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以来,丁相总算是没帮忙,经过这一番操作后,果然刘太后倒向了丁谓,王曾“垂帘听政”的建议,已经被弃置不用了。
因为今次丁谓赢了,朝中不少人见了丁谓,都与他道喜。这些厮们不晓得内情,道喜个屁!太后此次下诏,并没有完全听从丁谓,起码“非大事悉令雷允恭传奏”这事儿,太后对此完全没提。丁谓之所以出这个主意,不就是想借助雷允恭,塞闭两宫的耳目么?关键的事情干脆没提,算什么“赢了”!
而且太后在诏书中说:“如中书、枢密院有事关机要,须至奏覆,即许请对,当与皇帝非时召对,即不必预定奏事日限。”那就是说,冯拯、曹利用这些厮,有事要求见,不必等到初一、十五,太后随时就可以召见。
如今丁谓是宰相,当着面儿,那些人不敢说什么。一旦私底下与太后见面,谁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这厮们人品真不好说!好不容易忙活了半天,丁谓只是面子上赢了,里子却彻彻底底输了,找谁说去!
朝中倾向丁谓的人,这一次不单是嘴上说说,有些已登门贺喜了。这日丁谓一回家,长子丁研便告诉道:“父亲不在,今日朝中好多的人,专门过来拜访了,说恭喜父亲赢了王曾,此役大胜。”
丁谓遂就问他道:“来的有谁?”丁研回道:“头一个来的是三司使林特,我家岳丈那一边,也早早命人送了礼。”因为丁研提起来林特,丁谓遂就问他道:“你没问问,茶户闹乱那件事,如今处理得怎样了?”丁研遂就回他道:“父亲放心,已经传出来消息说,有常和、林平这两个人,因为被查出来带头闹乱,已经被流放沙门岛,滋乱已渐渐平息了。”
这两个人名没听说过,丁谓遂问都是谁。丁研遂道:“全都是三司使心腹刘东家主管。”丁谓遂道:“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为了稳定民心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因为丁谓不放心,这厮又加一句道:“告诉林特,单只是流放还不够。知道内幕的那几个,把他们嘴巴全封上,这事儿不能再节外生枝。”
说毕丁研便继续道:“右司谏吕夷简虽然来了,我听他口风却不太对:听他的意思,之所以诏书这么下,是父亲与雷允恭分割了,因此吕夷简决定说,弹劾雷允恭的那些证据,可以不必再压着了——此人莫不是在故意装傻?”
听见这话儿,丁谓遂就回复道:“吕夷简可以不必理会,账目的事上,雷允恭那边已有了应对,可以放心。曹利用那头没动静么?”丁研遂道:“因张耆做了副枢密,曹枢密看着不乐意,这一整天都没有消息。”
丁谓心道:“曹利用见我这次赢了,他自己反而吃了个大亏,故意向我撒娇呢!这能怨谁?平常的时候,他对待刘后的那些内侍,犹如呵斥贱役一般。他自己进宫与刘后奏事,不高兴了,手指还要弹几下珠帘,全不把刘后放在眼里,被罢也是早晚的事儿。
气他就气吧,宰相的职责,又没有一条要哄枢密。倒是张耆这个厮,将来有必要结交一番。”当下爷俩又提到了参政,因钱惟演暂时仍在工部,威胁不到冯拯,冯拯对待丁谓的态度,倒是比先前有所缓和。
按照丁谓的看法,亲家钱惟演抠抠搜搜的,送过来的礼,从来没多过十千钱,他不当参政倒也罢,没什么坏处。根据太后诏书的内容,丁谓最不放心的,就是两府。
东、西两府的这些人,该敲、该拉的,大体丁相已有了数。最好让他们正、副两边打起来,没有时间能过来捣乱,就可以了。
除此之外,丁相在学士院已安排了眼线,北门上时刻有人在盯着。只要禁中来招人下诏,立刻来政事堂这边回报。丁相如今倒要看看,是哪个没事儿去禁中乱跑,背后说他丁谓的小话儿。
随着时间的推移,果然丁相预料的没错儿:自从太后下诏后,王曾等人见太后的次数,真的是愈来愈频繁了。倘若“垂帘听政”的话,王曾与太后说了什么,起码丁谓还可以知道。这一进宫面见了,鬼知道那厮们说了些什么!丁相恨不得打自己两下:费力气挖好了一个坑儿,弄不好真能把自己给埋了!
正在这种关键的时候,雷允恭那厮还偏偏不在,忙着先皇陵墓改穴的事儿,这个东西为了钱,耽误了丁谓多少的大事!丁相内心里觉得说,友军们没一个靠谱的,照这样下去,恐怕早晚被他们带累!宫中没有了可靠的人,王曾和太后谈话的内容,也无从打听,急得丁谓团团转。
到这一天,终于让丁谓等着个机会,在太后前面说嘴道:“当初先皇在世的时候,寇准怕太后掌了权,撺掇着先皇让太子监国。被贬之后,是王曾收留他在家中居住。此人与寇准是同党,宜早罢黜,他的进言不可信!”
丁谓的话儿,太后有些不满意,口内遂道:“谓之这话儿不妥当:之前王曾请‘垂帘听政’,这事儿老身没同意,最后还是偏向了你。他已经败了,还不准进宫来诉诉苦么?既然让你做了宰相,凡事自然以你为重,你担心什么?”一番话说得丁谓哑口无言。
那边太后继续道:“谓之既然身为宰相,还是需要能容人,凡事不要太赶尽杀绝。更何况先皇刚刚驾崩,无事还需要天下大赦,又何必对于过去的事情,紧紧抓住不放呢。”众人的口里,全都在说是丁谓赢了。这一次丁谓赢没赢,丁相自己肚里面知道,只是这酸楚实在没法外道。
弹劾王曾没成功,在太后跟前还碰了个钉子,丁谓近日十分不顺。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消息说,右司谏吕夷简那个厮,已搜集了不少雷允恭贪贿的证据。之前事繁,丁谓根本没顾上理他,谁知道这么几天的工夫儿,这东西就想着寻事捣乱。
为这事儿上,丁谓遂想找一个机会,敲打敲打吕夷简。倘若吕夷简肯谈和,可以多少让他些好处。若是吕夷简不上道儿,就有必要想一个法子,把吕夷简这厮给贬黜出去,免得出事。
因为提到吕夷简,丁谓遂想到雷允恭:这厮一向在永定陵,有些时日没有他消息,不知道账目平得怎样?是时候该派人过去问问。丁谓派别人不放心,遂嘱咐长子丁研道:“来日你亲自去一趟皇陵,问问雷允恭账目的事儿。”
到了次日,一早儿丁谓去政事堂,丁研随后也收拾好了,带上了人马,直接投永定陵方向去了。这边丁谓办完了公务,迟迟不见冯拯的身影。问别人时,回说太后那边有召,将冯参政叫去承明殿问话儿去了。丁相心里面隐隐有些觉得不妥:即便有事,也该先通知他这个宰相,怎么刘后不发一言,直接把参政先叫走了?情况不对,莫不是有事!
愈琢磨愈觉得事情可疑,丁谓派了一个人,拿一件小事去枢密院,打听曹利用那边的情况。谁知道枢密院回复说,曹枢密不在,因为今早儿太后有召,枢密直接去承明殿了。冯拯和曹利用全都不在,单单外出他丁谓来,这就坏了,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尤其有人报信说,王曾今日也进了宫,去面见太后,丁谓立刻便知道了说,这次的事情,必然是针对他丁谓的!这个时候,丁研急急赶回来,见了丁谓,立刻下马扑过来道:“大事不好!皇陵那边,今早被雷允恭凿穿了石头,出来水了!”
因丁研慌乱,丁谓嫌他不镇定,口里面有些不满道:“这件事切勿走漏了消息,赶紧让雷允恭想法子弥补。”因这个话儿,丁研干脆直说了道:“父亲不知,大水卷走了数百的人马,直接把皇陵给淹没了!”
这话儿好似晴天霹雳,惊得丁谓脸色都白了。怪不得刘太后把宰辅都召去,独独外出他丁谓来,原来他们早知了消息!这个时候,不能让他们信口胡说,丁相急需要进宫一次,亲自面见刘太后。说不得丁谓急换上朝服,急忙往禁中赶去了。
丁谓一急,来不及细想,撒腿儿直接就往福宁殿奔去。因为脑袋上帽翅儿太长,跑起来好似风筝似的,都带着风,直接这帽儿就落了地了。丁相一看心道不好:帽子落地,此非吉兆!
才刚走到福宁殿,已经有内侍提醒说,今天太后不在这里。丁谓这厮立刻转路,要往崇徽殿见太后。幸而有人提醒说,刘太后还有其他的宰辅,此时全都在承明殿议事,丁谓这才想起来,确实一急走错了路!说不得丁谓又拐一个弯儿,又往承明殿方向去了。
不说丁谓在外面奔波,承明殿这边,众人全都在议事呢。皇陵浸水这件大事,山陵都监雷允恭,罪该赐死无异议。丁谓身为山陵使,出了这样的事情,如何问罪,众人此时正在商量。
副枢密任中正进言道:“丁谓是先帝托孤之臣,也是于社稷有功的人。纵然有罪,定罪之时,亦该考虑先前的功绩,然后再议。”王曾当即反驳道:“丁谓和雷允恭两相勾结,将先皇的陵墓移到绝地,不忠太过,已然获罪于宗庙,还有什么可议之处!”
本来丁谓这边的处境,就已经不妙。偏偏吕夷简那个厮,在关键的时候又拿出来证据,道明雷允恭趁着做山陵都监的方便,在皇陵事上监守自盗,盗取黄金三千一百一十两,白银四千六百三十两,锦帛一千八百匹,珍珠四万三千六百颗,玉五十六两。
当下判山陵都监雷允恭盗窃先皇陵墓金宝,犯法当死,全部家产籍没充公。司天监邢中和怂恿雷允恭改穴,判流放沙门岛。山陵使丁谓监管不当,立即罢相,贬为崖州司户参军。
因为丁谓被牵连罢相,丁谓在朝中的四子、三弟,这一次全部被罢黜出京。
早先的时候,丁谓对朝中的对头们,总是想着要置之死地。当年将寇准连续贬谪,任他为雷州司户参军。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谁知丁谓的境遇更差,被贬为崖州司户参军,比他寇准路程还远,都隔着海呢,真是预料不到的事儿。
丁谓根本不服气:这一次落败,只是因为运气不好,绝不是他自己本事不行,让王曾小人给斗倒了!到这个时候,在丁谓这厮的心里面,跟朝堂上王曾那一伙比,寇准其实还算个“君子”。
这个时候,丁谓说一句心里话,与其让王曾那小人做上了宰相,哪赶上让寇准做宰相!然而此时大事已定,再去说这些也没用了。
当初丁谓恨透了寇准,恨不得立刻置之于死地。谁知到了这个地步,丁谓的心思立刻又变了,重新又念起寇准的好来,还没见面儿呢,在丁谓口里,寇准已经是与他同病相怜的“同路人”了。
因听说丁谓被贬崖州,寇准的那些心腹家人,一个个摩拳擦掌的,只等丁谓路过的时候,痛快把丁谓打一顿,好能报仇。然而寇莱公命人备一只蒸羊,等到丁谓经过的时候,就把这只羊送给他。除此之外,当日不准众人出门,全都在家里吃酒赌钱。
丁谓这边,还打算与寇准见一面,有话儿要好好叙一叙呢。幸而是儿子探得了消息,说寇准的家人已准备好了,等到丁谓经过的时候,要把丁谓一通好打。这才让丁谓打消了与寇准叙话的念头,经过雷州时不敢停留,一道烟走了。