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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特么是哪?

卫燃顺手将灶膛口的玉米杆子往里送了送,一双眼睛也在瞎踅摸。

这房间里一字排开四个灶台,有的在烙饼,有的在炖煮着满满一大锅牛杂,还有另一个小锅,在熬煮着并不算多的热卤。

紧挨着的另一个灶台边,还有人正用一把炒勺伸进灶膛里,待里面的油烧热,将其浇在了一个放有辣椒粉的大海碗里。

这伙食也太好了点...

卫燃暗暗嘀咕了一番,同时也忍不住再次咽了口唾沫。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自己现在真的是饿的不行,也馋的不行,馋不远处桌子上,那张排帘上面已经摞起来快半米厚的大烙饼,也馋那满满一大锅的牛杂。

当然,馋虫作祟却并不会影响他的判断。

不说别的,仅仅只从削面师傅那不慌不忙的动作,以及那块并不算大的面团和那小半锅最多够四五个人吃的热卤他就能大概的猜测出来,这削面八成是在给谁开小灶呢。

“小卫,快,去打一桶凉水,要井里现打的,不要缸里的。”那削面师傅吩咐的同时,不忘用脚踢了踢旁边的一个木桶。

“好嘞!”

早就已经被火烤的汗流浃背的卫燃话音未落已经站起来,拎上那个木桶就往外面走。

离开这热腾腾的伙房,卫燃一眼便看到院子边角处有一口水井,以及对角线位置靠墙生长着的一棵枝繁叶茂,已经挂上半大果子的枣树。

五六月份?卫燃暗暗嘀咕着走到了井沿旁。

先往井口里看了一眼,见那辘轳绳子的末端已经沉进了水里,他立刻伸手摇动着辘轳把手。

片刻之后,那湿漉漉的麻绳子拽着一个哗啦啦不断漏水的铁皮桶一点点升了上来。

等这桶水倒进木桶里,却已经漏的只剩下大半桶了。

将其丢回井里,卫燃一边晃荡着绳子让水桶沉下去,一边也在打量着自己身上的行头。

脚上一双已经露出大脚趾的圆口布鞋,小腿上打着绑腿,裤子上,尤其裤裆至大腿内侧乃至屁股的位置,还缝了老大一块补丁。

除此之外,他这腰间还扎一条布绳子腰带,上半身则是一件两面透风格外凉快的对襟白布褂子,就连脖子上,都搭着一条被汗水浸透的白毛巾。

这次真是骑兵?灶台上的骑兵?

卫燃一边暗暗嘀咕着,一边卖力的摇动辘轳拎上了第二桶水灌满了木桶。

“咕噜噜...”

都不等他拎起这桶水,肚子却再一次被东厢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勾引的发出一连串动静。

还特么是个饿死鬼投胎的灶台骑兵...

卫燃自嘲的念叨了一句,拎起装满了水的木桶,顺势扫了眼这院子的正房。

那三间正房青砖灰瓦但却大门紧闭,而且门口还有俩背着枪站岗的。

没有多看,他果断的把水拎回了东厢房。

“全倒盆里,再打一桶过来。”

那削面师傅指使道,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用木板托着的面团已经快削没了。

卫燃倒是干脆,将这一桶水倒进旁边的大木盆里,拎着木桶干脆的转身就往外走。

这一次,还没等他走到井沿,一名士兵却快步跑了进来问道,“卫燃,哪个是卫燃?”

“我是!”卫燃连忙说道。

“和我来!”那士兵话音未落,已经转身往外跑了。

看了眼从东厢房探头出来看热闹的削面师傅,卫燃等后者点点头,这才放下手里的木桶,跟着跑出了这个并不算大的院子。

直到穿过那道门,他这才意识到,这似乎是个跨院。

“快点跟上”已经走出去十几米的战士催促道。

闻言,卫燃来不及细打量,加快脚步跟上了对方。

在那名脚步匆匆的士兵带领下,卫燃近乎一路小跑着来到了相邻的另一处院子。

这院子比刚刚那个小院要大了一些,院子里也有不少战士或是在擦枪,或是在打磨马刀,又或者干脆在缝补衣服或者抽着旱烟。

在边角处,甚至还有个打铁铺一样的炉灶,正在叮叮当当的敲打着烧的赤红的马蹄铁。

“快跟上”

那名带路的战士又催促了一声,带着加快脚步的卫燃走进了那排正房靠着最西边的房间。

“报告!”

那士兵站在门外大声喊了一嗓子。

“进来!快进来!”

话音未落,竹条帘子便被人从里面掀开,一个看着浓眉大眼儿的军人热情的带着些许山西口音招呼道,“你就是卫燃?快快快!看看这俩你认不认识!”

弯腰钻进这还算阴凉的房间,卫燃在看到房间里另外两个站起来的年轻人时不由的一愣。

这俩人各自穿着一套新军装,每人的胸前,还都有一条九龙带,而且还各有一支盒子炮。

左边那人脸上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身上还自带着书卷气,右边那人的气质却是截然相反。

“卫大哥!”这俩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喊出了同样的称呼。

“随...小李!”

卫燃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由的打了个哆嗦,一把将李随安搂在了怀里——他总算见到曾经见过的人了!而且他还认得自己!

“还有我呢!”赵金玉哈哈大笑着说道。

和白光之前相比,这赵金玉不但身体壮实了许多,就连个子都高了能有大半头的样子。

至于李随安,他和记忆里的模样相比,同样要壮实了一些,同时身上那股子书卷气虽然仍在,但却已经淡了许多。

“你小子的伤好了?”卫燃惊喜的问道。

“好了!养了大半年总算是好了!”

赵金玉说着,已经解开他的九龙带,又解开扣子,展示着他肚子上愈合之后留下的那道恐怖的伤疤,“啥病根都没留下!”

“你呢?”

李随安也跟着问道,“卫哥,你咋活下来的?”

闻言,卫燃不由的一颤,故意用当初在滕县时被机枪扫断过的左臂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见他根本没什么诧异之色,也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他已经猜到,自己全须全尾的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因为那金属本子小小的改动了李随安的部分记忆。

“我藏在尸体堆里活下来的”卫燃叹息道。

“我三哥他...”

“他...他没能活下来”卫燃叹了口气,“他和鬼子同归于尽了。”

一时间,这并不算大的房间里也安静下来,那个浓眉大眼的军人却默不作声的离开,在门外朝着带卫燃来的那名士兵低声吩咐了一句。

“没事,没事。”李随安抹了一把脸,“好歹没做逃兵。”

“你们俩是怎么碰见的?”

卫燃主动转移了话题问道。

“这事儿可说来话长”

赵金玉招呼着俩人先坐下,指了指门外说道,“刚才那个是我姐夫的哥哥,他叫马进韬,也是这个骑兵连的连长。”

先介绍完了刚刚那名军人的身份,赵金玉和李随安也你一言我一语,中间夹杂着卫燃随机应变的胡编乱造,将各自的经历都简单的描述了一番。

按照卫燃旁敲侧击来的信息,当初杨诗怡以自身要挟她舅舅把他们二人送入关之后,卫燃便借口要去送信先一步离开。

在分别之后,赵金玉搭乘杨家的马队一路辗转,总算赶到山西,被送到了他的二姐赵金兰的家里。

自那之后,赵金玉就一直等着他大哥赵金戈的消息。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年的五月。

彼时赵金玉的伤早就好了,甚至在他姐夫家暂时谋了个护院的差事。

只是他却根本踏实不下来,那真是做梦都想赶紧回去。也就在这年的五月中,杨诗怡却托付杨家的商队给他捎过来一封信。

这信是杨诗怡代笔,替胡八指和田小虎写的,按照信里所说。因为局势,所有抗联战士都选择了蛰伏,要他不用急着回来,并且务必保护好那面旗子。

这眼瞅着不能回那白山黑水一起打鬼子,赵金玉索性找上他的姐夫,央求着能带着他上战场。

原本,那马进韬并不想带着他这个小舅子。

这倒不是说赵金玉糊不上墙,他实在是担心老丈人家的小儿子折在战场上。

再后来,还是赵金玉的二姐赵金兰发话,那马进韬这才下定决心,把他这小舅子塞进了自己的骑兵连当个通讯兵的。

相比凭借“裙带菜关系”进了骑兵连的赵金玉,李随安却又不一样。

自打1938年滕县破城,他因为炮击重伤昏迷,被北关阵地的韩排长带着突围逃生之后,跟着一路逃难似的赶到了许昌。

当时恰好骑一师调赴许昌担负河防任务,侥幸从鬼门关打了个晃活下来的李随安,凭借着识文断字儿被马进韬看中,悄默声的塞进自己的骑兵连里,专门负责担任文书以及勤务兵之类的工作。

同样是从这俩兄弟的嘴里,卫燃也总算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那伙房里的了。

简言之,自己是几天前被炊事班捡回来的“难民”。

好巧不巧,就在自己被“捡回来”前一天。赵金玉和李随安就已经跟着马连长带队出去侦查敌情了。

今天快晌午了,全连的人这才回来,作为连长的马进韬这才听炊事班报道捡了个叫“卫燃”的难民。

后面的自不必说,无论是李随安还是赵金玉,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时全都是一愣,随后便是狂喜,这才有了卫燃被带过来相认这一茬。

也直到这个时候,卫燃也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饿了,自己在被捡回来之前,是从花园口决堤造成的洪灾里侥幸活下来的难民!

那特码能不饿嘛!那真是特娘的生啃俩光头党都不带解饱的!

更让他暗暗朝着那本活祖宗又是比中指又是比大拇指的是,就连伙房里开小灶煮的刀削面,都是给马连长以及李随安和赵金玉哥仨准备的——他们这次侦查立功了。

相应的,卫燃也给自己编造了一段说得过去的经历——自打山海关分别之后,他就忙着去送信了,中途认识了李随安,跟着他们从北平跑去了滕县,后来侥幸从滕县活下来之后,又一路沿着黄河逆流而上,然后因为花园口决堤,这才遭难成了难民。

“没想到,真没想到!咱们仨竟然这么有缘分!”

这三人叙旧结束的时候,刚刚带卫燃进来的战士已经和当初让卫燃打水的削面师傅把饭菜端来了。

“小卫,你小子可是深藏不露了!没成想我老刘还给捡了个宝贝回来!”

那削面师傅说着,已经将手里的大陶盆放在了桌子中间,这大盆里是泡在冰凉井水里的削面。

“我也才知道我这俩兄弟竟然在连长手下”

卫燃连忙站起来,和李随安以及赵金玉一起,从那小战士端着的木头托盘里,把摞起来的大海碗以及热卤子,外加两大碗牛杂和一大碗辣子、蒜泥等等全都端下来。

“老刘,坐下来一起吃吧。”

跟在后面的马连长随和的说道,他的手里还捧着一坛子酒呢。

“你们吃,我还得给其他战士送饭去呢。”

那炊事班的老刘用围裙擦了擦手,“可劲造,不够还有!小白,你也别在这儿了,走走走,跟我去伙房喝点。”

“那我可得告半天假敞开了喝!”带卫燃来的那小战士开着玩笑说道。

“去吧!”马进韬随和的挥挥手。

“是!”

那被叫做小白的年轻战士精气神儿十足的敬了个礼,美滋滋的跟着炊事班的老刘离开了这房间。

“那是我乡党白宇光”

马进韬一边拍开酒坛子的封泥一边介绍道,“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打从十四五的时候就在我身边当马夫了,来,今天兄弟相认,咱们先干一个!”

“干!”

赵金玉和李随安异口同声的应了一嗓子,同时也端起了酒杯。

“干!”稍晚一步的卫燃也端起酒杯,和他们三人碰了碰。

一口气咕嘟咕嘟的喝光了碗里的白酒,卫燃立刻拿起笊篱,主动帮那位马连长盛了一碗面条。

“自己来自己来,都别客气,我马进韬的骑兵连没那么多规矩!”

话音未落,马连长已经拿起筷子,往碗里挑了一大筷子削面递给了卫燃。

一番客套重新坐下来,马连长趁着卫燃给大家倒酒的功夫问道,“卫燃,我托大把你当老弟了。”

“您这话说的”卫燃一边给对方倒酒一边打蛇顺杆子上,“马大哥这是抬举我呢。”

“咱也别客套了,我也不是那瞎客套的文化人。”

马连长捏着碗沿端起来和卫燃等人碰了碰,抿了一口酒之后问道,“卫老弟,你接下来是个什么打算?”

“马大哥有什么吩咐不如直说”卫燃同样抿了一口酒说道。

“咱们兄弟相称,吩咐谈不上。”

马连长摆摆手,夹起一筷子牛杂送进嘴里一通乱嚼,等咽下去之后这才继续说道,“卫老弟要是只求安稳日子,等下我给你拿上几封银圆,你去山西找我爹,购田买房娶妻生子,总能有个安生日子。”

“马大哥,有没有杀鬼子的买卖?”

卫燃端起酒碗和李随安以及赵金玉相继碰了碰,“三七年冬天,我跟金玉兄弟在白山黑水很是杀了些鬼子,三八年刚开春儿,我跟随安兄弟在滕县也没少杀鬼子。”

说到这里,卫燃一口喝光了酒,重新倒满之后和马连长再次碰了碰,“既然叫您一声大哥,小弟也就不客气了,您这儿家大业大,有没有能杀鬼子的买卖带上我一个?”

“好,哈哈!好啊!”

马连长喝光了碗里的酒哈哈大笑着说道,“还真特码的巧了!咱们干的可不就杀鬼子的买卖嘛!”

“大哥,给卫哥配一把盒子炮吧!”

李随安提议道,“他枪使得可比我好,我那白刃战还是跟着他学的呢!”

“可不姐夫!”

赵金玉也帮腔说道,“和望川大哥一样,卫大哥还识字儿呢,正经配得上咱这骑兵连。”

“这还不好说!小...嗨!”

马连长拍了拍脑门儿,“小白也特码喝酒去了,先吃!等吃完了,让小白带着你去领枪,再领套新衣服。”

“姐夫,也给卫大哥分一匹马呗?”赵金玉端着酒碗说道。

却不想,赵金玉这提议马连长却没有刚刚那么痛快了,“卫燃兄弟,可不是老哥小气,咱们骑兵连这马可都是有数的,这一时半刻的,可没有合适的马给你。”

“姐夫,要不然试试后院那匹咬人的马?”赵金玉似乎顺嘴儿冒出个“馊主意”。

“不行不行!”

马连长想都不想的摆摆手,一脸晦气的说道,“那匹不懂人事的牲口!特娘的,当初差点把二连长的耳朵咬下来,可不行!非得把它骟了才能骑呢。”

“那还不好说!”

赵金玉似乎就等着这句话似的说道,“把那匹咬人的马给我,把我那匹马给卫...”

“你小子!老子就知道你打的这个主意!”马连长顿时反应过来。

“不是,到底咋回事?”卫燃好奇的问道。

“差不多俩月前,咱们师新补了一批清海兵过来,顺便还补来不少乔科战马。”

马连长颇为头疼的说道,“这次每个连额外多分了两匹马,结果咱们连去挑马的时候刚好赶上黑天没仔细看,领回来一头没骟过的。不说这个了,吃饭,先吃饭!”

闻言,卫燃三人对视了一眼,纷纷端起酒碗暂停了刚刚的话题。

接下来的大半个钟头,四人在一次次端起的酒碗和面条碗里山南海北的聊着。直等到各自造了满满三大碗刀削面,吃撑了肚子的四人也终于喝完了那一大坛子酒。

“卫大哥跟着我们俩去找地方休息吧”

李随安一边收拾满桌的狼藉一边说道,“等下我带你找个地方去洗个澡。”

“卫老弟让他们哥俩安排你”

马连长也跟着说道,“金玉,你去找小白,让他给卫老弟领套新衣服,再拿一长一短两条枪,一把马刀。”

“我等下亲自去给卫大哥拿!”

赵金玉说着,已经帮着端起了被勉强捞光了面条的陶盆,和端着碗筷的卫燃以及李随安一起离开了这小房间。

“金玉,刚刚一直没机会问。”

卫燃抱着一摞碗筷和空酒坛子一边往伙房所在的院子走一边问道,“胡老弟还有小虎班长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闻言,刚刚还沉浸在老友重逢的喜悦之中的赵金玉不由的神色一滞。

短暂的沉默过后,赵金玉叹了口气说道,“这两年倒是和诗怡妹子一直有书信来往,胡大哥和小虎班长的消息也都是通过她的信传来的。”

“怎么说?”卫燃立刻追问道。

“唉!”

赵金玉将手里端着的东西放在台阶上,招呼着他和李随安在旁边坐下来,又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两支分给了卫燃和李随安。

“诗怡妹子的上一封信里说”

赵金玉叹了口气,“东北的鬼子闹的越来越厉害了,孙家姐妹这两年一直在帮着抗联传递情报,今年开春的时候时候,还捎来一封我大哥的信。”

“其他人呢?”卫燃追问道。

“其他人...”

赵金玉一拍大腿,猛嘬了一口烟卷,“胡大哥和小虎班长,自打开春就全都断联系了,红霞妹子最后留了一封信要去狼槽子沟找他们,后来也断联系了,一样...一样生死不知。”

“你...你说啥?”卫燃愣了一下。

“再等等吧”

赵金玉说话间重新端起了陶盆,一边走一边忧心忡忡的说道,“每个月月中,诗怡妹子的信就会送过来,到时候看看这个月有没有他们的信儿吧。”

闻言,卫燃和李随安对视一眼,各自端起碗碟跟了上去。

“你...”

卫燃张张嘴,“我刚刚听连长和金玉都叫你望川?”

“是啊...”

李随安苦涩的笑了笑,喃喃自语的念叨着,“望川,李望川,望川...”

“这两年没回家?”卫燃沉默片刻后问道。

“没有”

李随安摇摇头,“不敢回去,要不是...要不是遇见你,都没人知道我叫李随安,只知道我叫李望川。李随安...李随安死在滕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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