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了呀喊你不要到处说到处帮我招揽生意，你当我这里是啷个嘛！我还要说好多回说好多遍嘛！这是医院的嘛，又不是我个人的单位我开的公司，这个你也介绍来那个你也介绍来，这是我开的还是你开的嘛？这是医院的嘛，人民医院啊，人民啊老汉！”
极不耐烦的声音里能听出愤怒，而更多郁闷不已的无可奈何，无计可施，无语，无力，老张的脚步稍稍放轻了些。
“......回回我这样说你都是楞个，转身你又忘了！这是你开的还是我开的嘛，真的搞不懂，未必我是神仙唛是菩萨唛？未必来找我我能给她不要钱就楞个看吗？未必我包治疑难杂症样样病都看得好？你姑娘读的是神经内科不是全身！不是十项全能不是样样都会，生个娃儿还要喊我帮忙到产科去打个招呼，哎呀我真的......恁大个医院我未必所有的人都认识吗，出了这栋楼平时在街上看到都不一定认识！非喊我去打个招呼，不晓得啷个想的！”
那影子起先在平台上走来走去，老张往下面二楼走，回头来望，又半蹲着靠在外围的玻璃上。
“你不管不就行了唛，你不管不理不就行了唛，幸好我只是医生，幸好我只是在三江这个卡卡角角，那二天我混成专家了我混到市里大医院去了，我不是还要承包他们哦！那你当时啷个不喊我去当官呢，我直接去当县里一把手市里一把手那不是更不得了？我直接就带他们一哈发家致富奔小康了！全部到我这里来走后门！我不是说不该来，本来是没得好大问题，关键有些人你也不一定了解的嘛......就像这种，科室都跟我不一样，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啷个去帮忙啷个去照顾嘛，排队哪个不排队嘛，你乱说！我们科室的主任他屋里个人老汉生病他都正常让他去排队等结果等报告等床位！一般那种点点沫沫的小病也想找个关系也想走个后门，以为我这是专门走后门的吗？
而且你又喜欢承诺别人！你帮我考虑哈儿嘛，他正常的病，医生该重视的重视，没有大问题的哪里看不一样嘛，非要一个感冒引起的眼睛流眼泪说个人眼睛有问题，喊找眼科专家帮她看，专家天天等着你！
我没说你不该帮啊，我没说你啊，我没说你啷个啊，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你适当的管！你莫一出门张口就是我姑娘在哪个医院当医生，有困难找我？我找谁？我找院长啊，那你去帮我问问院长有没有儿子他儿子有没有老婆吧。
挂了！烦人，挂了！”
......老张想看看那是哪家的姑娘，但在楼梯上无声的停留好一阵也没见人出来，倒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始终是个背影，挂了电话，埋着头正看手机，是个年轻清瘦的影子。
朝廷有人好做官，自古名言，往后蔓延到朝廷有人不仅好做官，任何事情都好做。
老张从走廊下二楼来，那个专家没在，办公室也没看到人，到护士台去问，说是今天坐诊，到门诊那边去了，来也是明天才来了。
他孤落落的站一阵，这楼层清净的很，像一哈人都挤到楼上去了，连病人也上去了，冷清的找不到一个能随意说话的人。半晌，还是背着手往门诊大楼去。
走到这边门诊与住院部连接的玻璃廊桥时碰到石岩水站的吴豪，白白胖胖的青年人变成了黑黑壮壮的中年人，身边搀扶着黑黑胖胖的老年人。他先认出来老张，隔着几步远招呼老张：“二爷在这里看病吗？”
“......”老张才把他认出来：“老太婆不好，你这是，你妈妈生病嘛？”
老年人恼火而略显痛苦，还有给子女添了麻烦的愧疚与焦虑，并不说话，紧皱的眉头和淡淡的笑容已经叫老张知晓她生的病绝不是啷个好病。
果然听吴豪道：“年纪大了的嘛，一味喊胸口痛，谈喘不上来气，早就喊她去医院检查呢，不来，我平时也没经管，拖恼火了欸，还不晓得这里结果出来啷个样，光喊先住院，一天跑了好几趟，这两天光做检查，本来是带到市里面去看的呢，人太多了，又没得个熟人，光挂号预约要一天，做检查，等结果要一天，再拿到医生那里去，跑都懒得跑，又转来这里做检查，哎呀算了，让她就在三江看算了。”
“......”老张把他母亲望着，一时说不上来什么好话来：“......有个熟人要好点......也好嘛，这里看也可以噻，只要医生还让你住进来就还是可以，还是有医头......”
“就是喊我们先住院呢，我妈妈还不想住哦，喊我带她转石岩去吊个水算了，我说至少三江没得市里面恁麻烦嘛，这里唛一天看得完噻，检查结果报告。本来我们昨天就来一趟的，妈妈她谈不住院，哎呀今朝我又还是把她弄来，毕竟石岩跟三江还是不能比，毕竟医生要比我们懂的多点，还是把她带来。”
“......是！”老张小步的挪脚让开去，无处遁形的惭愧使他连说话也变得结巴：“我走门诊那里去望哈儿......”
“要得，那你去嘛，二娘又啷个病嘛，住哪里呢。”
“......她那个老毛病......”老张匆匆往门诊那边去。
连着玻璃廊桥的那栋楼一共七层，二楼进来是体检层，三楼有部分检查和化验，往上没去过，看电梯上的标识，大部分做办公和会议用。二楼下来急诊，相较晚上对比，白天的急诊基本没人，虽有几个头破血流肚子痛，总体医生护士比病人多。从大门出来，门诊在另一栋，手挨手，隔一座喷泉和两个花坛，太阳正是热的时候，花坛里花草树木都恹恹的，老张没有帽子雨伞和扇子，稀松的几根毛发在阳光下随着脚步轻飘飘的颤动。
大厅里到处是人，老张进门时在空调风口下吹了会儿，还道下午人少些，特意等三四点再过来。排队，挂号，缴费，拿药，密密麻麻的全是人，电梯门口和楼道里，洗手间和走廊里，过道里和候诊大厅里，诊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