“是他要赶我走，又不是我不愿随他西行，怎么，这也能怪到我头上不成？”
可观音平静道：“你不能回花果山了。”
猴子失了笑容：“你什么意思？”
观音道：“永远，不能。”
猴子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股冰冷的杀气开始弥漫。
“你什么意思。”
观音笑了笑：“莫非你还想对本座动手不成？”
猴子紧紧握着铁棒，手臂甚至微微颤抖着。
“俺老孙说过，万事都有商量，除了花果山。”
观音摇头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猴子咬紧牙关：“我又没说我不去西天了。”
观音用一种含着三分怜悯、七分嘲讽的眼神看着他：“不需要说，唐僧已经十分明白了。你也许会去西天，但肯定不是为了真经。”
猴子无法反驳。
看来观音已经洞悉了真相，猴子也不屑狡辩。
猴子轻轻叹了口气：“你打算如何做？”
观音慢慢开口：“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是花果山？”
“当然不是。”
“去做什么？”
“等。等你改变。”
“俺老孙还能出来？”
“也许能。”
“要多久？”
“这要看你。”
“出来之后我就能回花果山了？”
“也许能。”
“……”
“……”
猴子闭了眼睛，轻声道：“你觉得如何？”
灵阳叹道：“猴子，对不起，这事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料到唐僧居然会与你斩断因果……”
观音微笑道：“如何都好，反正你没有选择。”
猴子棍指菩萨，眼神冷冽：“杀。”
观音不以为意：“要将你这顽石打磨成玉，需要多久？一千年？一万年？十万年？”
金箍棒嗡鸣不止，震荡着一层又一层的灵气。
“宁为石碎，不为玉全！杀！”
猴子与花果山之间，隔了一个佛。
“孙悟空，你可知何为圣人？三界之中至高无上者，称为圣人。本座是灵山三圣之一，而你不过我灵山一枚随时可弃的小棋子，有何资格与本座动手？”
“少他妈废话！吃俺一棒！”
一棍落下，眼前的观音身形随风消散，可她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响起：“孙悟空，本座给了你一个机会，让你保唐僧西天取经，可你却不知好歹，一意孤行到今天这个地步！自作孽，不可活！你取不来真经，便不能回花果山！永远也别想回去！”
“取经取经！我取你奶奶的经！”
猴子暴喝一声，一棍横扫，炽热的火焰席卷四方，十里行云都在火光中融化消失。
可观音依然大笑不止：“如今的你对我灵山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我们要将你重新炼化，再造重生。等唐僧取来真经，我们便要修建一座真经寺，就建在你的花果山之上！哈哈哈哈！”
“你敢！”猴子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灵阳急道：“猴子，别跟这娘们耗时间，她幻术一流，你伤不了她。”
猴子咬牙道：“灵山不仁，休怪俺老孙不义！”
他化身一道流光，猛然投向西方。
观音的声音戛然而止。
远处的云雾之中，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不是观音，却是太白金星。
“如此一来，方能万无一失了。”
太白金星抚须一笑，转身离去……
猴子俯身在自己耳边，狞笑着：“俺老孙要变强，强到足以杀死如来。”
唐僧惊醒。
西天路上，敖烈牵着白马，轻声叹道：“师父，猴哥想必已经知道错了，您不妨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唐僧目视前方，将脑海中那惊悚的画面遣散，然后平静地开口：“他不会改变的。他是一块石头。”
敖烈道：“猴哥其实有情有义，这我们都知道的。”
“他只是舍不下他那名为花果山的妖窟。”
“……”
“……”
“秃驴受死！”
一声暴喝从天边传来，唐僧、敖烈、卷帘、悟能抬头望去，只见那只猴子高举铁棒，携着磅礴的乌黑色妖气，向唐僧俯冲而来！
唐僧怒目圆睁：“孽畜！你敢！”
敖烈大惊失色：“猴哥！”
可猴子的杀气之下，敖烈等人根本不敢上前阻拦。
猴子的铁棍止步于唐僧头顶三尺！
一道金光屏障在唐僧头顶展开，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梵文闪耀。
猴子面色狰狞，铁棒甚至有些弯曲，却死活不能再落下分毫。
“阿弥陀佛。孙悟空，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为何又要迁怒于他人？”如来佛祖的声音。
“是俺老孙犯的错，天庭为何要迁怒于花果山！是这秃驴不敢让我去西天，灵山为何要迁怒于我？！你们这满天神佛，说的都是屁话，干的都他妈不是人事儿！你们不让俺老孙回花果山，这秃驴也休想去到西天！”
如来佛祖怒道：“强词夺理！”
“我强你奶奶的个猴子腿儿！俺老孙要杀光这三界的秃驴，先是这唐僧，然后便是你！如来！你给俺等着！”
猴子怒吼着！
唐僧又怒又惊：“妖魔！你这妖魔！”
“秃驴受死！”
唐僧竖单掌于胸前，双目之中凶光闪烁。
“妖魔，只该镇杀！”
紧箍咒！
猴子头上金箍光芒闪烁，他的表情更显痛苦狰狞。
“阿弥陀佛！”如来佛祖一声叹息：“孙悟空，你已然入魔，无药可救……”
“秃驴……受……死……”
猴子咬紧牙关，自牙缝中挤出这颤抖的几个字。
嘴角已是一道鲜血溢出。
敖烈等人在一旁已经惊呆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猴子……”
“猴哥……”
头上金箍光芒闪烁，猴子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无边的黑暗涌入他的眼，嘈杂的噪音堵住了他的耳，极端的愤怒充斥着他的心，这使得他逐渐失去了对外界的感应……
猴子的眼睛逐渐合上了。
敖烈顿时拉住了唐僧，哀求道：“师父，别再念了，猴哥快不行了！”
唐僧不为所动，他的眼神坚定，冰冷。
“猴子快死了！”悟能尖叫了一声，也不知是叫给谁听。
“师父，别念了！求你了！猴哥不能死啊！”敖烈苦苦哀求。
“秃驴……受死……”猴子颤声道。
“妖魔！该死！”唐僧怒喝一声！
猴子闭上了眼。
敖烈流泪了：“师父，徒儿求求你了，不要再念了……”
大肥猪紧紧抱着卷帘，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猴子更可怕，还是唐僧更可怕？大肥猪颤抖着……
可就在这时，金箍棒之上，兀自升腾起了熊熊的火焰！
那火焰一路蔓延，爬到了猴子身上。
灵阳怒了！
人之怒，作用于兵！兵之怒，亦能作用于人！
猴子身上顿时燃烧起烈焰来，那烈焰点燃了他磅礴的妖气，于是又变成了黑色的恐怖烈焰！
猴子双目猛睁，眼中金光闪烁！
“死！”
猴子仰天长啸，一股妖气震荡而出，千里之内，万物颤抖！
与此同时，一声轻响，头上金箍炸碎，碎片四溅！
唐僧跌落下马来，眼中是一片惊恐。
“佛祖的金箍……居然……碎了……”
金箍棒化作擎天巨柱，一棍落下，护体金光轰然炸碎……
黑色火焰之中，那只毛发飞扬的猴子肩扛着铁棒，望着唐僧，眼神平静。
唐僧轻轻闭眼：“阿弥陀佛。妖魔，你会堕入阿鼻地狱……”
猴子高高举起了铁棒。
然后落下。
世界安静了……
还记得，不久前，猴子问菩提：“师父，徒儿这般执迷不悟，究竟错了没有？”
“答案不在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