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阳来到了传说中的地府。
酆都之外，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灰色沙漠，死气沉沉。可等猴子杀进鬼门关后，眼前便出现了一片生机盎然。
据说，之前的酆都，内外都是被灰色的沙砾所覆盖着的；至于现在这绿植遍地的景致，是地府大力开展绿化改革的成果。
但这遍地的瓜果，虽长势喜人，其上却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死气，想必口味不佳，所以充其量也只能当一个景观而已，没人会真的打算让它们进肚子。
游荡于此处的死灵，也并不是如传言那般生得残缺恐怖——都是有胳膊有腿儿的健全人，只是大多面无血色，显得十分萎靡不振罢了。
猴子的突然造访，使几百年如一日的酆都城起了些许涟漪。
那些死灵摆出了极其夸张的惊恐表情，尖声叫道：
“我的老天爷呀！那只猴子又来啦！”
……
当初，猴子取走了东海的定海神针，被天庭减了寿元，勾了生魂。结果猴子大闹地府，十殿阎罗被打得哭爹喊娘，连生死簿都被毁了，也幸得他们还存了副本，才没让三界的生死秩序乱了套……
这已是八百多年前的事了。
回想起往事，猴子嘴角带笑：“俺老孙这一生，闹过天庭地府，揍过如来老君，也算得上轰轰烈烈了吧？”
“大哥你能要点脸不，你那分明是被揍吧？”灵阳丝毫不留情面。
“真煞风景。”猴子不满道，“废话这么多，你这棍子也挺讨猴儿嫌的。”
“咱俩究竟谁的废话更多，你心里难道没点数吗？”
灵阳又想起自己与猴子一同被压在五指山下的那八百年时光。
那可是足足八百年啊！
这只倒霉猴子跟他喵长了十八张嘴似的，一天到晚叭叭叭叭个不停，简直让灵阳生不如死，心里煎熬得像被猫抓似的。
可如今回想起来，那度日如年的八百年，似乎也只是弹指光阴。
那期间，因为太无聊，灵阳给猴子讲了许多许多故事，甚至尝试过给他传授一些现代文明。
比方说……英语。只是这只猴子语言天赋奇差，整整三个月过去，他还是说不清楚“哈喽”和“古德拜”，还非说这是鸟语，死活不肯再学了。
回想起来，还是蛮有意思的。
于是灵阳笑了笑，开玩笑道：“若是时间再久一点，我就可以教你化学和物理了。”
“八百年还不够久？”
“知识的海洋是无边无际的，我们那时的学者，穷极一生，也难得触及到一个领域的真理层级。”
猴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时，一座古朴苍老的宫殿出现在灵阳的视野中——阎罗殿。
猴子轻声道：“我们到了。”
猴子来阎罗殿做什么？反正总不会是来找十殿阎罗叙旧的。
猴子继续走近，宫殿门口，牛头马面迎过来了——是两个人身兽首的赤膊壮汉，模样与灵阳想象中的差不多。
他们看猴子的眼神凝重，也有几分慌乱，但没有过多的惊讶，似乎早料到了猴子会来。
而他们接下来所说的话，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主人正在会客，还请大圣前往殿内等候。”
猴子点了点头，便扛着灵阳大摇大摆地跨过了殿门。
牛头马面依然站在门口，没有跟上来。
灵阳好奇道：“他们的主人，是第几殿阎罗？”
猴子摇头道：“应该都不是。”
“啊？”
猴子道：“当初俺大闹地府，将十殿阎罗挨个揍了一遍，本来还打算将他这阎罗殿拆了，结果……”
结果，一个神秘的声音响起：“停手，速速还阳去。”
紧接着，随着一声兽吼，一道无比强大的能量自阎罗殿中爆发而来，不由分说地将猴子推离了地府……
金光乍起之时，猴子听得十殿阎罗齐声恭敬道：“主上。”
……
“哦？”灵阳有些意外，“原来十殿阎罗不是地府的主人？”
猴子眼中多了几分忌惮：“那位‘主上’神秘莫测，实力或许不在那半圣镇元子之下。”
“又一位半圣？”
“麻烦的是……”猴子微微眯了眼睛，“他出手之际，我依稀听到了一声‘阿弥陀佛’……”
“灵山的人……”灵阳倒吸了一口凉气，“地府，灵山，半圣……”
停顿片刻，灵阳忽然道：“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谁？”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萨！你当初听到的那声兽吼，应该是来自神兽谛听！”
“原来如此。”猴子若有所思，暗暗点头，“天庭安排了一位半圣坐守人间，灵山又岂会无动于衷？镇元大仙，地藏菩萨，这天庭灵山还真是各有千秋啊……”
灵阳道：“话说回来，你来地府做什么？”
猴子笑了笑：“做个了断。”
“做个了断？”灵阳更懵了，“跟谁？如来在灵山，玉帝在天庭，你却跑到地府来？”
猴子没有说话。
忽然，灵阳恍然大悟：“你是来找唐僧他们的？”
猴子点了点头。
灵阳沉默了。
猴子又道：“俺老孙等不住了。”
“唐僧死了，如来老驴却无动于衷，俺却猜不到他究竟在谋划些什么，这种感觉实在是不爽！干脆，不等了！俺老孙主动去找他，死了也好，好过被人当猴耍！”
“……”灵阳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他按兵不动，你也跟着按兵不动不就行了？以不变应万变嘛……”
“不！”猴子眉头一皱，“烦！”
灵阳有些无奈：“万一你等着等着，他就忘记这回事儿了呢？不要放弃希望嘛……”
“切！”猴子摆了摆手，不屑道，“俺老孙从不将希望寄托于人，是生是死，俺老孙自己决定！”
“OK！OK！”灵阳道，“你最厉害了行了吧？我不管你了。”
灵阳有些生气。
猴子当前的状态，究竟是无所畏惧，还是自暴自弃？也许连猴子自己都有些不明白。
沉默了些许时候，猴子忽然道：“等我见过了唐僧，便送你去小龙女那儿。”
灵阳却没有回答。
他自然是想去小龙女那里，远离这些纷纷扰扰的，可是，他也不能真的弃猴子于不顾。
正如猴子所说，他杀了唐僧，灵山怎么可能轻易饶他？如来此时按兵不动，说不定真在谋划什么东西，也许比单纯的死亡更加可怕。
看着沉默的猴子，灵阳有些迷惘。
他知道猴子是不怕死的，猴子这一生，最在乎的除了自由，就只剩下花果山了。猴子向来是只要活得自由就够了，至于死……死就死了呗，需要多费心思么？
只是灵阳不希望猴子死。
可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将猴子当前所面临的绝境逆转？
真的有办法吗？
如果没有，自己又该怎么办？
猴子如果杀上灵山，必死无疑。自己若跟在他身边，凶多吉少。
死或许没什么可怕的，他已经以金箍棒的身份存在了上万年了，这种状态，死或生的区别又有多大？
可是，还有小龙女在等他……
如果猴子败局已定，灵阳随他而去，又有多大的意义？
猴子死了，还有整座花果山会为他默哀；而自己要是死了，除了小龙女，这个世上还有谁会知道他曾存在过？
近些日子，灵阳有意去避免谈论这些事情，但他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临近，避无可避。
猴子的感受更加敏锐，所以他来到了地府，打算做个了断。
他们都不说话，时间就在这凝固的气氛中一分一秒过去。
“大圣，主人可以见你了。”牛头走了过来，瓮声瓮气道，“请随我来。”
猴子站起身来，却突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笑嘻嘻道：“俺老孙喜欢牛脑袋，看着顺眼。”
“呵呵。”牛头扯着嘴角干笑了两声，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这边请。”
牛头走在前面领路，身后，一条粗壮匀称的牛尾巴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奏地甩动着，勾引着猴子的目光。
他看得心痒痒，甚至忍不住想用金箍棒去挑弄一下，结果被灵阳狠狠地骂了一句，他才老实下来。
阎罗殿深处，牛头在某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主人就在里面，祝大圣好运。”
牛头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俺老孙喜欢牛。你要好好活着，死了可惜。”猴子忽然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牛头脚步一顿，但很快又继续向前走去，嘴里似乎在嘟囔着什么。
“有病！”灵阳骂了他一句。
“嘿嘿。”猴子毫不在意，直接推开了房门，“地藏王菩萨，俺老孙有事找你。”
“吼！”
可是门开的一瞬间，一道黑影扑向了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