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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山里头,当然并没有观音。就像老婆饼里没老婆,夫妻肺片里头没肺片一样。在这观音山的周围,非但没有救苦救难的观音娘娘,反倒遍布着无数的土匪马帮和江洋水贼。神州华夏地大物博,在山名前头加上“观音”俩字的,也不指这座山一个。厦门就有个同名同姓的观音山,昆明有一个,广东东莞还有一个。起的名字大同小异,其实都是为了图个安稳太平额的好彩头。

有说了,赵友忠和梁布泉他们爷俩,不是奔着关东去的吗?咋扯到福建、广东那边去了?

咱今儿说的这个观音山,坐落在黑龙江中游的右岸,一个名叫嘉荫的僻静小县城里面。自打同治年间,大清朝在观音山的太平沟开了金矿,陆陆续续就有好几批破产的农户,流匪死囚,甚至反清失败的捻军残党扑奔到了这。

一时之间,观音山的周边是大小金矿林立,不少从河南河北,山东热河逃难出来的流民,就也打算来观音山闯一闯,寻思着兴许就能一铁锹下去,挖出个金疙瘩,自此摇身变成个土财主。

真要是有人俩眼一抹黑地到了观音山,看到的、听到的、见到的,可就跟想象里边的完全不是一码事了。

咱前面说了,东北是个什么地方?那是大清朝的龙兴之地,是皇帝老儿他们祖祖辈辈的根基所在。

山上的金子再多,那也是人家朝廷的,寻常百姓甭说是想偷摸下矿见个金豆子了,兴许还没等过了人家的界限,就让那群清兵给打成了筛子。撇开那些个受朝廷管制的大矿不提,私采盗采的散兵游勇,也在几年的时间之内,逐步化整为零。

怎么呢?

为了从清兵朝廷的牙缝里头抠出金粒子,当地的矿工、土匪和大烟贩子们,逐渐分帮的分帮,分派的分派,各自拧成了一团,你朝廷里所配备的洋枪炮仗,他们是一样都不少,还都是个顶个的骁勇善战、发起狠来不要命硬茬子,就连当差的县老爷和朝廷的正规军也奈何不得。当地老百姓干脆就把这些人统称了个三匪,金匪、土匪和烟匪。

您列位想想,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外来户,还能再从这三匪的手里头捞到好处吗?

这是滚油里头捞米,老虎的嘴里头拔牙。识时务的还有可能落地生根,在这讨个苦力差事谋生;脊梁骨硬的,想在清兵和金匪的当间自己再刨出一条路,多半都被人扒房抄家,扔到山里喂了狼。

冯三爷,恰好就是这其中的没被喂狼,又脊梁骨头特别硬的那一拨少数人。

自古以来,江湖上都是拳头硬的说话。

照理说赵友忠和梁布泉俩人现在落到了胡子手里,甭管有多大的本事,都得盘住了、卧好了听候发落。可赵友忠兴许就是算准了冯三爷的这根软肋,他非但不怕这伙人手里的枪杆子,甚至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冯三爷这个土匪头子见了红。

听着赵友忠撇着大嘴,吆五喝六地跟那吹牛。冯三爷还没开口呢,暴脾气先不干了:“你娘了个炮仗的,开了老子的瓢不说,还敢伤了我们大当家的!老子现在就他妈崩了你。”

被两杆洋枪顶着头,赵友忠非但没怕,甚至还冷笑了两声:“行啊,崩了老头子,跟那个小崽子,接着回山上,做你们的老瘪犊子。”

“娘了个炮仗的,老子不给你见见红,你真他娘的当老子吃素的是不是?”

暴脾气把后槽牙咬得咯嘣直响,拉开枪栓就要动手,这回反倒叫冯三爷给拦住了。

冯三爷拿手一胡噜自己的大光头,把牛眼珠子一瞪,狠叨叨地来了句:“老四,先把枪放下。”

“干啥?”

暴脾气显然没有收手的意思,瞅了眼冯三爷,有盯着赵友忠,“放了?咱绺子上的人,就这么让人给熊了?说出去,弟兄们的面子还往哪搁?”

“面子?面子值他娘的几个钱!”

冯三爷冷笑着把那杆盒子炮又插回了后腰上,慢慢悠悠地走回原来的位子,正对着赵友忠坐好,“老子且先信你一回,刨了我兄弟的脑袋,伤了老子的手这笔账,先给你记着……”

没让人做地拿枪崩了,梁布泉就已经在心里感恩戴德烧了高香了。冯三爷的后半句话,却又一下子让他的心凉到了底。

“当年在热河,我冯三也叫得上号人物,没成想刚到观音山就折了我们不少弟兄。金矿没他娘的找着,还把我们老二给折里头了。江湖事,江湖了,我们这趟是准备回观音山收拾好家伙,和九里庄子的金帮拼命去。”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赵友忠又道,“出来一趟,本来寻思着咋也得找见一块金疙瘩,也算平了老子的念想。结果金疙瘩没找着,反倒碰上了你们两个王八犊子。还有半天的马程就能到我们绺子,三爷我也不难为你,给你半天的时间,能找得着金子,咱爷俩的帐就一笔勾销,我还拜你做转角梁,当我的参谋;可你要是找不着……”

他说着话,从椅子底下掏出来一包烟叶子,一边卷烟一边念叨,“我听说书的讲,古时候出征打仗不都是时兴祭旗吗?说是拿血祭旗,能让哥们弟兄打仗的时候旗开得胜。找不着金子,老子也不砍你,也不崩你,就把你们爷俩挂在咱们绺子的大旗上点天灯,兴许到时候和九里庄的那群憋犊子拼命地时候,还能把他们的窝给掏干净咯!”

【点天灯】是个什么活计,梁布泉可是从说书的那听说过。

据说要把人用麻布包好了以后,浸在油里头,等到太阳下山了,再用大绳子把人吊起来,用火活活烧死。《三国演义》里头的董卓,就是让人用这种办法给烧的尸。董卓那老头脑满肠肥的,被点了天灯倒还好说,他梁布泉已经好几天都没见过荤腥了,肚子里面就是剖开了拿刀刮,恐怕都刮不出来二两油。

要是赵友忠真找不着金粒子,那他们爷俩不就成了绺子里头的吊炉烧饼了吗?

再者说了,董卓那家伙是死了以后让人挂起来烧,疼不疼的,他人都死了自然也不知道。梁布泉打小就怕疼,和别人打架都是偷偷摸摸高背后偷袭的那一套,就是担心别人把自己给打疼了。谁承想,怕什么来什么,叫人给活活烧死,那倒不如现在就让人给一枪崩咯呢。

别看梁布泉在心里头活泛,可明面上他也不敢吱声。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和正儿八经的土匪胡子接触,万一说错了一句话,点天灯恐怕都是轻的。所以心里边虽然怕的要死,他还是咬紧了后槽牙,拿余光瞟着赵友忠。

这瞎老头子到了真章的时候还真是块料,别看平日里一副不务正业的架势,到了他该显本事的时候倒是一点也不含糊。

车马刚刚开进山沟子里没多久,赵友忠隔着窗户抬鼻子一闻,立刻就把手抬了起来,大喊了一声:“停车!”

冯三爷在对面正鼾声连天地睡着大觉,旁边的暴脾气老四把嘴角一勾,饶有兴致地朝着车夫也喊了一声:“听他的,停下!”

他说着话,就一手拎着盒子炮,一手扯着赵友忠的脖领子,连推带搡地把他弄出了马车,临了不忘拿枪口点着梁布泉,狠叨叨地嘱咐了一句:“在这给你四爷老老实实地呆好咯,我倒要看看这老东西有啥本事。”

随着二人下了马车,紧接着就是一阵嘈嘈杂杂的叫嚷声。

掰树枝子的,刨土的,扬沙子的,在伴着冯三的呼噜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是不绝于耳。梁布泉让人给捆着,自己又没有赵友忠金蝉脱壳那两下子,就只能在车厢里头竖着耳朵听动静,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面瞎寻思。

那个暴脾气老四在早先和他们结过梁子,这会他们大当家的正在车里头睡觉,他不能趁着这个功夫,在外头把赵老瞎子给弄死吧?翻过头一想,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暴脾气老四既然能想到私下处决赵友忠,为啥还把他一个人留在车里头呢?难不成,这帮杀人不眨眼的胡子里头,也有说一不二的英雄好汉?

张洪山就是个说一不二的好汉,但他也只不过是和胡子有点矫情,撑死了也就算半个土匪……

这帮人出去这么长时间了,咋动静还越来越小了呢?

梁布泉有心站起来,可是那帮胡子的绑马绳捆得实在太紧。别说是站直两条腿了,他现在就连拧个屁股、翻个身,都得使上吃奶的劲。

他在这边正想方设法地捅咕那两根绳子呢,在对过鼾声连天的冯三倒是醒了,一抬眼,看见车里头只剩下了梁布泉,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睛,抬手就按上了腰间的枪:“那老东西和我们老四呢?”

梁布泉用眼睛瞥了瞥车外头:“我爹好像找着东西了,听动静……他们好像在外头正挖啥呢。”

“呦呵——还真别说啊,有点本事……”

冯三扯着嘴角冷哼了一声,作势就要从马车里头走出去,“老子出去看看。”

冯三这边刚要抬脚往外走,赵友忠和暴脾气老四就前后脚地进了马车。从俩人的神情上来看,老四对赵瞎子的态度明显恭敬得多了,而赵友忠还是刚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进了车厢屁都没放一个,坐定了身子,就在那闭目养神上了。

冯三的眼珠子冒光,梁布泉甚至比他还急,俩人盯着暴脾气老四齐声道:“得了吗?”

老四在怀里抱着个小佛一般大小的玩意,拿块破抹布盖着,没点头也没摇头,吭哧了半天才应了句:“得了。”

“娘了个炮仗的,这么大个?”

冯三咧着大嘴,一把将那块布给撤了下去,却当时就傻在那了,“这……这他娘的是个啥玩意?”

别说是冯三傻眼了,就连梁布泉都直愣愣地傻在了那。暴脾气老四手里头抱着的,是块红褐色的大石头,大石头的另一边,大约有一大半都是像被火烧过了一样的焦黑色。

一块石头,还能让他像个宝贝一样的拿两手捧着?

冯三即刻勃然大怒:“你他娘的傻了啊,捧着块石头当个宝?真他娘的是个扒子……”

可没等他骂完,赵友忠却眯缝个眼睛,悠悠地抢白道:“这是他娘的是伴金石,有它在的地方百分之百有金子!”

“还他娘的在这放屁!”

冯三一把掏出了腰上别的盒子炮,“有它在的地方就有金子?那你他娘的倒是告诉告诉我,金子现在在哪呢?”

谁料暴脾气老四,这时候竟然怯怯地帮着赵友忠说起话来:“大当家的,咱们……真找见金子了。”

“找着了?”

冯三的眼睛又是一亮,“藏哪了?”

“埋起来了!”

赵友忠悠悠道,“我听杜老四说,你们绺子就在前头不到一里的地方。金种给你们埋在路口,把伴金石带回绺子,到时候老子给你们指矿,包你们的金子用不完的用。”

“娘了个炮仗的,金种?多大一个金种?”

冯三听得直嘬牙花子,“我他娘的咋就睡着了呢,还能挖出来给老子看看吗?”

“赵先生说……金种就像祖坟一样,买了最好就别挪窝,不然……好像对咱们这一带的风水运势不好。”

暴脾气老四就连称谓都从“老东西”变成了“赵先生”,把伴金石放在了一边,举了举自己的拳头,又像模像样地端详了一阵,“大概就……我拳头这么大个吧……不对,比拳头还大那么一点……”

“娘了个炮仗的……”

冯三又胡噜上了自己的大光头,咧着大嘴哈哈大笑,“快给我的小兄弟松绑,回绺子,摆宴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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